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的氣氛從未有過的輕鬆,孝淳帝覺得天氣都不怎麽熱了呢。


    這篇策論著實寫得好,從農耕、政治、經濟、水利、科舉到戶籍政策甚至工事上麵麵俱到,提及了大鄴新的改革方向和極具前瞻性的未來規劃。


    唯獨,沒有寫軍事。


    不礙事,凡事沒有十全十美的,軍事是他的強項,不寫也罷。


    在幾位皇子錯愕呆滯的眼神中,孝淳帝帶著沈確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和藹道:


    “今日午膳就留在你母後宮裏用吧,朕也同去,咱們一家三口許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一家三口?


    其他眾皇子麵麵相覷,那我們算什麽?


    孝淳帝有許多兒子,隻有老大是皇後所出,帝後青梅竹馬感情一直很好,皇帝顧念皇後身體一直沒有再讓她生孩子,而皇後娘娘同丈夫也是心有靈犀,無論後宮是何原因充斥進雲雲美人,帝後永遠都是一個眼神便心領神會。


    自從晉王回京開始放下兵器拿起書本以後,從未有過的父慈子孝今日終於上演了,感動了一眾隨從的太監、宮女,這值得普天同慶的好消息瞬間飛遍了整個皇宮。


    孝淳帝親自拿著沈確的文章,像一個考了滿分忍不住炫耀的孩子,“啪”的一聲拍在了翰林院老幾個麵前,眾人早已聽聞了消息,一時好奇,都圍上來看。


    從沈確的視角望過去,她的“父皇”此刻正得意洋洋地坐在正位上,慢條斯理一臉驕傲地飲茶,幾位翰林老學究的腦袋湊在一起研究她的文章。


    雖說許久未曾動筆,但是這一篇文沈確是耗費了大半生的功力,查閱古跡、借鑒史書,寫得十分有底氣。


    果然,翰林院的老先生們紛紛跑來詢問,有探討、有考教、有驚訝……最後都變成了讚歎。


    “怎麽樣,朕的兒子不賴吧。”孝淳帝一臉得意,“是不是有‘別人家的孩子’那種感覺?”


    沈確:……


    哪有這樣討誇的。


    “大皇子簡直天賦異稟,文采不凡。”


    “思路清晰,憂國憂民且見識廣博。”


    “倡導的思路乃我大鄴之所需,果真後繼有人啊。”


    “真是別人家的孩子啊。”


    ……


    沈確被說得臉紅耳熱。


    那一日,孝淳帝又帶著沈確在皇宮裏逛蕩了大半日,各衙門部司都走了一遍,驕傲,得意,忍不住地就是想笑。


    眾臣工望著陛下的背影,偷偷捋須嫌棄:“怎麽從前沒發現,陛下這麽愛炫耀呢。”


    大家望洋興歎,搖著頭咬著牙,下職,回家打兒子去。


    午膳時分終於到了皇後的慈寧宮。


    “父皇一定餓了,母後趕緊傳膳吧。”沈確很自然地攙扶著孝淳帝上榻坐穩,又拿了靠墊枕在他身後,“再去叫人搬些冰過來,如果有薄荷百合涼粥也盛一碗過來。”


    這是她的本能和習慣,從小到大沈確最是會照顧人善解人意的。


    可這一幕從前李鸞嵩可是從未幹過,別說照顧別人,他能把自己照顧好就不錯。


    皇後娘娘讚道:“我兒如今判若兩人,陛下,咱們的孩子終於長大了。”


    “是啊,今日嵩兒的文章簡直驚為天人,那些酸臭老臣們終於佩服朕一次了,哼,看他們以後還怎麽說朕的兒子隻懂得打仗。”


    說起今日的事孝淳帝兩眼放光,興致勃勃道:“你都沒看見,翰林院那李老頭,胡子都氣歪了,每每總看他拿兒子的文章出來嘚瑟,瞧瞧,不行了吧。”


    皇後笑答:“他家兒子就會寫幾個字罷了,吹上天了都,要論樣貌、武功、軍事、秉性,哪裏能跟我們嵩兒比,一個狀元而已,吹了半輩子了。”


    “行了,今兒朕給他打趴下了,往後他都不敢在朕麵前提兒子了。”


    帝後聊得熱火朝天,眉開眼笑,沈確在一旁卻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看著她那副不自在的模樣,皇後向皇帝使了個眼色,二人止住了話題。


    “嵩兒,荷花宴你可準備好了。”皇後娘娘在孝淳帝的暗示下終於開口了,“這一次宮宴你不能不去。”


    “對,往日你不去就不去了,這次主要是為你選妃,你得好好看看。”


    “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戰功有了,文章也有進益,開枝散葉的事該提上日程了。”


    “對,你母後說得對,朕特意將全京城的娘子、夫人都請來了,你看上誰,朕替你指婚,別管未婚已婚的……”


    “陛下。”皇後驚呼,“已婚也可以嗎?”


