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莽走後的第二天,晏龍雨眾人也離開了桂花鎮,繼續南行。


    為了徹查出隱藏在浮沉館內,想要暗中阻止劍仙之子赴蜀的“大人物”,浮沉小總管莫非並沒有繼續與晏龍雨等人同行,選擇留在了桂花鎮裏。


    對晏龍雨背後所牽扯的各方利益,莫非知之甚少,他隻知道這位劍仙遺孤對於當今西蜀的局勢而言,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但同時,身為一個同齡人,莫非卻是很期待,這麽一位心竅玲瓏、卻又心智單純的少年,去了那富貴迷人眼的西蜀錦官城之後,會經曆什麽,又會有一番什麽樣的作為?


    其實,關於少年的一切,莫非日後便會親眼所見,並且親曆其中。


    ——


    離開桂花鎮後的第二天裏,晏龍雨一行人快馬加鞭、暢通無阻,趕在太陽下山之前,來到了秦州最南的興安郡地界。


    興安郡不同於沃野千裏的漢元郡,境內多是縱橫山路,天黑則路險,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在秦若陽的提意下,眾人便找了間開在山腳下的破舊客棧,落了腳。


    雖然客棧內並沒有多少客人,但由於獨孤浩蕩和燕歸二人擔心剛剛踏入鍛體三境的晏龍雨再遇到什麽危險處境,所以六人隻要了兩間客房。


    晏龍雨、獨孤浩蕩、燕歸三位少年人住在一間裏,老儒生秦若陽和仆人老賀住在少年們的隔壁,花鳳舉則孤身一人睡在客棧外的馬車上。


    夜裏。


    客棧內陳設老舊、各種聲響不斷,除了悶熱潮濕之外,還充斥各種難聞的氣味。獨孤浩蕩雖然在山裏長大,但從小就被秦若陽精心料理著起居,生活環境從未如今夜這般的簡陋過,因此,他輾轉反側,卻怎麽也睡不著。


    在獨孤浩蕩不斷翻轉身子的同時,睡在其身旁的晏龍雨聽到了動靜,微眯著睜開了眼,“獨孤,大晚上的,怎麽不睡覺呀!”


    黑暗中,獨孤浩蕩摸起了身旁的佩劍,坐直了身子,“龍雨,不知道你聽到沒有,門外一直有腳步聲,我沒聽錯的話應該是從隔壁先生那裏開始的,像是老賀的。”


    “你肯定是做夢了,我也時常將夢境和現實混為一談的。”晏龍雨也揉著眼睛坐直了身子,仿佛還沒睡醒,迷迷糊糊說道。


    “既然你醒了,那就陪我出去轉轉。”


    “哦…你說啥?”


    晏龍雨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獨孤浩蕩拽著胳膊拉下了床榻,迷迷糊糊地朝門外走去,二人在出門時,看到睡在門口角落裏的燕歸還在夢裏吧唧著嘴,憨態可掬。


    兩人先是去了隔壁秦先生的房間,走到門口時,他們發現房門是虛掩著的,推門而入後,卻空無一人,桌上留有一封書信,字跡還未幹透,隻是黑暗中,二人看不到上麵寫了些什麽。


    晏龍雨立馬還了神,疑惑道:“大晚上的,先生不在房間裏,那會去哪裏?”


    獨孤浩蕩拿起書信,思索道:“有老賀在,先生不會出事,我若沒猜錯,先生是想不辭而別。”


    晏龍雨突然記起了秦若陽說過的一句話,“你們入那興安郡之時,便是我和老賀與你們分別之時”。


    想到這些,兩人同時轉身,撒開腿不顧黑暗,朝客棧外跑去。


    客棧外的馬廄旁,黯淡無光,唯有花鳳舉一人背對著客棧,環手看向遠處盤曲的山路,在其身旁,僅剩的三匹棗紅壯馬不時發出陣陣嘶鳴,停在這裏的兩輛馬車,隻剩下了一輛。


    聽到兩位少年跑出了客棧,花鳳舉背對二人,沒有轉身,“你們的秦先生說,他活了一輩子,不怕死別,隻怕生離,忍受不了與你們分別的場景,所以便一聲不吭便走了,”中年人笑了笑,“要我說,他老人家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兩個少年在月光下,展開了先生留給他們的信,不由得微微紅了眼眶。


    老人在信中說道:


    “該陪你們走的路,我已經與你們走完,今此一別,再無緣相見。


    望少年郎


    身前常伴清風,不被塵俗迷眼;


    手中常握規矩,不隨醜惡合流;


    心中常懷真理,不為亂世屈膝。


    武兆曆,淳風十五年,仲秋。


    問天先生贈。”


    ……


    明月當空,山風透骨。


    仆人老賀快馬疾馳,飛奔在盤曲的山路上。


    馬車內,大桓帝師秦若陽盤腿而坐,高大的身軀隨著馬車的顛簸左右搖擺,突然,老人感覺喉嚨中泛起了一陣甜意,在掩麵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過後,老人無力的垂下了雙手,雙手指縫間,滲出了鮮紅血色。


    “老賀,再快一些,恐怕我已經時日不多了。”


    聽到老友虛弱的聲音,賀蘭峋眉頭緊縮,握緊馬韁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幾分力道,自己是武道仙人之軀,少說還有半甲子的光陰可用來揮霍,但老友秦若陽卻隻是一個病體凡身的讀書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限不遠了!


