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


    一聲悶響!


    電三輪陷進了泥濘的路麵,任憑中年大媽再怎麽用力扭油門,電三輪發出悲慘的嗚嗚哀鳴,卻是無法再寸進分毫。


    “金鋒!”


    “你回來得正好。”


    “說,你們什麽時候搬?”


    金鋒皺了皺眉。


    這個王大媽就是這塊地的主人。


    王大媽的老公以前成分不好,改開之後包產到戶,因為這個原因,分到的田土自然是最差的。


    這裏地理位置偏遠,又是沼澤地,俗稱的爛包田,種莊稼肯定沒戲,種其他的產出投入比例太差,久而久之,這塊地就閑置荒廢。


    很多年前,王大媽就把這裏租給了第一任的租客。


    那就是金鋒。


    隨著錦城一天天的擴張長大,好些個行業都被趕出三環四環,久而久之,這裏就成了很多無家可歸、特殊職業的聚集地。


    前些年地產瘋狂的時候,這片地也被大老板看中,想要買下來建房,前前後後來了不下一百波老板,打樁一查地質,最後全都放棄。


    “金鋒,我告訴你啊,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啊。”


    “環境保護事關百年大計,我身為土地廟居委會二組組長必須以身作則,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咱們這裏可是土地廟的一大毒瘤……”


    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堆,一幹老少靜若寒蟬,聆聽著包租婆的訓示,酷熱到爆的天個個冷汗長流。


    “我知道你們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難處,可你們也得理解我的難處……”


    麵對包租婆王大媽,金鋒眉頭皺了皺,靜靜說道:“要搬可以,退房租。”


    一聽這話,王大媽的跋扈囉嗦頓時戛然而止,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視金鋒。


    沒過幾秒便自指著金鋒破口大罵:“你還好意思跟我提房租!?”


    “你小子當初三百塊錢一年就租了這五畝的地,八年了,到現在你還是隻給三百……”


    “你個臭小子……”


    金鋒淡淡說道:“那怨不得我,當初是你硬逼我簽的十年合同。”


    王大媽呆了呆,氣結惱怒,指著金鋒惡狠狠的罵了半天。


    “臭小子翅膀長硬了啊……敢這樣跟大媽說話了……”


    “別忘了,當初是誰收留的你……”


    “你小子剛來的時候還沒拖把高,連自行車都是大媽借給你的,現在長大了,敢跟大媽橫了是吧!”


    “車,是我五十塊買的!”


    “你,騙走了我們兄弟最後的五十塊錢。”


    金鋒不輕不重的回應,推著板車往前走,進了一個鐵欄杆院子。


    “還是那句話,要搬可以,把大夥兒今年的房租都給退了。”


    王大媽半響沒做聲,周圍的租客們看自己的臉色都不對了。


    燦燦的衝著金鋒背影罵了句臭小子。


    “臭小子,告訴你,隻有十天時間,你自己看著辦……”


    “你在我跟前拽沒用!”


    “能耐的,你把這地給買了,再建個大棚,隨便你怎麽玩……”


    低頭看看滿是泥漿的道路,再看看自己白白的涼鞋,大聲喝罵。


    “三娃子,還不快過來給老娘推車。”


    三娃子噯噯的叫著,一腳插進一尺多深的淤泥中,嗨嗤嗨嗤的推起了電三輪。


    在眾多人的努力下,土皇帝包租婆王大媽的鑾駕開出廠房,眾人不由得長長籲出一口大氣。


    相顧苦笑,下一秒都從彼此眼裏看見了深深的憂慮。


    天慢慢暗了下來,一團團黑雲在西邊的天空上匯聚,組成一個個詭異的圖案。


    破院子外的一盞桔燈如豆在將夜未夜的時分點亮起來,一片慘淡。


    院子裏的各種廢品堆得有五六米高,各種破爛垃圾的氣味在空氣裏彌散,一陣陣惡臭撲麵而來。


    金鋒卻是早已習慣這種味道,甚至有些親切。


    “鋒哥!?”


    “是你不?”


