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每次下山時,晏龍雨都會來山腳下的這一方土墳看看。


    燕歸在兩年前下山後,也經常來這裏祭拜自己的師傅,因此這方土墳四周並沒有荒草。


    秦若陽不允許獨孤浩蕩這個一國皇子向任何人跪下,所以此刻,他隻能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跪在墳前的晏龍雨。


    那條慵懶的老黃狗也蹲在獨孤浩蕩的身邊。


    俊秀少年麵帶笑意跪地用袖子擦著墓碑,“十六哥,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麽樣子了,你怎麽就是不給我托個夢呢?”


    “秦先生今天收我做他的關門弟子了,還給我取了字,洗塵,是不是霸氣得緊?”


    “鳳叔說我們快要下山了,也許以後便沒有人來煩你了……”


    西蜀劍仙的小弟子燕十六,一轉眼已經死了十五年了。


    在墳前跪了許久,晏龍雨終於起身,最後說道:“好了不說了,我和獨孤去郡城了,去看看你那寶貝徒弟下山後過得怎麽樣,回來給你帶隻燒雞。”


    晏龍雨十五年來經常去郡城,多是帶著燕歸還有老黃狗一起四處閑逛,少則一兩天多則四五日,所以少年對下山的路非常熟悉。


    花鳳舉和獨孤浩蕩便很少下山了,獨孤浩蕩閑時要與老賀練劍,沒有時間;花鳳舉則是純粹懶得下,比起下山去,他更願意一個人在山裏轉轉,因為他知道隻要不出扶龍郡,即使自家侄兒有什麽危險,山上的那個人也會出手的。


    晏龍雨沒有學過武,但卻將花鳳舉送給他的那本南海桐凰島的獨門輕功《移花步》練得爐火純青。


    穿行林海,踏水行舟易如反掌。


    兩個少年踩著幾根竹竿,便可輕鬆越過寬百丈有餘的滾龍江。


    二人身後老黃狗則在湍急的江水中吃力狗刨著趕上。


    過了江水,經常下山的晏龍雨指向前方,向獨孤浩蕩介紹道:“過了江,走兩個時辰便可以進郡城了,今晚咱們去燕歸那裏住下。”


    獨孤浩蕩輕輕點頭。


    晏龍雨隨即蹲下身,拍了拍剛上岸的老黃狗,道:“黃犴,你先去郡城裏找燕歸,讓他去城門口接我們。”


    少年給自家的老黃狗起名叫黃犴,也不知道那曾經要殺他的啼鸕關黃家的黃犴知道之後會不會氣死。


    “汪。”老黃狗似乎聽懂了,頭也不回地就向郡城跑去,轉眼沒了蹤影。


    看著黃狗走遠,晏龍雨滿意地咧嘴一笑,“在這山上待了十五年,也該去外麵的世界看看了,可能這次去郡城就是最後一次了吧。”


    似乎是想到了別離,少年又話鋒一轉,“秦先生要替你殺了那篡權奪位的叔叔,讓你回去做皇帝,你真的願意嗎?”


    抱劍前行的獨孤浩蕩緩緩道:“我的命是先生救的,自然是聽先生的了。”


    晏龍雨轉頭看向獨孤,“無趣,你難道就不想看看這大好山河,不想做那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的逍遙劍客,不想結識一個貌美俠女比翼齊飛?”


    獨孤浩蕩神色黯淡,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去。


    “前些日子我聽城裏的說書人講起,天下江湖人齊聚泰山共同評點出了江湖十大宗門,十大高手。


    十大宗門裏那擁有一座劍山的劍州玉山劍墟、盡是仙女姐姐的霞州慕華山靈拂宮、鳳叔拜師學劍的燕北齊劍樓、南海之上的桐凰仙島、以及十五年前在滾龍江上派人攔江的啼鸕關、逍遙宗都赫然在列。


    十大高手沒有排名,有咱們啟山上這位不出山便已聞名江湖的白衣天人、有江南西子湖畔枯坐湖心無人可破其所布劍陣的活死人、有獨立毓華城城頭連天子都拿他沒辦法的背匣老乞丐、有一根竹篙血染一江的臨江仙人染江客……”


    “這大好江湖,你真的不想和我去看看嗎?”


    聽著身邊晏龍雨的比比劃劃不斷嘮叨,獨孤浩蕩嘴角微微勾起,“和你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晏龍雨看著獨孤浩蕩臉上的奇怪表情有些驚懼。


    什麽和你?什麽考慮?你笑什麽?


