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後麵還有四個字:心死魂歸。


    娜仁說他們中的是蠱毒,而且是情蠱,西域各族熱衷於研究各種情蠱,為的就是將情郎鎖在自己身邊。


    但是這種似乎是最危險的一種,且不易解。


    中毒之人必是有緣方能情根深種,但,若要解脫便得一方身死,另一方的魂魄才能脫離肉身,而另一方必得心死,魂魄才能回歸自己的本身。


    也就是說,李鸞嵩的肉身死去,沈確的魂魄才能脫離那具肉身,而沈確必得心死,魂魄才能回歸到自己的肉身裏。


    而此時,李鸞嵩就變成了一具死去的肉身和無處安放的孤獨魂魄。


    對,他就成了孤魂野鬼。


    這世上就再沒有晉王殿下了。


    當時娜仁說完,他本並不在意,總覺得事情不至於發展到那一步,可是,終究是自己算錯了,時值夏季汛期,南方洪澇災害頻發,朔方軍被困在了路上了。


    他現在無人可用,而且所有的親人都被鄭煥控製在手裏,晉安百姓的命也被他牽製著,目前他尚且存有一絲理智,願意討好,隻為博得賢名。


    若是一朝他失去耐心,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隻能拖,拖得了一時便能爭取一線生機。


    回想當初自己的戰略,難道錯了嗎?


    甕中捉鱉,是鄭煥對付他的手段,也是他對付鄭煥的手段。


    李鸞嵩熟悉鐵甲軍的實力,從一開始就猜到鄭煥的策略,所謂的一對一挑戰也好,郊外兩軍對壘也罷,隻不過是調虎離山,他隻用一萬兵力牽製住李鸞嵩,身後的大軍繞道包抄,突襲晉安,若是兩軍對壘勝負立見高下,這時木塔姆便會率領蠻軍出戰,他是個很實際的人,誰勝算大幫誰,反正他要的是同大鄴結盟,誰做皇帝與他無關。


    所以,隻能盡力牽製住鐵甲軍和鄭煥,在他們的大軍包抄的時候等待著萬裏之外的朔方軍的支援到來。


    可是,還是被天氣耽擱了。


    那麽,便是李鸞嵩的第二步棋,引君入甕。


    隻有將鄭煥和鐵甲軍關在城內,他們才能切斷同木塔姆的聯係,最起碼隻對付鐵甲軍和鄭煥要比對付兩邊來得容易些。


    畢竟李鸞嵩現在兵力不足。


    好就好在,鄭煥要的是名正言順的皇位,輕易不會屠城。


    所以,他現在必須得為朔方軍贏得時間。


    那麽,他此舉算是對的吧,至少目前百姓安居樂業,大家還都平安。


    若是,真的拖到拖不下去的那一天,那便,隻有他用自己的死去換取所有人的生,保得她平安。


    他已經想好了。


    “可想好了?”


    鄭煥催促,臉上露出不耐的神色。


    沈確望著他,眼神有些不解。


    李鸞嵩知道她的疑問,他本不該思考、不該糾結,本該一口否決。


    可是,現在他不能。


    “鄭煥。”李鸞嵩開口,“此事已經是你說了算了嗎?”


    “你太天真了。”鄭煥起身,緩緩走下丹陛,“不然呢,你覺得還有其他的方案嗎?”


    他一身鋼鐵甲胄,腰配利劍,就聽“嗆啷”一聲響,利劍出鞘,伴隨著一聲炸雷,站在一旁侍奉的小太監在鄭煥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應聲倒地,鮮血直流。


    “啊……”


    殿內即刻一陣騷亂,眾人紛紛避讓,唯恐那汙血沾染到自己的衣衫皂靴之上。


    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閃電,將殿內的恐懼放大。


    “哦,不好意思,是本將軍疏忽,拔劍的時候沒看見,擦到了身邊人。”


    鄭煥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輕飄飄在殿內回蕩:


    “這刀劍無眼,是本將軍疏忽了,大家落座吧。”


    誰又看不出他是故意的呢,殺雞儆猴嗎,他這是要大開殺戒來逼迫他開口嗎?


    沈確急道:“鄭煥,這裏是禦書房,還輪不到你在這裏放肆。你想要什麽同本王談,何必為難其他人。”


    李鸞嵩氣得捏起了拳頭,沈確站在他身旁,能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那股要吃人的狠勁,他的脊背都在發顫,渾身冒火。


    “冷靜。”沈確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拳頭,那拳頭如鋼鐵般冰涼堅硬。


    感受到她手上的溫暖,李鸞嵩回頭看她,“對不起……”


    沈確愣了一下,他說對不起,為什麽是對不起。


    避開沈確的目光,李鸞嵩道:“大將軍的提議太突然,得……給我幾日考慮考慮。”


    沈確有些驚訝,他說要考慮,這有什麽可考慮的,難道是有其他的安排。


    沒有多想,沈確開口道:“鄭大將軍是害怕了嗎,我的人,你當著我的麵挖牆腳也就罷了,怎麽,生怕他考慮之後仍舊駁了你的麵子,大將軍沒臉了?”


