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雲複起,月色又一次隱入雲層裏,光線暗淡下來。


    李鸞嵩隻看了一眼,便明白眼前的黑衣人絕非普通身手,他們腳下輕盈敏捷、目露凶光,彼此間用眼神交流卻配合默契,五六個人的站位陣型都非常有章法。


    “你們是誰派來的?”李鸞嵩問。


    對麵的人顯然對眼前的情況有點吃驚,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是誰?”


    哦,不是來找他的,李鸞嵩了然,“他欠了我的錢。”


    那證人急道:“我沒欠你錢,是那宋氏……”


    “都一樣。”李鸞嵩打斷他,“她是我閨中好友,欠她的就是欠我的。”


    證人錯愕:“小娘子這麽義氣的嗎,可是你的好友已經扔下你跑了。”


    “她不仁我不能不義齊。”李鸞嵩押著他往後退了兩步,低聲在他耳邊道:“他們是來殺你滅口的,不想死的就閉嘴。”


    果然,對麵黑衣人緊跟了兩步道:“女俠,我們要的是他,若是他欠你錢,你把他交給我們,我們替你將他了結了。”


    李鸞嵩道:“那不行,我要的是錢又不是命。你們等我拿到錢,你們再找他要命吧。”


    那證人此時聽了他們的對話,已然相信了他,再不敢說話了,腳步和動作顯然配合了許多。


    “我勸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黑衣人逼近了腳步。


    “這個人是我的,想從我手裏劫人,那要看你們的本事了。”李鸞嵩說著擺開架勢,身後已然退無可退,他琢磨著不行就硬拚一下試試。


    黑衣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一擁而上,李鸞嵩護著證人抵擋,才幾個回合便已覺實力懸殊太大,就在他無力支撐的時候,五月從天而降落到他身前,以一敵多,三五招立見高下,黑衣人重傷二人,其他人也被打翻在地。


    這時院門口急停一輛馬車,沈確探出頭向他們招手:“殿下,快走。”


    二人拉著證人越過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黑衣人跳上馬車。


    月光幽暗,李鸞嵩上了車沈確才發現他受傷了。


    “殿下,你受傷了。”沈確的聲音有些顫抖。


    “小傷,無礙。”他咬了咬牙,露出一絲微笑,“這些年出生入死,這點傷不算什麽。”


    一旁趴在地上的證人,抬頭看看沈確,又看看李鸞嵩,一臉驚悚:他們在說什麽?誰是殿下,這女子怎麽還出生入死?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怎麽看上去那麽害怕……


    李鸞嵩看了他一眼,用腳踢了踢他的臉:“轉過去,再看挖你眼珠子。”


    那人哭喪著臉,此刻已然淩亂崩潰,帶著哭腔道:“您是貴人,我就是個賺小錢的,您說要救我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你隻要老老實實的,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我保你性命。”


    “殿下。”五月將頭探進車裏,“有人追來了。”


    李鸞嵩稍稍掀起簾子看了一眼,是方才那群黑衣人。隻是,仔細聽來,好似腳步有些淩亂,難道還有別人?


    隻是稍有疑惑,李鸞嵩來不及多想道:“五月,帶著他和大娘子先走,我來引開他們。”


    “不,我不走。”沈確急道,“您受傷了,我不能走。”


    車子顛簸,她的瞳仁中倒映著閃爍躍動的燭火,異常堅定。


    那一瞬,李鸞嵩人生中頭一次有了一種“在這世上有人同他同生共死”的感覺。


    “五月,你駕著馬車帶他先走,務必保證他的安全,他是重要的證人。”


    說完,看了沈確一眼,“本王護媆媆周全。”


    他拉著沈確的手跳下馬車直接躲進道路一旁的黢黑的窄巷裏。


    說是窄巷,其實是兩棟宅院的間隙處,僅有兩尺來寬的地方,兩個人藏在裏麵顯得很局促。


    “殿……”


