天地間一陣旋轉倒置,耳邊能聽到隆隆的雷聲和嘈雜的叫喊聲、腳步聲,眼前的人就是那個曾和自己共渡難關的人。


    上天注定她們兩個要有這一世的緣分,也注定這段緣分無疾而終。


    身上流出一股股熱熱的鮮血,劇痛、痙攣、撕心裂肺,眼前模糊不清。


    “媆媆……”


    沈確看著他,李鸞嵩就在眼前,他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


    “你早就想好了,對不對。”


    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在觸碰到沈確手指的那一瞬,她將手抽回,帶起一陣劇痛。


    “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她說,“你怎麽知道我就什麽都不知道,都不懂,李鸞嵩,你太不信任我了。”


    他拚命搖頭,熱淚順著眼角流下,和鮮血混在一起,“媆媆,不,不是這樣的,我……”


    他又想說“我是為你好”可是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出口變成了“對不起”。


    李鸞嵩低頭看向胸口的劍,“你的方法就是……”


    “對。”沈確說,“從交換的第一天起,我就覺得很奇怪,我之所以看醫書學藥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我的心髒天生長在右邊,與常人有異,我翻遍了幾乎所有的醫書,都沒有看到有關這方麵的記載。”


    “我走了那麽多地方,醫治好了那麽多人,也從未見過一個和我一樣的人。”


    沈確看著他,笑容很溫暖,“直到和你換了,我原本以為那是我自己的心髒,就在上次迷情穀你受傷了,我才發現,原來……這世上真的有跟我一樣的人。”


    雙眼迷離,淚眼婆娑,眼前的人迷糊進了一片汪洋之中。


    “殿下。”她像往常那樣喊他,臉上帶著痛苦的笑容,“我們曾有過一段緣分,可是,現在緣分斷了,那就讓我們各歸各位吧,木梭娜仁不知道蠱毒怎麽解,可是我知道。”


    “媆媆,不要……”


    “這種蠱毒隻有一種解法,互相刺穿對方的心髒,雙雙身死、心死,才能歸位。”


    “李鸞嵩,我的心已經死了,你的心也死了吧,這樣我們就都能回到自己該在的地方了……這一切就結束了……”


    沈確說完最後一句話,覺得自己的眼前閃過一道金色的光,烈日炎炎,一位身材消瘦、麵色蒼白的小娘子跪在大太陽底下,她容色嬌豔卻未施脂粉,頭上隻一枚素銀釵,青綠色的短袖褙子裏搭配墨綠色窄袖短衫,一片式抹胸和青白色三襇裙,穿得樸素又老氣,分明就不符合她的年紀。


    頭頂上是金光燦爛的世界,有兩個太陽,還有金碧輝煌的宮殿,宮殿的露台上,一群皮膚黝黑的士兵喊著口號認真訓練,整齊劃一,齊刷刷赤膊上陣,拚殺、對壘、搏擊……


    露台的最高處,一男子目光炯炯,正在查驗著每一個人,他劍眉星目,鬢若刀裁,鼻梁高挺,深眸中閃著點點星光,仿佛要將人吸進去。


    這是什麽地方啊,沈確又一次覺得自己羽化成仙一般騰雲駕霧去了,這一次心口不疼了,好溫暖、舒適……這裏的一切真太美好了。


    隨之而來的是淩亂的腳步聲,還有周遭“救人”的喊聲,一個小老頭跑到沈確麵前,摸了摸她的脈搏,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搖了搖頭道:


    “回大將軍,晉王殿下已經……去了。”


    眾人一陣驚呼,紛紛呼喚著“殿下”,周圍又響起了一陣嗚咽的哭聲。


    外頭還在下雨,仿佛天地連成一片,不辨乾坤。


    “來人,抬棺槨。”


    這是鄭煥的聲音,聽上去很開心。


    “沈娘子極力救治,務必保證性命。”


    太醫們忙得擠到了一起,她看不到李鸞嵩,因為她被人抬起來放到了一口大箱子裏,那應該就是她的棺槨。


    放進去的最後一眼,從人群的縫隙中,她看到了李鸞嵩盯著她流淚的雙目,深邃、絕望。


    那是他們的最後一眼對視,然後就被人蓋上了蓋子,她的世界暗無天日、漆黑一片了。


    身後是一片哭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弱……


    李鸞嵩在沈確被判定死亡的那一刻,徹底崩潰了,他想告訴她:“對不起,我真的是想保住你,我都計劃好了,娜仁會接應棺槨,可是我錯了,我不該自作主張……”


    但是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隻能看著她被人抬起來放進棺槨裏,然後絕望地看了他一眼,被厚重的蓋子封在了裏麵。


    大殿裏亂作一團,李鸞嵩被抬到了後殿,孝淳帝聽說了消息當即一口老血吐出來昏厥過去,太醫們又是一陣忙亂。


    被一群人圍著忙碌著,李鸞嵩覺得困意來襲,擋都擋不住的疲倦和心口劇烈的疼痛,是從未有過的疼痛,雙目漸漸合上,整個人睡了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沈確再次醒來,緩緩睜開眼睛,雕梁畫棟的房頂,金沙幔帳,身邊坐了一位哭泣不止的婦人。


    “娘娘。”


    沈確呼喚著皇後,皇後驚覺趕緊掖了掖眼淚,喜道:“你醒了,太醫說你若是醒不過來可就……阿彌陀佛,老天保佑,總算是度過這一劫了。“


    換回來了。


    沈確趕忙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和雙手,沒錯,是自己的,真的換回來了。


    恍然如夢的一段經曆,就這樣結束了,那個人從此再與她沒有關係了吧。


    臉頰滑過熱淚,心裏一陣抽痛。


    “媆媆怎麽了,有什麽不舒服嗎?”


