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雨水多,這日又是陰雨霏霏,雨絲很細,被風吹得歪斜。


    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過去十多日了,李鸞嵩每日都想念著她,這廂見了麵卻又開始緊張、局促起來,這便是近鄉情更怯吧。


    二人坐在車裏,狹小的空間彌漫著她身上清冽的香氣。


    好在沈確率先開口:“殿下信上說賬目的問題,說實話,還真是嚇了我一跳。”


    李鸞嵩將她身後被風吹起的車簾壓住,道:“因為慎重,我也是查實了才敢同你說。陸生,你的那位兄長,因為賭博欠了一屁股債,之前他就曾私自挪用鋪子裏的銀子,好在都還上了,這兩個月他好像不打算還了,我才想要驚動你。”


    沈確點點頭:“多謝殿下如此細心周到,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何來驚動一說,倒是讓您跟著費心勞神了。”


    她永遠這樣客客氣氣保持距離,李鸞嵩知道她的性子,端得就是一個四平八穩,沒關係,你退一步咱就進一步。


    他說:“你家我家還不都是咱家,而且我還查到他私下同人合開了店鋪,用的是別人的名字,我去看過,那店鋪裏的貨品同咱們店裏的極為相似,甚至品相更好,這進貨上頭我沒什麽經驗,所以還得你親自去掌個眼。”


    沈確很驚訝:“殿下都查到這上頭了,果真查證了嗎,是陸生做的?”


    對於她的難以置信李鸞嵩很理解,畢竟是自己的親人,從小一起長大,誰能想到人竟能變成這樣呢,就好像他的弟弟們,小時候親密無間,長大了卻來要你的命。


    李鸞嵩說沒錯,“正因為是他,我才查得極為慎重。”


    沈確泄氣道:“我真是沒想到,這些年父親對他像親兒子一樣,他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他這是瞧著父親不在京中,猖狂起來了?”


    想起父親,她又惆悵起來,“阿爹過年就去了南方,到現在都沒回來,也沒個消息,他從前出去不會這麽久的,我真是擔心……”


    李鸞嵩寬慰她:“別胡思亂想,你若是不放心,咱爹的事我派人去查,眼下要先解決這個陸生的問題。”


    瞧瞧,一口一個咱家,一口一個咱爹,還真是沒把自己當外人。


    一連串的麻煩堆在眼前,沈確也沒同他計較這些口舌,擰了擰眉心道:“我得見一見陸生,當麵問問他為何如此。”


    李鸞嵩問:“你怎麽見他,以什麽身份問話?”


    見她愣住,他笑了笑,“我已經約了他了,我來會會他,你扮作客商在一旁聽著便好。”


    他將一切都準備好,沈確點頭道:“殿下有心了。不要打草精神,或許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先問明白再說。”


    李鸞嵩應好,掀起車簾,看向斜對麵的鋪子,陸生剛好到了。


    下了馬車,二人走進鋪子,對於沈確的到來,陸生顯然很是意外。


    他快步走到李鸞嵩麵前,臉上露出久未見的驚喜和笑容:“媆媆來了。”


    李鸞嵩嗯了一聲,別過臉去,視線碰到沈確又趕忙轉回來,介紹說:“剛好認識了一個外地來的客商,今日過來看看。”


    沈確上前同陸生打招呼,李鸞嵩觀察著陸生,這個人比五月形容的還要好看一些,身量和他差不多高,眉眼俊秀,氣質儒雅,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上去十分和善、坦蕩。


    沈確說:“你們先聊,我自己轉一轉。”


    李鸞嵩便挪著腳步,將陸生引到了僻靜處。


    四下無人,氣氛瞬間曖昧起來。


    陸生殷切切的眼神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同為男子,他熟悉那份炙熱,這小子對媆媆還存有非分之想。


    李鸞嵩覺得心裏頭酸溜溜的,便沒有了好臉色。


    “媆媆,你過得好嗎,前些日子聽說你的事,我擔心了好幾日沒睡著覺,不知現在如何了。”


    他看上去十分擔憂。


    李鸞嵩說挺好的,便沒了下文。


    陸生笑了一下,猶豫半晌才緩緩道:“那些傳言我也聽說了,張家老夫人認你做幹女兒了,真好,聽說你要和離了,還有好多人登門提親……”


    他努力穩住自己的氣息,道:“媆媆還要再嫁高門嗎,我……我等了你好些年了,你知道的吧,如今雖然不及官宦人家門第好,可是媆媆,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都對你好,不會讓你再受一丁點兒的委屈,媆媆,你覺得我……”


    “阿兄。”李鸞嵩實在聽不下去了,趕緊打斷了他,“咱們兩個的事情幾年前就已經說清楚了,我隻當你是阿兄,還請阿兄不要再說這種不合時宜的話了。”


    陸生被他決然的拒絕逼得一愣,低下頭訕訕道:“聽說你和那位晉王殿下關係頗好,看來,好似是真的,他怎麽樣,對你好嗎,你們……”


    “他很好,樣貌好,為人好,武藝好,對我也好。”李鸞嵩趁熱打鐵,“我們在一起也很好,而且,我們是一定會成親的,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此生,就認定他了,阿兄不要再多想了。”


    沈確無語:……這個嘴替有點子欠打。


    李鸞嵩臉上顯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看得陸生有些失落,默默點了點頭,好似在心裏頭下了很大的決心,歎了口氣重又抬起頭恢複笑臉:


    “媆媆今日找我,可有事?”


