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濃雲背後躍出一縷明亮的金光,仿佛將那一整團雲撕出一道口子,將雲朵照得仿若透明。


    張府的大門裏頭二房、三房老老小小站在院子裏,以顧氏為首個個虎視眈眈地盯著李鸞嵩,對方十分強勢,劍拔弩張,連環輸出。


    “沈確,你這個商女賤婦,不守婦德,私會外男。”


    “早就該將你浸豬籠,虧得我兒待你如上賓。”


    “你和你那卑賤的爹娘一樣……”


    “你夠了。”李鸞嵩大吼一聲。


    他身上帶著傷,本不欲搭理她,誰知那顧氏得寸進尺越罵越難聽,竟還帶上人家爹娘,沈確不該被她這麽糟踐。


    “你那張老嘴積點德性吧,都已經禍及兒孫家宅不幸了,怎麽還死不悔改呢。”


    “你說什麽……竟口出如此狂悖之言,你……”顧氏氣得拿著拐棍“咚咚咚”地戳著地麵,“來人,給我拿下她。”


    李鸞嵩理都沒理徑直往裏頭走,結果被一名小廝攔下,那小廝怯怯的眼神,擺著花架子看看她又看看顧氏,李鸞嵩一腳將他踢飛,指著顧氏道:


    “想知道我去幹什麽了?”李鸞嵩看向宋清月,“問問她,她去幹什麽去了?”


    宋清月也不說話,垂著頭怯怯地拉著張二爺的袖子往他身後躲。


    “你不說?好,你不說我替你說。你花高價替你弟弟買考題,被人騙了就去找那個賣給你考題的人討要銀子,結果沒要回來。”李鸞嵩冷笑一聲,衝著顧氏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她買假考題,怎麽會牽扯你那寶貝兒子張成儒被扣押。”


    “對了,還有。”他逼近顧氏,“她拿去買考題的銀子就是從你的私銀裏頭拿的,你還不知道呢吧。”


    顧氏腳步趔趄了一下,錘著拐棍叫:“宋清月,你……”


    “還你什麽你。我要是你,就把她送官府發落了。”李鸞嵩踱著步子悠哉悠哉。


    宋清月一聽這話,忙站出來跪在顧氏腳邊:“不不不,母親,別送官府。我……我也沒有辦法呀。”


    她抹了一把眼淚,哀:“母親,我現在才算明白您為什麽明明不喜歡沈確,卻還是娶她進門讓她掌家,那是因為這偌大的張府其實家底早就虧空光了呀。”


    “早知道這是個坑,我才不會接這個管家權呢,誰愛要誰要,我又不是商女,我哪裏有銀子往裏頭貼補,張府這麽大的家業誰知道早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呀,母親是您先坑我的呀……”


    “閉嘴。”顧氏嗬斥宋清月,“你的事回頭再說。”


    老太太心裏頭藏著的事如今被李鸞嵩挑明了,必然惱羞成怒,揚起拐棍指著李鸞嵩道:“你是個有婦之夫,徹夜未歸私會外男還妄圖狡辯。”


    “我呸。”李鸞嵩一巴掌甩開她的拐棍,“誰告訴你我私會外男?是你派去的那些家奴吧,他們人呢,怎麽沒來跟你複命呢?”


    他冷笑一聲:“恐怕這會兒人被巡防營扣下了吧,夜間奔襲鬧事,擾亂秩序,弄得人心惶惶,你還是好好想想等他們供出你來,你要如何同巡防營的大人們解釋吧。”


    老太太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先別激動,還有呢。”李鸞嵩乘勝追擊,“想必你那寶貝兒子張成儒沒臉跟你說吧,荷花宴當晚你疼得心肝肺一樣的周雪瑩私闖晉王偏殿,意圖勾引,被晉王當場揭穿、斥責,還連帶了你的寶貝張成儒一道被罵,怎麽,沒人告訴你嗎?”


    “你那兒子真是不做人。”李鸞嵩嘖嘖兩聲,“今日科舉事出,陛下責問,他一力撇清自己,將當時力排眾議舉薦他的晉王殿下賣了出去,你說他是恩將仇報呢,還是忘恩負義呢,那可是幫他的人啊,那可是陛下的心肝肉啊,你猜怎麽著,陛下差點沒氣死過去,當場就摘了他的烏紗帽,還下旨此生不再複用。”


    他頓了頓,掃了一眼眾人,看向顧氏:“你都火燒眉毛了,還有那功夫鹹吃蘿卜淡操心……”


    “沈確,住口。”顧氏氣得直抖,一張臉鐵青,“你不要在這裏放肆,他,張成儒是你的夫君,他不得好,你也好不了,今兒,我就先辦了你,來人,將這賊婦給我拿下。”


    旁邊的家仆一看顧氏氣成那個樣子,慌忙上前作勢要拿下李鸞嵩,被李鸞嵩三兩下抓住一個打頭的:


    “好,是你逼我動手的,你別怪我不給你臉。”


    他朝著檸香閣的方向吹了一聲長哨,聲音穿透雲霄飄散在空中,即刻,就聽到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鏗鏘有力而來。


