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雨水淅淅瀝瀝地下著,打濕了他的衣衫和眼睫。


    那一瞬,李鸞嵩覺得頭頂的天空更加灰暗了。


    “媆媆?你什麽……什麽時候起來的?”


    他聽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手腳瞬時變得冰冷。


    “殿下早啊。”沈確若無其事地對他笑,“起這麽早練功嗎?”


    李鸞嵩怔愣了片刻,難道她是沒看到嗎?


    “嗯,起來練功。”


    他說著揮了揮手臂,擠出一絲笑容,心裏又覺得不對,問:“你站那多久了?”


    “剛過來啊,就看到殿下了。”


    沈確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借著動作掩飾眼底的烏青。


    “你……可看到什麽了?”


    他仍舊不放心,追問道。


    “沒有啊,殿下覺得我看到什麽?”沈確反問,一雙眼凝視著他,就想看看他打算怎麽解釋。


    “哦,沒,沒什麽。”李鸞嵩低下頭,悄悄舒了口氣,也不知到底是更希望她看到,還是更希望她沒看到。


    “殿下……”沈確好想開口問他,可還是忍住了,這種事情還是希望他主動告訴她,遂改口道:“繼續練功吧,剛巧我也學學。”


    李鸞嵩點了點頭,走到廊下真的開始練功了。


    可是思緒卻沒有斷,腦子一直在想方才她到底有沒有看到娜仁。


    昨夜,他讓人給木梭娜仁送信,結果沒想到她竟然直接跑來了。


    這樣也好,他故意弄得神神秘秘,相信沈確應該看得到吧。


    木梭娜仁早就猜到了他們之間的秘密,上一次分別之前,木梭娜仁要求和他單獨說話,就告訴他了這是一種蠱毒。


    她說:“我哥哥其實也猜到了,我隻不過來證實一下而已。其實你們兩個早就露餡了。”


    “在迷情穀的時候我就發現了,當時我去攙扶你,換作平時你才不會讓我碰你呢,結果她沒有拒絕。而且,


    我纏著她的時候,換作其他女人早就應該吃醋了,而晉王殿下你卻沒有,這不符合女子的心態。”


    她是懂一些蠱毒的,所以李鸞嵩對她能夠看出來並不覺得很吃驚。


    “我哥哥還說了,你們兩個的舉手投足都很奇怪,現在看來其實就是不熟悉彼此的習慣吧,你,雖然是個女人,可是動作表情都像個男人,而她,剛好相反。你們兩個裝的也太不像了吧。”


    這是娜仁當日對他說的話,她還說,“你們兩個人聯合起來就是想把我氣走,可是我偏不,李鸞嵩你還會再來找我的。”


    她雖然沒有解蠱毒的藥,可是卻能找到化解的方法。


    昨晚,娜仁逼迫他當即作決定,她說:


    “我喜歡你,這你是知道的,如今主動權掌握在我手裏,你們兩個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你必須跟我在一起。”


    李鸞嵩本不想跟她糾纏這個問題,道:“你要我有何用,我要麽是個女人,要麽是個死人。”


    娜仁說不,“我會殺了你現在的身體,就是殺死沈確的身體,讓你魂出離開,然後讓我哥哥帶兵打進來,這樣你就可以回歸本身,而她,身已經死了,就隻有當一個孤魂野鬼了。”


    李鸞嵩自然不願意,娜仁拔刀逼迫他,“這不由得你說了算,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李鸞嵩說可以,“你殺了我,你看看她會不會答應跟你們走,你盡管讓你哥哥帶兵闖進來,到時候看看,沒有任何人接應,你們會不會全軍覆沒。”


    娜仁不說話了,他說得對,若哥哥真的闖進來,那鐵甲軍和朔方軍若是聯合作戰一致對敵,他們必定慘敗,說不好還將整個索托國都葬送了。


    李鸞嵩趁機假意答應她,並和木梭娜仁達成了交易,木梭娜仁不能動沈確,李鸞嵩會在後日親自將屍體給她送出去。


    “到時候,宮裏會從西門出去一口裝著屍體的棺材,你隻需要派人接應即可。剩下的事你隻管等著我的消息,不可輕舉妄動。”


    木梭娜仁當即扔掉了短刀:“我答應你,可是我也有個條件。”


    “事成之後你必須同我聯姻,我要做你的王妃,這樣才能保兩國邦交。”


    李鸞嵩看著她,心想,事成之後這世上恐怕再沒有晉王殿下了,答應她也無妨,二人由此達成合作。


    至於如何能讓沈確傷心,對他絕望,他完全不用擔心,憑著木梭娜仁睚眥必報的心性,她會主讓沈確難過的,隻是……


    苦了媆媆了。


    廊外雨水仍舊嘩嘩地下著,仿佛沒個盡頭。


    李鸞嵩練功練得心不在焉,他一邊思索著一邊留意著沈確的動向。


    她始終那樣趴在窗台上看著他,沒有生氣,沒有表情,看得那樣專注,和昨天沒什麽兩樣。


    他練完一套停下來,抬頭看她。


    沈確問:“累不累,昨晚睡得好嗎?”


