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周淼又說。


    “傲哥會炒菜做飯,做得又好吃,夜排檔生意火得爆。”


    “你人聰明,比我們誰都懂得多。”


    “我,我連小學都沒念完……”


    “從帝都山出來到現在,我連春熙路都沒過去幾次,天天跟廢品破爛打交道……”


    “廢品站不開了,我不曉得,我還可以幹什麽?”


    金鋒仰望著破爛的天花板,靜靜說道:“你想開,那就接著開。”


    周淼低低說道:“我是殘廢,沒多大的奢望。我就隻想跟破爛候那樣,收破爛收起了一棟樓。”


    “到時候我掙到了錢,回老家,給我們幾兄弟一人蓋一棟別墅,再把婭婭和貝貝找到。”


    “我們幾個天天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臭氣熏人的潮濕房間裏,金鋒靜靜的躺著不動,眼眶裏有些濕潤。


    周淼的話自己沒法回答。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淼轉過身,背對金鋒,嘴裏輕聲囈語說道:“鋒哥,我想丹哥了。”


    “我想婭婭……”


    “我想貝貝……”


    “我想帝都山,想我們的家……”


    周淼的囈語纏纏綿綿,越來越低,終至不聞,發出勻稱的呼吸,進入夢鄉。


    周淼的話卻像是一把刀子捅進自己胸口,痛得發抖。


    閉上了眼睛,緊緊的咬著牙。


    這一晚,是金鋒重生的第一晚,這一晚金鋒一夜沒睡。


    原本在心裏的計劃隨著周淼的夢話全部打消。


    所有的計劃,全部打消!


    “一百年前,為了那片破碎山河,我,背負了太多的責任和希望……”


    “謝謝你把我帶回現在,如今山河依舊,國泰民安,時逢千古未有的夢寐盛世……”


    “我,不用再背負那些虛無縹緲的責任……”


    “我,要好好的,活一次!”


    淩晨三點,周淼就悄悄爬起來,開著廢品站唯一的一輛電三輪出門去趕早市。


    早市說白了,就像是民國年間的古玩鬼市,都是見不得光的。


    周淼幹這一行快十年,路子比金鋒還摸得熟絡。


    當初幾兄弟一起出來,流浪街頭,什麽都幹過,最後金鋒選擇了收破爛。


    這,是唯一不需要本錢的行當。


    辛辛苦苦好些年,也是因為這個廢品站,四個兄弟各自分道揚鑣,隻剩下周淼跟金鋒還在堅持。


    天剛麻麻亮,東邊翻起了魚肚皮,哐當當熟悉的聲音響起,周淼的電三輪回來了。


    加大的貨箱裏上拉著十幾圈的五芯電纜,粗有拳頭。


    周淼拖著一條廢腿跳下車,麻利的關閉大門,在大油桶裏點上火。


    吃力的的從車上拖下電纜,熟練的將電纜鋸成一米一節,隨即丟進大油桶裏。


    大油桶裏的火加了廢機油和柴油,染得很旺,一股濃濃的黑煙衝天而起,塑料的焦臭鋪滿四周。


    金鋒靜靜的看著周淼老練一逼的動作,輕輕的將煙蒂踩在地上,狠狠的搓。


    時間指向七點,油桶裏隻剩下澄亮亮的銅芯。


    周淼早已煮好了稀飯,端了一大鍋出來,冒出騰騰熱氣。


    就著鹹菜和饅頭,呼哧呼哧的大口吞咽。


    八點多鍾的時候,滿空的焦臭還殘留在半空,王大媽帶著一幫子人到了廢品站,前前後後走了一圈。


    廢品站臨時關停。


    如果要再開,必須先補辦好手續,按照程序走。


    “鋒哥,現在怎麽辦?”


    周淼站在五米高的破爛山上,看著堆滿的破爛,靜靜的問金鋒。


    金鋒換了身最幹淨的衣服,拎著一個塑料包,淡淡說道:“天塌不了!”