    李鸞嵩收回視線看著他:“也沒什麽事,好些日子不見你了,就是想問問最近生意怎麽樣,昨日我發現這附近的街道上新開了幾家鋪子,可有影響到咱們的生意?”


    他沒有任何情緒,問得十分坦然。


    陸生說還好,“幾個小店鋪而已,不成氣候,目前沒什麽影響。但是,最近的生意不好做是真的,客人對貨品的要求越來越高了,有些艱難。”


    李鸞嵩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回頭我再多聯係幾家供貨商,調整一下貨品。這一點我在賬目上也看到了,最近收入的確下滑得厲害,但是怎麽好似同賬本對不上呢。”


    切中了要害,算是投石問路,李鸞嵩一瞬不錯地盯著陸生的臉,想從他的表情中窺探蛛絲馬跡。


    陸生哦了一聲,說:“這是小事,循例有些小鋪子周轉不過來,彼此之間拆借也是常有的,賬目我都看過,沒問題的。”


    李鸞嵩的眼神遞給了陸生身後的沈確,二人心領神會。


    對麵,沈確始終在能聽到二人談話的範圍內轉悠,順便能夠仔細檢查一下鋪子裏的貨品。


    這是一間珠寶鋪子,也是賬目錯漏最嚴重的一家。


    沈確點著那些珠寶逐一要夥計拿出來給她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一上手便覺不對,這些貨品竟都是假的。


    脊背出汗、頭腦發懵,沈確心裏頭瞬間出現了一種最不好的猜測。


    沈確從小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做生意,對於這種高檔的首飾珠寶眼光頗為獨到,挑選出來的貨品必定是獨一無二的,不是傳世的古董,便是珍藏的孤品,再就是皇宮裏流傳出來的絕世之作……


    鑒別這些東西需要眼光、經驗和天賦,這是她獨有的本事,阿爹沒有教過旁人。


    然而,眼前的一件又一件珠寶首飾,隻有其形沒有其魂。分明就是比照她挑選的真品做的一模一樣的贗品,甚至連高仿都算不上,實在讓人生氣。


    沈確當時便明白了,這還有什麽可說的,除了陸生還能有誰能夠拿出來這種高檔貨去仿製,簡直豈有此理。


    李鸞嵩說在這條街的後頭就有一家新鋪子是陸生同別人一起合開的,沈確當即過去看看。


    果然,在那家鋪子裏,她看到了自己親自挑選出來的真品。


    五雷轟頂,她當即便氣得手抖。


    都不曉得自己是怎麽走回鋪子裏的,站在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陸生送李鸞嵩出門。二人仿佛聊得很好,彼此說笑著道別。


    失魂落魄地坐回到馬車上,沈確才將自己看到的告訴李鸞嵩。


    “我一直當他是嫡親的兄長,阿爹也一直當他是兒子,他怎麽能做出這等事?”


    她恨鐵不成鋼,流下了難過的淚水。


    李鸞嵩遞給她巾帕,撫著她的脊背道:“別難過,人總是會變的,當務之急是要查到他究竟為何如此,到底還會做些什麽。”


    沈確掖了掖眼淚,默默點頭。


    細雨還在下著,地麵濕滑,車輪行進得很慢,轆轆地軋在青石板路上,略有些顛簸。


    微風吹起車簾,沈確一瞥眼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妹。”


    沈確小聲驚呼。


    沈菘藍是沈福和繼夫人劉氏生的女兒,沈確同父異母的妹妹。


    小娘子生得跟沈確不像,倒是很像她的母親,是那種濃烈、豔麗的美。


    沈菘藍的馬車停在鋪子門口,陸生站在門上迎接她,沈菘藍提著兩個食盒跳下馬車,眼睛裏的愛慕都要溢出來了,一看便知是小娘子春心大動。


    “她們?”


    沈確不解,看向李鸞嵩。


    他說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話:


    “夥計們私下裏都在傳陸生要成親了,他的未婚妻每日中午都會來給她送午食,我便想看看是否與此事有關。”


    沈確驚駭:“成親?阿妹?可是,他方才還在說要和你……”


    李鸞嵩心裏暗罵,這個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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