    “噓。”


    沈確剛想說話就被李鸞嵩打斷,示意他噤聲,緊接著便聽到了緊隨而來的腳步聲。


    二人趴著牆邊看過去,一波黑衣人過去了,是方才將他們堵在院子的那些人。


    這撥人剛過去,在他們後頭又跟了一撥黑衣人,大約也有六七人的樣子,雖然跑得齊整卻很明顯不是練家子。


    然,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這撥人後頭隔了些距離還有一波黑衣人,大約三四個人,雖然穿著黑衣卻歪歪斜斜,而且腳步淩亂跑得氣喘籲籲、慌裏慌張,一個個麵如菜色……


    二人驚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就是傳說中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獵人還在後?


    “這……都是追你的人嗎?”沈確問。


    “第一撥是,後麵的不知道。”李鸞嵩又問沈確,“也不是追你的嗎?”


    沈確搖搖頭,“難不成是追那撥黑衣人的?”


    李鸞嵩說不像,“那撥黑衣人有功夫,這後頭兩撥人肯定打不過,難不成大半夜地跑去送死?”


    然,二人還沒來得及反應,聲音又一次由遠及近過來了馬車在前跑,後頭的人拚命追,隻不過這一次馬車上沒有人,連車夫都不見了。


    李鸞嵩放下心來:“看來五月已經帶著證人成功脫身了。”


    沈確:……所以,他們在追那匹馬?!


    於是,那一夜,京城裏出現了這樣一幅詭異的畫麵:


    一匹馬拉著一輛空車在京城的巷子裏兜圈子,馬車後相隔不遠處,三撥黑衣人緊隨其後,誰都不願放棄,追得那叫一個鍥而不舍啊……


    欸,這是不就是馬拉鬆的來曆。(原諒我的惡趣味)


    烏雲遮月,黑暗的窄巷裏,兩個人靠得很近,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清淺的呼吸、聽到對方的心跳聲,沈確身形高大兩隻手撐在對麵的牆上,好似將李鸞嵩圈在懷裏。


    有點……難為情。


    沈確想找個話題,卻一張口吸進濃重的血腥味。


    “殿下,您這傷還撐得住嗎?”沈確很擔心李鸞嵩。


    李鸞嵩道:“沒事,曾經我胸口紮了一刀都沒事。”


    沈確說不一樣,“如今這是我的身子,不結實。”


    李鸞嵩笑說:“那也沒……”


    話還沒說完,他就一頭紮進沈確懷裏,暈過去了。


    “殿下,殿下。”


    沈確無奈,左右看了看確定了自己的位置,斜對麵就是平安堂,那也是她的產業,於是,抱起李鸞嵩就衝了進去。


    “薑大夫,快來救人。”


    坐堂的薑大夫一看人嚇了一跳:“這不是我們東……”


    沈確道:“對,就是你們東家,他受傷了,在下腹部,趕緊拿止血草藥先止血然後……”


    她看了一眼那大夫,雖說醫家不忌,可是沈確自己也懂醫便不想假手於人,頓了一下才道:“然後剩下的事情我來。”


    這位薑大夫年過花甲是沈確的父親沈福的老友,在這平安堂坐鎮三十多年了,也是從小看著沈確長大的。


    老頭兒很固執,堅決不肯。


    “這是我們東家,怎麽能讓你一個外人插手。”老頭兒立著眼將沈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嫌棄道:“況且你還是個男子。”


    沈確:……你不也是個男子嗎?


