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架馬車駛過兩郡之間的界碑後。官道上緩緩走來了一道壯碩熟悉的身影,他背上那口明晃晃的無鞘大刀在秋日裏無人的官道上,寒光乍現,格外顯眼。


    壯碩老刀客在石碑前站定,轉過身眯眼望向來時的路,衣擺隨秋風肆意搖擺,宗師風範彰顯地淋漓盡致,“你們倒好,拍一拍屁股就去西蜀了,這擦屁股的活卻留給了俺老張。”


    此人正是燕北王府的首席大客卿,北地刀宗張弩。


    自從那日在“浮沉醉”酒樓與晏龍雨等人一別之後,化名張弓的老刀客其實並沒有就此返回燕北,而是時刻關注著扶龍郡裏的動向。


    老刀客雖然嘴上粗魯莽撞,但心卻及細,否則燕北王殷權這麽些年來,也不會放心隻派老刀客一人去找他的親外甥。


    石碑旁,老刀客的耳朵微微動了動,隨即解下背上大刀,靠在了身旁的石碑上,他盯著空無一人的官道,輕蔑大笑道:“小小一個扶龍郡,江湖朝堂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臥虎藏龍,暗流湧動,就是為了聯手欺負一個剛出山的孩子。笑話!你們想要那孩子的命,能殺了我再說。”


    話音剛落,官道兩旁的樹林裏便緩緩走出了三人。正是叫做盧劍清的背劍男子、紅衣抱琴帷帽遮麵的殷姓女子、和扶龍郡城外“一間客棧”裏的王姓婦人。


    沒人想到,平日裏老實本分靠在扶龍郡城外開客棧為生的夫婦二人,其實是早年間崇國公姚崇安插在扶龍郡裏負責監視西蜀劍仙之子的兩枚棋子。而那個在吃陽春麵時被晏龍雨叫做王姐姐的中年婦人,其實是早已聞名江湖的四大殺手之一,竹葉青。


    老刀客張弩分別看了那帷帽女子抱著的琴和中年婦人一眼,最後視線落在了背劍男子背上的那把古劍上,說道:“這姚崇老兒可真是下了血本了,當年魔教中人的玄音琴、四大殺手之一的竹葉青、現在連青膽劍仙的青膽劍都有了”刀客眯眼看向背劍男子,“小子,那青膽劍仙盧浩真是你什麽人?”


    聽到刀客提自己已死父親的名字,盧劍清並沒有感到驚訝,相反,若是有人不認識那才是匪夷所思,畢竟這幾十年間,江湖上能稱得上劍仙的也就不過五人,而被人記住的名劍唯有西蜀晏臨霄的“不思蜀”、如今十大高手之一劍甲湖湖主的佩劍“白蛇”以及自己背上背著的這柄古劍“青膽”了。


    盧劍清恭敬沙啞道:“我不過是個晚輩罷了,就不勞煩張老刀宗記心了。”


    刀與劍哪個才是武者最上乘的兵刃,曆代以來,江湖上的刀客和劍客一直有個計較。張弩早年間便憑著一口重刀,打遍北地刀客且無一敗績,得了個“北地第一刀”的名號,而後又癡迷於“刀劍之爭”,先後挑戰天下數位成名劍客,到如今隻敗給過包擴西蜀劍仙晏臨霄在內的三人,但卻始終沒有機會和那青膽劍仙比試比試,直到那盧浩真被淳豐帝所殺。而今日,令他沒想到的是,這青膽劍重出江湖,就在他的眼前。


    老刀客眼中流露出欣喜神色,仰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三個一起上?”


    帷帽遮麵的紅衣女子想要說什麽,卻被盧劍清握住她纖細的胳膊攔下了,他上前一步,抱拳道:“既然前輩認得盧某背上的劍,那我今日便鬥膽和您比試比試,我贏了您便放我們過去,您若是贏了我們這一路便不再找那晏龍雨的麻煩。”


    “好!是個爽快人!”張弩單手提刀,一邊說著一邊大步朝盧劍清而去。


    盧劍清並沒有出劍,甚至那劍背在背上都沒有解下來,就這麽一個健步朝老刀客而去。


    兩人境界相差懸殊,張弩是實打實的七境刀宗,而盧劍清不過五境圓滿。若論境界,兩人根本不在一個水平,但兩人都心有靈犀一般,卸下了境界的加持,單單比力與術。


    翻雲覆雨幾回合後,刀客張弩占了上風,趁著青年人閃身的空檔,老刀客再次拖刀上劈,盧劍清無法躲避,隻能硬著頭皮擋下,可他還是沒有要拔劍的打算。


    眼看足足八十斤重的大刀就要劈向自己胸口,盧劍清一抖雙臂,布衣雙袖之間各飛出一柄帶鏈短刀,和張弩的大刀攪纏在一起,大刀瞬間失了幾分力道,盧劍清以一個刁鑽的角度訕訕躲過。


    張弩並沒有就此善罷甘休,改為雙手握刀,刀鋒一轉,繼續橫劈向盧劍清。盧劍清隔著鏈刀的鐵鏈用身體擋住老刀宗的大刀,仍舊胸口一震,嘴角滲出了鮮血來。


    看著年輕人兩袖之中伸出的兩柄鏈刀,張弩冷臉一笑,了然道:“原來你師傅是‘兩袖刀’,你就是那個親手殺了自己師傅,頂替了其位置的小子啊,難怪背劍而不用劍。看來今天這江湖四大殺手來了不止一人呀!”