    “看著家。”


    走出廢品站,金鋒騎著板車去了草堂。


    草堂的名氣極大,這裏是詩聖中流寓成都時的故居。


    杜甫先後在此居住近四年,創作詩歌兩百多首。


    唐末詩人韋莊尋得草堂遺址,重結茅屋,使之得以保存,宋元明清曆代都有修葺擴建。


    挨著草堂的舊貨市場名氣就比不上詩聖,原先地方極小,後來經過擴建,麵積頗大,每一間門臉都得有送仙橋的兩倍。


    草堂、送仙橋和文殊坊並稱錦城三大古玩城,草堂的設施最完善,攤位最多,還建得有大棚區,不用遭受日曬雨淋那份罪。


    人氣雖然比不了送仙橋跟文殊坊,但靠著草堂的名頭,接待些五湖四海的遊客,光是賣紀念品都能賺得盆滿缽滿。


    一千五百萬的準一線大城市,每一處地方都是人山人海。


    大棚區裏攤位很規整,擺放的工藝品跟送仙橋的差不離,大多都是文玩類的手串,文玩核桃以及爛大街的車珠子。


    木雕、竹雕、漆器好些個都是大件貨,有一排攤位是專門的玉石區。


    金鋒也就遠遠的望了一眼,沒有過去。


    站在十幾畝的大棚區中央,金鋒微微失神。


    這是自己從來沒想過的真正繁華盛世,就算是做夢也未曾夢見。


    一百多年前,隨便一個彈丸小國開著一艘戰艦,轟上兩炮就能割地賠款,隻有真正生活在那個年代,才會懂得什麽叫做屈辱。


    大棚區過去,是整齊劃一的門臉樓,門臉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招牌,楷書、行書、隸書、篆書。


    門臉內的裝潢也是古色古香,各有特色。


    奇石齋過去,金鋒進了一家叫做三蘇收藏的古玩店。


    這家店由兩個門臉組成,麵積得有八十平米,分上下兩層,裝潢帶著明清風格,博古架和一些家具的擺設布局也有些考究。


    涼悠悠的冷氣迎麵撲來,剛進門臉的左側,擺著一盆富貴竹,右邊是一個仿古的魚缸。


    這是典型的風水招財擺設,金鋒暗自在心裏點頭。


    隨眼一打,店鋪裏博古架上擺著的一些瓷器盡收眼底,正麵掛著四幅裝裱好的字畫,梅蘭竹菊四君子。


    落款是近代的一個人,金鋒自然不了解。


    角落裏放著一塊長兩米多的功夫茶茶桌,直徑一尺的樹墩做的天然圓凳上,坐著兩個人,悠悠閑閑的品著茶,低低的細語。


    金鋒站在門口沒幾秒,門口的紅木仿太師椅上站起來一個少婦。


    少婦三十來歲,身材倒也沒走樣,穿著一件黑色露肩長裙,妝化得很濃,一張猩紅的大嘴如同鮮血一般,紅得嚇人。


    兩隻眼睛上下一打量金鋒,撇撇嘴,不冷不熱的說道。


    “你幹什麽的?”


    雖然自己換了最幹淨的衣服,最好的鞋,但在對麵少婦眼裏,自己依然不過是區區不入流的一個路人。


    這讓金鋒有些不舒服。


    “收東西不?”


    金鋒淡淡說道。


    冰冷冷的話讓女人微微一愣,說道:“當然收。”


    “你有什麽?”


    金鋒將塑料袋掏出來,輕輕一拋,穩穩的落在方形茶幾上。


    少婦撿起塑料袋湊近了一看,咦了一聲。


    伸手招了招,叫學徒工送來手套,將塑料袋裏的銅錢取了出來,挨著挨著放在方桌上。


    隨後又拿來了遊標卡尺,先量了每一枚銅錢的尺寸。


    少婦有些意動。再次大咧咧的招招手,又叫學徒工取了獨眼放大鏡,就是戴在眼睛上的那種。


    這種放大鏡金鋒早已見過,那時候天都城跟大魔都鍾表匠戴的就是這個。


    少婦在測量過銅錢尺寸之後,又拿了高倍放大鏡仔細看完,足足花了半鍾頭。


    這個時間段,少婦也沒叫人來招呼金鋒,金鋒就隻能站著。


    好不容易鑒定結束,少婦卻又做出了一個令金鋒想不到的事來。


    叫學徒工拿來平板電腦,調開一個圖片文檔,將每一枚錢幣挨著跟圖片上的錢幣相對比。


    一來二去,大半鍾頭沒了。


    這邊少婦在看錢幣,另外一頭角落裏,兩個男人裏的其中一個叫了聲小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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