    沈確懶得跟他計較這些,急道:“是你們東家說的讓我給她治傷。”


    “哼,不信。”老頭兒開始攆他,“去去去,大夫要救人,一邊兒待著去。”


    “薑大夫。”沈確急了,大吼一聲,“你們東家說了,如果你不聽話,等她醒了就罰你三個月不能喝酒。”


    薑大夫是個老酒鬼,不能喝酒簡直要了老命。


    果然,老頭兒愣都沒打,脫口道:“能說出這等秘辛的定是自己人,那老夫就不管啦。”


    轉身便不見了人影。


    沈確:……我在阿叔眼裏比不上酒。


    關上門窗,又將簾子拉了個嚴嚴實實,燭火燃得更旺些,照得滿室通亮。


    沈確剪開李鸞嵩的衣裳,小腹處那血淋淋的傷口粘連了衣衫,她不得不用力扯斷,疼得他整個身軀隨著力道一震,額角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一張臉慘白無血色。


    那傷口經過顛簸已然有些磨損,翻卷的血肉一汩汩的血水不斷冒出,沈確忍著心疼仔細幫他清理傷口,每一次觸碰,李鸞嵩都會疼得一震痙攣,緊張得沈確竟有些手抖。


    大約半個多時辰,她才將那傷口徹底清理幹淨,趕緊撒上藥粉然後仔細縫合。


    從前的沈確對刀劍傷十分熟悉,想當年因為連年戰亂,自家的生意每況愈下,結果借助一次戰後疫情靠著賣草藥才起死回生。


    父親沈福總說是運氣好,對於靠著戰爭和疫病發財的事耿耿於懷,每夜難以入眠。沈確便提議父親不如給軍隊運送草藥物資,或許還可以幫助他們治療傷患。


    就此,父女二人帶著千金草藥和名下各醫館的大夫、夥計開始了支援。也就是那個時候,沈確幾乎整日泡在軍營裏,幫助軍醫治療傷患,自己的醫術也大有進益。


    眼下的傷口不在話下,隻是這受傷的人讓她忍不住難過。所幸,傷口雖長卻並不深,快速縫合、再一次上藥、包紮一氣嗬成。


    再抬頭時已經快到申時了,她的臉上已然大汗淋漓,在燭燈下閃著光。


    “媆媆。”


    他聲音很輕,有些沙啞。


    “殿下醒了。”沈確忙道,“先別動,傷口剛處理好,您先歇歇。”


    李鸞嵩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問:“你的?”


    沈確看了一眼守在外間的薑大夫,笑著點點頭。


    “那我的傷……”


    “我親自處理的,您放心。”


    李鸞嵩很不喜歡別人隨意觸碰他,這一點沈確早就有所發現。


    “你看我,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受傷了。”李鸞嵩捏了捏手指,有些羞澀,“我會好好養傷,宮裏頭有好用的舒解疤痕的藥膏,你讓五月帶給我,不會留下疤痕的。”


    沈確說好,“您放心,傷口是我縫的,針腳很密,不會醜的。”


    她一邊說一邊給他的額頭上替換帕子,他發了高熱,整張臉燒得通紅,眼睛裏都是紅的。


    房間裏安靜下來,能聽到外頭的風聲和巡夜的更夫敲梆子的聲音。


    看著沈確一臉焦急,李鸞嵩安慰道:“沒事的,我曾經命懸一線的時候都沒有發過熱,想必很快就好,馬上就能下地跑兩圈。”


    沈確失笑,點點頭道是,“這粥是剛熬好的,那殿下自己喝點吧。”


    李鸞嵩想都沒想,皺了一下眉:“那個……我說的是馬上,現在……好像還有些困難……”


    那一晚,沈確喂著他喝下了整整一晚粥,一直給他換著帕子,直到他退燒。


    李鸞嵩告訴她,那些黑衣人的特征很明顯是死侍,京城裏負責皇宮安全和死侍的是老五,這意思不言而喻。


    沈確點頭說:“殿下的弟弟們啊,可真是不閑著呢。”


    李鸞嵩笑著搖搖頭,臉上盡是苦澀。


    這時有人“咚”地一聲撞門進來,時公公重重地摔在地上,還沒看清楚人,便喊:“我的殿下啊,您傷哪兒啦,老天啊,這可要了老奴的老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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