    矮矮的平房下,一個略帶喘息的聲音低低響起。


    小平房就三間小得不能再小的蝸居房,一個弱弱瘦瘦、滿臉汙垢的小男孩站在門口,遲疑的看著金鋒。


    “鋒哥,我打你電話打不通。”


    “被人撞了。”


    放好板車,金鋒把板車裏收的破銅爛鐵、塑料瓶、紙箱子、舊主機、顯示器搬了下來。


    瘦弱少年一瘸一拐的拖著一條腿過來,默默地將這些破爛一一歸類碼放在不大的院子裏。


    瘦弱的男生叫周淼,是金鋒從帝都山裏帶出來的夥伴。


    當年金鋒的老爹和周淼的老爸以及其他幾個人都是死黨好基友。


    某一天,幾個好基友歡聚一堂祭天祭地喝血酒結拜兄弟,為此還宰了一頭八年多的老母雞。


    結果真應了幾個人發的毒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吃了老母雞的幾個好基友一起組團見了閻王爺。


    一死死八個!


    八口棺材,村子裏的老人把自己存著的棺材全拿了出來,都還差兩副。


    家裏沒了頂梁柱,幾個好基友的老婆撐不住紛紛改嫁遠走。


    包括金鋒的老娘在內,帶走了尚在繈褓中的妹妹走得無聲無息,丟下了半大小子的金鋒。


    帶著男娃,再嫁認很困難。


    剩下的幾個半大小子也就相依為命直到現在。


    十二歲那年,在山裏活不下去的金鋒帶著三個人來到了錦城,第一落腳點就是這裏。


    周淼就是其中之一。


    山裏太艱苦,在城市裏,總有條活路。


    讓幾個兄弟都出人頭地,就是金鋒最大的希望。


    還有自己的妹妹,金鋒發過誓,一定要找到她。


    周淼默默地給金鋒端來幾個饅頭外加一盤鹵豬頭,低低說了一句。


    “傲哥給你留的。”


    金鋒抓起半冷不熱的饅頭輕輕咬了一口,看也不看鹵豬頭。


    “我不吃他的東西。”


    伸手將噴香誘人的鹵豬頭端走,看著在垃圾堆裏翻翻揀揀的周淼,輕聲說道。


    “他什麽時候來的?”


    周淼將一堆易拉罐挨著踩癟,輕聲回應。


    “下午……傲哥說……”


    “他說了什麽?”


    “傲哥說,最近環保查得嚴,生意不太好,一天純利潤也就三百塊。”


    “他問我,我們的收入有多少?”


    饅頭塞在金鋒咽喉,金鋒閉上眼,端起五斤重的太空杯猛灌一氣,費了老大的勁慢慢咽下饅頭,沉聲說道。


    “他還說了什麽?”


    周淼背對金鋒,期期艾艾的說道:“傲哥還說……混不下去就去找他。”


    “他……那裏還缺一個洗碗的,一個打雜的……”


    金鋒身子僵硬,鼻子裏哼了一聲。


    “出息了!龍二狗!”


    就著三塊一斤的冷土茶咽下饅頭,疲憊虛弱的身子骨慢慢有了一絲力氣。


    周淼輕輕說道:“鋒哥,剛王大媽的話我都聽見了,你說,咱們搬到哪兒去?”


    “我看了新聞,查得好嚴。”


    “東城陳胖子的收購站交了十萬才開的門。”


    金鋒輕聲說道:“不搬!”


    短短兩個字從金鋒嘴裏出來,說不出的堅定。


    周淼彎曲的背微微一震。


    “我聽你的。”


    踩完了易拉罐,稱了重量,周淼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端著一鍋廢品放在金鋒跟前,喘著氣不停咳嗽。


    “鋒哥,你看看這些都是銅不?”


    “早上老袁頭拿過來賣的,我照銅的價格給收的。”


    金鋒低頭一看。


    這是一堆銅錢!


    這些銅錢時間放置太久,長期沒有得到保護,通過自然氧化和遇水凝結,牢牢死死的粘在一塊,有的像是磚頭,有的像是筒子。


    銅線上有不少的銅綠銅鏽,有些銅錢死死的黏在一起,早已鏽死。


    有幾個銅錢上隱約能看見乾隆、順治和康熙幾個楷體字。


    “銅肯定是銅的,在清朝,各個省局都有鑄幣權,每個省局鑄造的銅錢比例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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