    “李鸞嵩。”鄭煥有些被激怒了,“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晉王殿下今時不同往日,還在這裏頤指氣使、發號施令似乎不太對吧。”


    說完,他隨即冷笑一聲,看了一眼李鸞嵩道:“你說要考慮是吧,好,沒問題,咱們就在這裏考慮,即刻起,所有人不得離開禦書房半步,咱們一起等這對鴛鴦考慮好。”


    “晉王殿下也可以考慮考慮什麽時候將那翡翠扳指交給老臣。”說完,他揚起手,“來人,給諸位大人上茶,還有點心。”


    窗外的天色越發暗下來,雷電交加,大雨傾覆,天地間混沌一片。


    殿內燃起燭火,宮人送上茶點和吃食,大家緊張了一早晨腹內空空,便都用了些點心。


    鄭煥不說話,坐在上首也不吃東西,閉目養神,一副十足耐心的樣子。


    李鸞嵩和沈確不吃也不喝,他仍舊氣著,當著這麽多人沈確也不好說什麽,便隻能緊緊地攥住他的手,給他安慰。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才半日而已,大家看上去都有些疲憊。


    宮人不停地添茶水和點心,氣氛倒不似方才那樣劍拔弩張了。


    這時,一小太監跑進殿內稟報:“大將軍,宮城外圍了幾名百姓,大約數十人,他們吵嚷著要見晉王殿下。”


    說完偷偷覦了一眼沈確,趕緊垂頭。


    “哦?”鄭煥似乎來了些興致,“要見晉王何事?”


    “他們……他們說許久未見晉王殿下,十分想念,想要感謝殿下……”小太監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幹脆沒了聲音。


    鄭煥也不在意,倒是十分欣喜的樣子看著沈確,“果然還得是你啊,咱們的晉王殿下果然得民心,瞧瞧,百姓們多麽愛戴你啊。”


    說完,他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監,用手裏的長劍挑起他的帽子一角,那小太監已然嚇得兩股戰戰、瑟瑟發抖了。


    鄭煥道:“都抓起來吧,掛在宮牆上,讓大家都看看,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場。”


    “鄭煥,你放肆。”


    “鄭煥,你這個瘋子。”


    李鸞嵩和沈確想要阻止,可是不能了,小太監跑走了,可憐的百姓,就這樣被做了筏子。


    這是在給所有人看,也是在逼李鸞嵩和沈確讓步。


    沈確壓下聲音在李鸞嵩耳邊道:“殿下,千萬忍耐住,咱們不能退讓。”


    李鸞嵩又何嚐不知,可是,眼前這個人已經瘋了。


    這時候,有大臣起身往禦書房後頭走去。


    鄭煥問:“陳大人,這是要去何處啊。”


    那長者道:“老臣要出恭。”


    沈確認得,此人是兩朝元老,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先在翰林院任職,曾任帝師,德高望重,一代大儒。


    “陳大人不可啊。”


    鄭煥一個眼神,兩名鐵甲軍的侍衛上前攔住了陳大人的去路。


    “本將軍說了,任何人不得離開此處。”


    “可是,出恭怎麽辦?”


    這時候大家都預感到了不好,紛紛站起來。


    “是啊,人食五穀,我們又不走。”


    “鄭煥,這些茶水和點心可是你派人送上來的,我這會兒也覺得肚子不舒服。”


    “我也是啊,我也想出恭來著。”


    ……


    眾人紛紛抗議,一個個捂著肚子,麵如菜色。


    鄭煥捧腹,狀如瘋癲:“我說了不能走,就是不能走,東西裏頭放了巴豆,哈哈哈哈,我讓人端上來可沒讓你們吃啊,你們自己拿著吃的,怪我嗎?”


    “現在怎麽了?都要出恭嗎?哈哈哈哈,好好好,那就地解決吧。”


    他整個人趴伏在案桌上,笑道:“來吧,大家一起,場麵一定壯觀,我還沒見過呢。”


    “這怎麽可能。”


    “你這是侮辱人。”


    ……


    不容反抗,鐵甲軍執劍嚴陣以待。


    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可是,接下來的場麵實在令人難堪。


    為官幾十年,竟要在這裏被無法禁止的生理反應憋得伏地、發抖,最後竟真的有人控製不住就……


    李鸞嵩實在忍不下去了,鄭煥就是在逼他,拿所有人逼他。


    “好。”他站出來,“我同意好好考慮大將軍的提議,可是,須得給我幾日,讓我仔細斟酌,幾日後我自會給你答案。”


    他必須竭盡所能拖延時間。


    鄭煥哈哈大笑道:“也好,是本將軍操之過急了,茲事體大,是得好好考慮考慮,你一身好武藝,可千萬別賣錯了帝王家啊。那,本將軍就等你消息吧。”


    他頓了頓,問:“幾日?”


    李鸞嵩說:“五日。”


    “三日。”


    鄭煥伸出三根手指,“沒得商量。”


    行吧,能拖一日是一日,希望他們能夠盡快趕到。


    話音剛落,所有人幾乎奮不顧身衝向殿後的恭房……


    三日,他又會給出什麽樣的答案呢。


    李鸞嵩拉著沈確要走,卻又被鐵甲軍攔下,就聽身後鄭煥道:


    “既然考慮,那就一個人清清靜靜地考慮,你放心,飲食起居一應按照原來的規製,必不會慢怠了二位。”


    沈確一愣,這是把他們兩個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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