    近幾年,有江湖好事者依據江湖上流傳的殺手取下的人頭數和被取命人的身份,編排出了“天下四大殺手”,分別是竹葉青、兩袖刀、梅花印和雲行客四人。據說這四人取過的頭顱光是江湖上有傳聞的,便不下三十個。


    兩年前,有傳聞稱這四人之一的兩袖刀被自己親手帶出的徒弟取了性命,並頂替他做了四大殺手之一的新兩袖刀。


    而那個兩袖刀的徒弟,正是張弩眼前背著青膽劍的青年人。


    盧劍清冷哼一聲,從雙袖飛出的兩袖刀鐵鏈死死纏住了張弩向自己砍來的大刀,笑道:“沒錯,我便是那個弑師傳首的清風盧氏喪家犬,盧劍清!”


    場麵僵持,盧劍清顯然已經快支撐不住了,一旁的神秘紅衣抱琴女子轉頭看了一眼自己身邊那個四大殺手之一的竹葉青,帷帽下流露出了急切的神色。


    精瘦婦女模樣的竹葉青冷笑著,微微點了點頭。


    盧劍清嘴角滲血,依舊握緊鐵鏈的雙手青筋暴起,滿臉通紅,他戲謔般對張弩笑道:“我雖然贏不了你,但我有手段殺了你!哈哈哈哈!”


    行事一向耿直的老刀客眼角微張,似乎反應了過來:原來盧劍清一開始的恭敬姿態不過是障眼法,目的就是讓自己卸去修為給身後兩人偷襲創造出手的機會。


    張弩立刻鬆手棄刀,閃身後退,開始運行氣海。


    就在此時,竹葉青從其身側飛掠而出,如同一尾輕巧靈蛇一般縱身飛向了已經棄刀的老刀客,直逼心口,一掌打出,在張弩的胸前綻起了一道道氣波漣漪,其手心一道暗紫血氣滲入了這名禦氣七境老刀宗的身體。


    張弩七竅之中滲出了血絲,來不及反應,氣血全力運行,凝聚於平日裏可以提起八十斤重大刀的雙手之上。


    隻在刹那間,張弩雙手大張,迅速向胸前合攏,還在張弩胸前來不及閃身的竹葉青直接被老刀宗合攏的雙掌硬生生砸爆了頭顱!


    老人身前,血霧彌散。


    “七境刀宗,非同凡響!”盧劍清跪地驚駭道。


    看到眼前的慘烈一幕,紅衣女子瞳孔一震,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這聞名天下的殺手竹葉青,在老刀客全力一擊之下如此的不堪一擊,竟然就這麽死了!


    張弩一腳踢開了竹葉青無頭屍身,捂住胸口,嘴唇發紫,單膝跪地吐出了一口泛黑的濃血。他抬頭怒目看向不遠處的年輕男女,周身泛起了蒸騰殺意,那柄落在地上的大刀也開始劇烈的震顫了起來,似乎下一刻便要飛向老刀客的手中。


    紅衣抱琴女子見抱著古琴快步上前,單手拉起了虛弱倒地的盧劍清,身手敏捷,向官道一邊的樹林裏飛身而去,邊跑邊柔聲說道:“這竹葉青蝕骨掌的毒可是會要命的,老前輩莫要再運功使毒氣蔓延全身了,還是快些回燕北去吧!燕北雪穀的雪蓮或可救你。”


    女子俏皮一笑,“哦對了,前輩回燕北時,順便替我給我那燕王叔叔問個好,就說聆心想他了。”


    女子的聲音漸行漸遠,被算計的老刀客最終還是收斂了修為,緩緩站起身子,逼停了體內的蝕骨之毒。他看著兩人遠去的方向,虛弱道:“那女子叫王爺叔叔,殷聆心,莫不是,大郡主的女兒?”


    “媽的,大郡主的女兒要殺小郡主的兒子?這他娘的什麽世道……”


    ——


    叫做殷聆心的女子一手抱著玄音琴,一手扶著盧劍清,一口氣跑了數十裏後,終於在一條溪水邊停了下來。


    殷聆心輕柔地替盧劍清在在溪水裏擦了一把臉,洗去了他嘴角滲出的鮮血,柔聲說道:“你呀,還是低估了我叔叔的這位門客啦。”


    他們三人的本意其實是用計聯手殺死這個礙事的老刀宗,但現在看來,著實是低估了這“燕北第一刀”的道行。


    躺靠在一棵榆樹旁的盧劍清,看著一旁女子為自己忙碌的婀娜身姿,心頭一暖,沙啞道:“無妨,拿她竹葉青的一條命,換晏龍雨那家夥一個老刀宗助力,值了。”


    “等我傷好之日,便是那晏龍雨身死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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