    “沒有。”沈確忙道,“我……還活著?”


    “說什麽傻話呢,這不活著麽。”皇後擦著眼淚笑道,“你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殿下……”


    沈確想問,又下意識地閉了口。


    “嵩兒……還沒有消息,說是裝進棺槨裏抬出宮外去埋了……”皇後泣不成聲,”可是我不信他就這麽死了,你可知曉他是否有什麽安排?”


    沈確想了想,搖了搖頭,“不知,但是殿下一定不會有事的,娘娘不必太過憂心,他向來都會安排好一切。”


    皇後點頭,“我也是這般安慰自己的,隻是……這個孩子有時候太過自說自話了,總是一個人扛,我們都不曉得……欸……不提這些,你先好生休息。”


    這時門上有太醫來診脈,皇後請進後坐到了一旁。


    太醫在沈確的腕子上墊上了帕子,診過脈後向皇後行禮道:


    “娘娘可安心了,沈娘子已無大礙,隻是身上的傷口仍舊很深,所以還需好生調養些時日,好就好在娘子有異常人的……”


    皇後的眼風掃過去,太醫當即閉了嘴,趕緊跪下磕頭求饒:


    “臣也是看到娘子無大礙,一時高興說慌了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皇後起身站到沈確床邊,肅聲道:“管好你的嘴巴,知道該怎麽向那賊人回話?”


    太醫忙道:“下官知道,就說這一劍刺偏了,剛好撿回來一條命。”


    “知道就好。”皇後又問,“那賊人可有說過什麽?”


    “鄭煥說,務必保住沈娘子的命,因為……”太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確,道:


    “他說陛下父子下得一手好棋,從不落空子,這沈娘子身家可觀、富可敵國,大鄴如今隻剩下一具軀殼,銀錢糧草短缺,這時候找個財神爺是上上策,所以,他想留著沈娘子好……”


    “不必說了。”皇後氣道,“這個狗賊,他以為別人都跟他想的一樣,做夢吧。”


    “你再去探聽,有消息來回本宮。”


    皇後又詢問了一些照料的方法,讓太醫開了藥方才將人打發出去。


    “鄭煥狗賊,竟然將主意打到了你的頭上,真是找死。”皇後氣得拍桌子。


    沈確看那太醫走遠了,才道:“娘娘莫氣,我的……都知道了?”


    皇後重又坐回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道:“當娘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孩子的,嵩兒生下來心髒有異,這些年沒什麽大礙,倒因為這一點救過他不少次命,反倒是因禍得福,我方才看到你的傷口,一下子就明白了,你們兩個啊,就是天注定的緣分。”


    沈確笑笑,天注定的緣分就是說不由人,那分開也得是老天說了算咯。


    “你安心養傷,外頭的事情交給嵩兒去處理,我相信我的兒子。”皇後安撫她道,“這一次你們兩個兵行險招實在太讓人揪心,以後不許如此。”


    沈確點頭應下,的確是兵行險招,可是,這並不是他們說好的……


    那些事不宜多思,沈確隻覺得乏累,眼皮子沉得抬不起來,不知不覺又沉沉睡去。


    朝堂之上已然變了天,鄭煥叫來欽天監查詢最近的黃道吉日,準備擇日登基了。


    欽天監回稟:“最快的日子是十日之後,乃上上吉的大日子,天象上說不破不立,乃重塑朝綱、整頓紀治的好時候。”


    鄭煥當即拍板,十日後登基,改國號大喜,定年號為尚熹元年。


    他倒是忙得馬不停蹄,消息傳到沈確耳朵裏的時候帝後正在她房間裏探病。


    孝淳帝精神不濟,按照沈確給的方子吃了幾幅解藥,稍有緩解卻仍舊無法根除。


    皇後道:“陛下可有應對之策。”


    孝淳帝拍了拍皇後的手,道:“丫丫莫急,朕料定那鄭煥登基之前為了博取好名聲,不會動咱們,你盡可放心,先將沈娘子的傷治好,到時候跟朕走便是。”


    沈確這幾日覺得好了許多,隻是精神還空乏著,半睡半醒的,總覺得身心不在一處,或許是剛回來還不適應吧,空無的眼神望向窗外,這幾日倒是難得的晴好,也不知李鸞嵩現在何處,情況怎樣了,來支援的朔方軍十日之後能否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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