    他說不好,“總做夢。”


    “殿下昨晚怎麽沒開窗等我?”


    李鸞嵩看著她道:“太累了,就先睡了。”


    他覺得她還會追問,明明他房間裏的燭火是亮著的,而且那樣兩個人的身影應該能被她看得到吧。


    可是沈確點了點頭,什麽都沒有問,笑著說:“那殿下回去再睡個回籠覺吧,難得閑適的日子,多休息才是啊。”


    他有些慶幸又有些失望,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感覺,點了點頭想回去,還是忍不住問:“媆媆,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殿下覺得我應該問什麽?”


    她依舊笑嘻嘻的模樣,眼睛純澈透明。


    是啊,他究竟想讓她問什麽,問木梭娜仁為什麽會來,還會陪著他待了一整夜嗎,他又該怎麽回答,直接告訴她那些殘忍的話嗎。


    李鸞嵩心裏盤亙了一下,覺得說不出口,剛要回去,就聽沈確說:


    “殿下,不要多想,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相信你。”


    真是一份讓人無地自容的信任,沉甸甸地壓在肩上,李鸞嵩沉默著點了點頭消失在廊下。


    那些話他實在說不出口,就寫給她吧,至於其他的,就交給木梭娜仁去做吧,反正她也不是什麽善人。


    再忍耐最後一天,就將就見分曉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廊下,沈確才慢慢坐回到床榻上,拿個軟枕靠在身後,心裏頭卻是無盡的惆悵。


    昨晚上明明他沒有睡那麽早,房間裏有人來,木梭娜仁為什麽會半夜三更跑來,他們究竟說了什麽,他為什麽不說實話呢,究竟在盤算什麽不讓她知道呢。


    瞧著木梭娜仁那副歡快的樣子,難道他將他們的秘密告訴她了?為什麽要告訴她呢?


    窗戶敞開著,夾雜著細雨的風吹進窗子裏。


    一隻紙鳶飛進來,是李鸞嵩的信。


    沈確撿起來打開,他給她畫了一幅小畫,畫了圓月、兔子、牛郎和織女,兩個人分隔天地,中間的紅繩也已經斷了,正在墜下。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情難續皆因緣已斷。


    這是什麽意思,她算了算日子,好像快到月圓之日了,可是又不是七夕,為什麽畫這樣別離的畫還要寫上這樣一句道別的話。


    他究竟在盤算什麽?


    第二張紙被打開,是他寫給她的信。


    信裏他告訴她:昨日其實他就在房間裏,並沒有入睡而是見了一個人,就是木梭娜仁,她就在他的房間裏,一直待到今日早晨才走。


    他們之間的事情他都已經告訴木梭娜仁了,娜仁公主說她的哥哥可以幫助他,現在朔方軍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支援,如果時間拖得太久,他也等不起,不如和索托國聯合奪回政權是正事,不能讓老李家的江山落到鄭煥的手裏,這是他的責任,他是皇長子,他沒有別的路可選。


    但是木梭娜仁是有條件的,就是要成為他的王妃。


    所以呢,他現在別無選擇,他不能為了自己的感情、為了她放棄皇位,放棄大鄴,放棄百姓,放棄他祖輩的心血和打下來的江山。


    他說,沈確,我喜歡的人是你,可是現在我卻不能選擇你,因為你沒有軍隊,你沒有兵器,你不能打過來營救他,保護他的子民保護他的家人。


    男兒大丈夫,他選擇了家國,放棄了她,望她能理解。


    沈確看得淚流滿麵,這是什麽意思,她陪著他走到這一步,現在他要放棄她嗎?


    他真的是這麽想的嗎,李鸞嵩,你究竟想幹什麽。


    沈確趴在床上哭了好一會兒,再抬頭時,天色更暗了,那種灰仿佛無止境,濃濃地壓過來,讓人透不過氣來。


    那封信的最後還掉了一隻小小的耳環,是一顆顆小而飽滿的綠鬆石和青金石連成一個小環,很別致,但一看就是異域的東西。


    這是在向她宣戰嗎,怕寫了信她還不信,再加一枚證據嗎?


    沈確哭了好一會兒,也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給他回信。


    她說,你說的這些我都不信,你不是這種人,我知道,或許你有什麽難處,我們可以一起麵對,你不用這樣氣我……


    信飛過去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明日就是最後一日,就好像在等待著死神的降臨,一切都變得毫無生機,沉悶抑鬱。


    李鸞嵩看到信的時候一麵歡喜地流淚,一麵恨不能捶死自己,那滿紙上洇濕又晾幹的痕跡,不是她的眼淚又是什麽。


    李鸞嵩啊李鸞嵩,你怎麽這麽混蛋。


    “都走到這一步了,你也沒法回頭了。”


    信被人抽走,李鸞嵩驚醒,看到了木梭娜仁。


    “你怎麽又來了?”


    “怕你舍不得,來幫你一把。”木梭娜仁說完,轉身去了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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