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了花鳳舉特意為自己準備的一身嶄新的白底寬袖雲紋袍服,簡單梳洗之後,晏龍雨伸著懶腰走出了屋門。


    秦若陽、獨孤浩蕩早已站在了院外,仆人老賀也牽來了早就準備好的一輛嶄新馬車,停在了老槐樹下,馬是最近剛從山下挑來的三匹棗紅壯馬。


    秦若陽一身墨衫,白發半束,耄耋之年仍身形高挺,背上背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竹箱,盡顯大儒風彩。他看到穿著雪白新衣施施然走出的翩翩少年,饒有興致,嘴角不自覺勾起了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弧度。世人常說的最美不過少年郎,不正是如此。


    獨孤浩蕩依舊是他那一身華貴的大袖黑衣,握著那柄符合身份的君子劍,冷著臉站在秦先生身後。


    看到了先生望向自己,一夜“乘雲駕霧”的晏龍雨趕忙快步跑出了院子,恭敬地向秦先生行了禮後,便徑直走到了獨孤浩蕩身邊,故意攤開了雙手,挑著眉頭給獨孤浩蕩展示著這身新行頭。天生孤傲的獨孤看著眼前人炫耀的醜惡嘴臉,緩緩將頭撇向了另一邊眼不見為淨。


    收拾好一切的花鳳舉提著一個大包裹走出了屋門,給屋門上鎖後又在院子裏的酒缸中灌了滿滿一壺自己釀的米酒,最終緩緩拉上了籬笆院門。院門和側屋的門並沒有上鎖,或許花鳳舉是希望這山上以後要是來了行人或是樵夫,可以進來歇歇腳。


    秦若陽轉身看著兩個正在悄悄“眉來眼去”的少年,說道:“出了扶龍郡,過漢元郡、興安郡便出秦州了,我和你們賀爺爺便在這興安郡與你們分別,而你們要南下夔州,再過劍州,才能入蜀州進那繁花似錦的錦官城。孩子們,這一路行去,道阻且長呀!”


    晏龍雨在先生麵前故意憨笑道:“秦先生安心下江南便是了,我一定會看好獨孤浩蕩的,定不讓他給先生惹事生非。聽到沒有,獨孤,不許給先生惹禍。”


    獨孤浩蕩冷哼一聲,似乎在說,誰最愛惹事你晏龍雨心裏沒點數?


    看著倒打一耙的晏龍雨,秦若陽破天荒開完笑道:“看來我這一路上還是要把戒尺帶上,免得你晏龍雨太過思念這戒尺的滋味。”


    “先生,大可不必!”晏龍雨倒吸了一口涼氣,自從他來到啟山,秦先生的戒尺到如今都換了七八個了。往事不堪回首呀!晏龍雨連忙殷勤地和喊著獨孤浩蕩一起,扶著秦先生坐上了槐樹下的馬車,生怕他當真去取戒尺去了。


    淳豐十五年,一陣秋風起。


    晏龍雨和花鳳舉最後一次在啟山下的那方土墳邊祭拜過後,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滾龍江邊顛簸的土路上,順著江水朝下遊駛去。


    他們就這麽離開了這生活了近十五年的地方。為他們送行的是身後漸行漸遠的啟山之中,那上山砍柴的樵夫用秦譜唱起的山歌:“江湖路遠,何時相逢,山中一別後,此去再無聲……”


    出了啟山,沿著滾龍江東行十五裏,有一座朱漆木橋橫跨大江,自此橋北上可至儒州州城晉陽,南下可至秦州州城長安。而兩岸車馬想要來往,這座秋日裏格外荒涼的朱漆大橋便是必經之處。


    此刻,有一對年輕夫妻和兩個身份懸殊的少年一起站在江邊,望向大橋的另一頭。


    秋風沁涼,頭戴一柄做工粗糙的銀釵的年輕女子搓了搓手,替身旁的夫君提了提衣領,滿意地笑了笑。女子相貌平平,可看在他那讀書的夫君眼裏,便是美若天仙。


    夫妻二人卿卿我我,一邊的兩個少年也隻能有意躲開視線,尷尬至極,羨慕而不得呀!