    皇帝陛下自知失言,看了一眼沈確開始找補:“呃……也不是不可以……這要看具體情況,前提是他要先同意相看。”


    說完又衝皇後擠擠眼,皇後明了,緩兵之計嘛,懂。


    李鸞嵩一直排斥娶妻,覺得娘子麻煩,自己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很好,所以,往日的宮宴能躲則躲,帝後對此無計可施,隻盼著他能答應參加宮宴,一切都好說。


    看,隻要你死磕到底,退讓的就是對方。


    沈確覺得荷花宴是一個能夠見到晉王殿下的機會,她太需要同他見一麵了,於是答應得十分愉快,這讓帝後更加開懷了。


    話匣子打開了二人開始暢談:


    “找個什麽樣的兒媳婦呢,陛下覺得呢?”


    “那自然是像你我這樣心意相通的才好。”


    對此皇後表示十分讚同。


    “張禦史家有個二娘子,聽說長得不錯。”


    “不好不好。”皇帝擺擺手,“那丫頭忒黑,煤球兒一樣。”


    “侯老將軍的孫女呢?”


    “臣妾見過,吃得太多了。”


    “宋侍郎家的妹妹聽說知書達理,樣貌也好。”


    “不好,不好,太嬌氣,動不動就哭。”


    “那王丞相家的大娘子呢?”


    “那個太潑辣了,這兩個人不得成天在家裏打架。”


    ……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好,二人說來說去有些沮喪。


    皇後說不礙事,“到時候慢慢選,人多著呢。”


    孝淳帝說對,“嵩兒,朕到時候將你的文章拿給她們瞻仰,然後你再表演一套拳腳功夫,保準她們個個崇拜,到時候肯定緊著咱家挑。”


    皇後笑說:“可不就是緊著咱老李家先挑嘛。”


    事情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沈確表示無語,要看文章容易,可是還要施展拳腳,怎麽辦,她沒有拳腳啊。


    和樂融融的一餐飯吃得彼此都十分開懷,沈確卻有些憂心忡忡,不由得想起那位晉王本尊。


    如果自己能這樣一直替他做下去,其實也不是不能應付。就是不曉得他那頭如何了,有沒有被幾位夫人纏得想死。


    *


    日頭高懸,毒辣辣地烤著大地,幾乎冒油。


    檸香閣裏頭澤蘭呼哧呼哧地扇扇子,李鸞嵩仍舊汗流浹背。


    “大娘子,您今日怎麽這麽怕熱啊。”


    澤蘭抬袖抹了一把汗繼續扇風。


    這哪裏是給人扇扇啊,小時候扇爐子都沒使過這麽大勁。


    李鸞嵩以手支頤,一臉生無可戀地看著麵前擺得小山一樣的賬本欲哭無淚。


    別說賬本了,他連字都懶得看,怎麽可能弄得明白這些東西呢。


    可是……


    “娘子,眼看就月底了,賬本看完也該給鋪上的夥計們支月錢了。”澤蘭搖著扇子道:“娘子從未晚過發月錢,這幾日必然得看完了。”


    李鸞嵩問:“多少鋪子,多少人要領月錢?”


    連錢財上的事都不記得了,澤蘭覺得自家大娘子這次失憶著實有點嚴重,沒辦法,想了想道:“奴婢不知,但是,估摸著也得有上千人吧,還不算莊子上的仆婦和田裏幹活的農人。”


    這麽多。


    李鸞嵩簡直傻眼了,這位大娘子好像是有一點厲害的嘛。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澤蘭驕傲道:“娘子不記得了嗎,您從小就看賬本,跟著老爺去鋪麵學做生意,娘子還不到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學會掙銀子了,咱們家的銀子都是娘子經營得好,變得越來越多,如今滿京城都是咱家的。”


    說完,她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道:“說是那李家皇朝,其實別說京城,就是全大鄴其他地方,也都是咱家天下,誰真的當家還不一定呢。”


    嗯?這是什麽話。


    李鸞嵩立起眼睛瞪澤蘭:“休要胡言亂語,皇家也是你能議論的,再說小心掉腦袋。”


    澤蘭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言。


    李鸞嵩心裏卻是讚同她的說法的,再看看那些賬本子,打起精神,學。


    可是,才翻了兩頁,不行,腦仁疼,想吐。


    賬本又被擱下了。


    屋子裏開著門,偶有風吹進來,滿眼的池塘裏荷花開得一片一片的甚是熱鬧。


    對哦,這兩日不就是荷花宴了嗎,到時候那位“晉王殿下”一定會在,找機會見個麵,把這些東西還給她,讓她做完了自己再拿回來,豈不是更好。


    再說了,人家家的錢,他李鸞嵩好歹也是個大老爺們,別占了人家便宜去。


    想通了,開心了。


    “大娘子”起身,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走向床榻。


    “娘子,您不看了?”澤蘭詫異。


    “不看了,累了,睡覺。”


    澤蘭:……


    又睡覺,不是剛起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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