    坐在馬車中,早已耄耋之年的秦若陽忍不住思緒萬千,他先是想到了晏龍雨、獨孤浩蕩這兩個個性十足的孩子,恍惚間,似乎又記起了自己年輕時的那些事……


    整整七十年前,武兆王朝的天子還不是什麽淳風帝、申武帝,而是那淳風帝的太爺爺,申武帝的爺爺,景清帝。


    景清六年春,天下大考塵埃落定,景清帝下旨定於三月十五,在金鑾大殿之上,給考中殿試一甲的六人授封官職。


    當年年僅十四歲的秦若陽,便位列這六人之中,身居榜眼次位,猶在探花三人之前。


    舉國上下,都為這麽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而感到無比震驚,當別人家的孩子十四歲還連字都認不全的時候,這位名叫秦若陽的孩子已經能披紅掛花踏入金鑾殿麵見天子了,“生子當如秦若陽”,這句話一時間風靡了整個毓華京城。


    可有人羨慕這個孩子的同時,也有人嫉妒他,甚至汙蔑他。


    不知從何時何日起,毓華城的市井間便突然傳出了今科小榜眼替考、夾帶小抄、甚至是賄賂考官等等流言,雖然流言不攻自破,可還是給秦若陽這個名字留下了許多汙點。


    就在授封官職的當天,朝堂之上,便有不少人對這個天才少年不懷好意,冷嘲熱諷,言語相向。如果僅僅是這些,秦若陽還能勉強忍一忍,可接下來發生的,卻讓這位天才少年在武兆金鑾殿上譏諷大笑,憤然轉身離去。


    就在剛宣讀完冊封詔書之時,除去秦若陽之外的五位當朝一甲榜生就好像串通好了一般,同時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們上奏景清帝,言,“不齒與弄鬼弄神,德不配位之人同年為官”,若是皇帝不就地罷免秦若陽,他們五人便辭官不就!


    很明顯,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構陷,說其替考,卻無人證;說其抄襲,卻無物證;說其賄賂考官,卻找不出贓款和收錢之人。


    難道就因為我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便讓你們這些苦讀寒窗,熬白了須發的迂腐書生感到無顏,感到羞愧難當了?


    對此,披紅戴花的秦若陽沒有做任何解釋,他用他那稚嫩而又高傲冷峻的麵龐,譏諷地在朝堂之上掃視了一圈,卻發現,這金鑾殿上除了一張張愚昧醜惡的油膩臉皮之外,便什麽也看不出來了。


    孩子失魂落魄,癡傻般大笑了起來,轉身蹦跳著跑出了大殿,真正像個天真的孩子一般。看呆了景清帝和“滿朝文武”,任由其仰天大笑出門去!


    幾日後,那個名叫秦若陽的孩子,便如曇花一現一般,消失在了毓華京城裏,有人說那孩子瘋了,溺死在了一座湖水裏,也有人說他親眼看到那孩子連夜出了京城,向西北而去。


    之後,朝中有個複姓歐陽的年輕官員想為這孩子鳴不平,暗中查清了其被汙蔑的緣由,在那孩子被罷官之後,原先的二甲進士中,有一人順位變成了一甲探花,而那人姓王,正是出自家族勢力在朝中可呼風喚雨的龍槐王氏。


    至於秦若陽,隻是年少無知,不通官場險惡,成了某人利益的犧牲品罷了。


    那位複姓歐陽的年輕官員曾在一次集會中醉酒偶然談起這個名叫秦若陽的孩子時,涕淚縱橫地歎道:“可惜,可悲,可歎,我中原少了一位精彩絕豔的少年天才啊!”


    之後的年月裏,直到近二十年間,秦若陽這個名字,才在大桓,重新被人們記起。


    ……


    顛簸的山路上,車轍聲裏,透著幾分淒涼。


    回想起自己這些年幼時的可笑行徑,老儒生秦若陽布滿血絲的眼中忽而煥發出了一抹光彩,不知不覺間,微微勾起了嘴角。


    有些事,做了會後悔,不做,也會後悔。


    問天先生秦若陽緩緩笑出聲來,回光返照一般精神抖擻,朝車外說道:“走吧,老夥計,下江南、進毓華,匡扶咱們的大桓獨孤氏的正統一脈!”


    “吾身雖老,壯誌尤在千裏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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