    這對年輕夫妻正是桃符先生許知卿和他“撿”來的娘子柳湘蘭,而他們身邊的兩個少年也不是別人,正是背著一個破爛包袱,腰間別著精致短劍的燕歸和那日“浮沉醉”酒樓裏西蜀老人顧北玄的義子之一,莫非。


    這四個本來毫不相幹的人,今日卻為了等同一群人,湊在了一起。


    時辰尚早,這寬敞的大橋上幾乎沒什麽的行人。四人沒等多久,便看到了要等的那輛馬車,許知卿一眼便認出了那駕車的刀疤臉老車夫。


    馬車過橋後緩緩停在了四人身旁,晏龍雨和獨孤浩蕩扶著秦先生下了車,花鳳舉也從馬車車廂頂縱身一躍,跳了下來。


    眾人相互打過了招呼。


    白麵書生模樣,腰間別掛著輕巧算盤的莫非向他們解釋道:“那日扶龍郡一別,義父放心不下鳳絕大人和晏兄弟,便又讓我折返了回來陪你們一起去蜀州,我這些日子便一直住在扶龍郡中,昨天收到了鳳絕大人傳來的消息,說你們今日赴蜀,我便帶著燕公子一起來這裏等你們了。哦,燕公子說這位許先生也是來等你們的,所以我們便一起來了。”


    第一次被人叫做公子的燕歸呲著牙靦腆一笑。晏龍雨觀察到燕歸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換上了新布鞋,甚至連頭發都是洗過的,但其實換與沒換都是一個寒酸樣,沒來由鼻尖一酸。


    許知卿連忙補充道:“昨夜收到先生與在下告別的信,夜不能寐,今日弟子帶著拙荊特來送先生和諸位一程。沒想到在郡城外見到了燕兄弟和莫公子。所以便一起來了。”


    聽到夫君介紹自己,又看到眾人的目光聚集了過來,一直拉著許知卿手的柳湘蘭俏臉一紅,扭捏地挪著步子躲在了自己夫君的背後,引得眾人一齊大笑了起來。


    晏龍雨打趣道:“沒想到這桃符先生家的娘子,真就是天真心境。許先生可是有福了。”


    獨孤浩蕩依舊冷著臉,似乎是想要開玩笑,卻有一絲尷尬,“許先生家的娘子,可真是羨煞旁人了。”


    連著被兩位俊朗少年誇獎,許知卿背後的柳湘蘭已經滿臉通紅,沒臉再見人了。


    秦若陽看著眼前他親手促成的一對美好姻緣,也是難得一笑。


    細心的晏龍雨上前摟住了在眾人麵前插不上話的燕歸的肩膀,他知道燕歸一在長輩麵前便不敢說話,便替他說道:“我就知道燕歸你一定會來的,不愧是我晏龍雨的好兄弟。”


    對細微之處特別敏感的燕歸心裏湧上了一股暖意,他知道晏龍雨是在幫自己介紹,隨即尷尬一笑,“小主去哪裏,燕歸我便跟到哪裏。”


    …………


    在橋邊駐了足半個時辰,晏龍雨再三和許知卿確認了那陶姓女子的近況,終於到了離別之際。


    莫非把花鳳舉和晏龍雨請上了自己帶來的馬車,獨孤浩蕩也扶著秦若陽上了之前的那輛馬車。燕歸和仆人老賀分別駕車,兩架馬車一前一後,一路朝南而去。


    臨別時,許知卿將娘子養的六隻信鴿分別送給了晏龍雨和秦若陽,若是有事,也可以給他來信。


    秋風蕭瑟,混濁江水滾滾東流,一行大雁從許知卿頭頂飛過,他抬頭看了看,感慨道:“入秋了,北雁南歸嘍!不知這雁(晏),是南歸,還是難歸呀!”


    柳湘蘭依舊紅著臉,重新拉起了自家夫君的手,窮酸書生俏娘子,就這麽手拉著手有說有笑的朝著扶龍郡的方向走去:


    “該給你買些布做一身新衣服了,剛才在你背後,又看到你衣服上一個小破洞。”


    “還能穿,省下的錢留著給娘子賣胭脂首飾。”


    “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好的夫君呀!”


    “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賢惠的娘子呀!”


    ………


    我許知卿要什麽封侯拜相的破爛功名,能牽著她的手牽一輩子,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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