    檸香閣的所有家丁、丫鬟、小廝、仆婦全部出動,手裏頭拿著各種家夥事兒瞬間列隊,將李鸞嵩擋在身後。


    再看他們,一個個怒目圓睜,那二頭肌、腱子肉,還有夥夫青筋直暴,一看便是會個幾下子的,這一鏟子下去腦漿都得開花。


    李鸞嵩平日裏閑來無事,把這些人當成他的兵士來訓練,不僅幹起活來團結友愛、麻利幹練,而且耍起功夫來也不在話下,絕對配合默契、訓練有素。別說等閑的家丁仆婦,就是那官府的兵卒來了,也未必能得了便宜去。


    這叫強將手下無弱兵嘛。


    “娘子。”澤蘭護著他,“咱們走,這裏交給他們。”


    “你們反了天了嗎。”顧氏不敢妄動,站在原地戳地。


    “老太太,你醒醒吧。”李鸞嵩回頭喊了一句,“這些人現如今都是我來發俸銀,他們是正兒八經我的人,他們的俸銀啊是你給的三倍。”


    “哦,對了,你們。”他看了一圈張府的家仆,“如果想過來的,都去找澤蘭報名啊,考慮考慮,一樣的活,三倍俸銀,三倍啊。”


    在一群嚴陣以待、虎視眈眈的家仆之後,李鸞嵩揚長而去,隻留下道路以目悄悄交換心思的張家家仆和瞠目結舌、麵紅耳赤的張家老小。


    *


    那一頭,沈確就沒那麽幸運了。


    晉王府裏頭燈火通明,一眾仆從跪得滿地都是,皇後娘娘頂著黑眼圈打著瞌睡終於將“兒子”盼回來了。


    “嵩兒。”娘娘嗷地一嗓子把趴在地上的人都喊醒了,“宿夜未歸啊,你可不要跟我說你是夢遊或者跟哥們兒喝酒啊。”


    先拿話堵了她的嘴,所謂知子莫若母啊。


    沈確一時有些拿不準皇後娘娘的情緒,以為她會大發雷霆,可是瞧著不像,可那表情明明也不像欣喜,當然,夜不歸宿沒什麽可值得欣喜的。


    “兒臣……”沈確絞盡腦汁編瞎話,可是奈何實在不擅長,最後磕磕巴巴道:“兒臣睡不著,就……就……”


    “睡不著?哈哈哈哈。”皇後娘娘困意全無,“我兒子竟然也有睡不著的時候,你可是走哪睡哪的人啊,上學堂睡,上朝睡,寫字睡,你從前恨不得見到你父皇母後立馬閉眼睛睡覺。”


    “為娘知道我兒如今長大了,脫胎換骨啦也懂事了。”皇後娘娘笑得意味深長,“你就不要跟我東拉西扯了,說吧,是誰,哪家的小娘子竟讓你如此魂不守舍。”


    沈確:……哦,原來想到這上頭去了。


    見他瞪大了雙眼露出詫異的神情,皇後娘娘覺得自己猜中了:


    “別這麽看著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說吧,哪家姑娘。”


    “沒有。”沈確支支吾吾,這事不能亂編啊,“不是姑娘。”


    “什麽,不是姑娘。”皇後娘娘看了一眼身邊的黃嬤嬤,忍了忍道:“不是姑娘,難不成是誰家的夫人?夫人嘛,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讓你父皇幹預一下,現如今和離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啊?”沈確越聽越覺得離譜,忙擺手,道:“不是不是。”


    皇後急了,不會吧。


    又跟黃嬤嬤對視了一眼,一下瞥見了五月。


    “五月,你來說。”


    被點到名的五月“啪”地一下跪下,“臣不能說,請皇後娘娘責罰。”


    沈確:……什麽叫不能說,你應該說沒有。


    “你……”皇後是個善人,舍不得真的責罰他們,都是打小看著長大的陪伴在兒子身邊的人,跟自個兒孩子一樣。


    正在氣頭上,就見時公公端著茶盞進來換茶,便道:“好,你仗著本宮舍不得打你,好,本宮就打時公公。”


    “啪”茶盞掉在地上,碎瓷和滾水灑了一地,時公公忙跪地請罪:“都是老奴的錯,娘娘要打老奴,老奴……”


    “時公公,你說,你們殿下昨晚上去見誰了,不說就打。”黃嬤嬤替皇後開了口。


    “啊。”時公公看了看娘娘又看了看沈確,見沈確瞪著他,生咽了一口唾沫,道:“那,娘娘打輕點吧,老奴還得伺候殿下,殿下沒了老奴伺候他不得勁兒啊,您……”


    “好了,閉嘴。”皇後娘娘無計可施,氣道:“你們一個兩個都忠誠得很呐,瞞得嚴絲合縫的,那……本宮……”


    “母後。”沈確撩袍跪下,磕了個響頭,頗有些大無畏道:“兒子,見的是……是個男子。”


    蒼天啊,大地呀,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簡直晴天霹靂、五雷轟頂、頭皮炸裂……


    天知道那一日皇後娘娘是怎麽暈過去醒過來又暈過去又醒過來的。


    直到宮裏頭來人傳下聖旨,說陛下急召晉王殿下,此事才暫時擱置。


    沈確得以解脫,護送著虛弱的皇後回宮,心裏頭滿是疑惑和自責,見個男子不是很正常嗎,怎麽就把他娘氣成這樣了呢,這有什麽值得生氣的呢。


    晉王府的正堂裏,五月和時公公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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