    晏龍雨背後一陣發涼,他嚴重懷疑眼前這悶葫蘆有斷袖之癖。


    “獨孤,你喜歡男的女的?”


    “放心,反正不喜歡你!”


    “千萬別喜歡我,雖然我英俊瀟灑。”


    “嗬嗬。”


    …………


    其實不擅表達的獨孤浩蕩早就把晏龍雨當成了兄弟,隻是兩人心照不宣,彼此拆台又彼此關注對方。


    與君共勉,三生有幸。


    江湖是好呀,但能有一個誌同道合的人和你一起,那才是最好。


    ——郡城三裏外,有一間客棧名叫“一間客棧”。


    客棧不大,來這裏的多是些需要出入郡城卻又住不起城裏客棧的窮苦人。客棧主人是一對夫妻,上了年紀的婦人負責端茶送水招待客人,不善交際的憨厚男人則是做些粗糙飯食,順便給住房的客人安排住處。


    晏龍雨和獨孤浩蕩來到這間客棧時已經過了飯點。因此,客棧內除了一潦草老人獨自一人占了一桌喝著糙酒外,便沒有其他人了。


    晏龍雨曾到過這裏很多次,與這裏的夫妻倆有過幾次攀談,勉強算個是熟客了。


    兩個少年選了一張靠窗的幹淨桌子坐下,晏龍雨朝著酒櫃後高聲喊道:“王姐姐,給我來兩碗蔥花麵。”


    “小嘴這麽甜,不用看都知道是誰來了。當家的,給孩子做兩碗蔥花麵多放點蔥花。”被少年叫做姐姐的中年婦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一個幹練的精瘦中年婦人從酒櫃後麵走出來,快步來到兩人麵前,笑道:“晏小哥帶著朋友來城裏轉了。你這朋友和你一樣俊俏呀,是否婚配呀,要不要我介紹幾個水靈姑娘?真是白淨得緊呀!都能掐出水來。”


    一直被婦人盯著看的獨孤浩蕩難免有些局促,他很少下山,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更沒見過這麽“如狼似虎”的婦人,隻能躲著婦人的視線看向窗外。


    晏龍雨看著把不舒服寫在臉上的獨孤浩蕩,幸災樂禍道:“王姐姐不用管他,他不喜歡姑娘。”


    “且與弟弟我說說這幾日外麵可有什麽有意思的事。”


    婦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麵龐清冷如畫的獨孤浩蕩,毫不在意自己的男人還在後廚忙活,眼波流轉,繼續調笑道:“不喜歡姑娘,難不成小公子好我這一口,哈哈哈。”


    “要說這有意思的事嘛,倒是真有。這前幾日聽京城來的幾個客人說呀,京城有一個姓範的大官帶著女兒離開京城四五年,前些日子趕著咱獨孤太後六十大壽時回來了,給獨孤太後和天子呀送了兩件稀罕寶貝。”


    晏龍雨饒有興致地問道:“什麽寶貝?”


    一直聽著這邊動靜的喝酒老人耐不住寂寞,開了腔,“坊間如今都傳開了,那範良春範大人獻的是兩幅圖冊。一幅叫錦繡山河圖,一幅叫國色天香圖。”


    婦人瞧了一眼嘴角之下長著一枚豆大黑痣老人,轉頭笑著對晏龍雨點了點頭,走去了後廚。


    婦人走後,晏龍雨轉向老人問道:“老丈,且與孩兒說說,怎麽個錦繡山河,國色天香?”


    老人來了興致,將手中的糙酒一飲而盡,紅著臉唾沫橫飛道:“這錦繡山河圖是範大人自己畫的,整整一百零八張,繪盡了我們武兆的一百零八名山大川呀。至於這國色天香圖嘛,是咱範大人的女兒畫的,畫的是我武兆的二十四位國色美人!”


    中年婦人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蔥花麵又走了出來,笑道:“是呀,聽說這國色天香圖呀,分上下兩評,上評九人,下評十五人,可個個都是大美人兒呀。聽說咱們那位年輕時也曾楚楚動人的獨孤太後看到後,更是讓天子賜了這畫上的二十四個大美人一人一張守節腰牌,準許她們可以自己選擇良人出嫁。羨煞旁人,風光得很呢!”


    婦人把麵放在了兩人麵前,晏龍雨剛要動筷子,卻被坐在其對麵的獨孤浩蕩攔了下來,他從袖中掏出一了根銀針,在麵中試過毒後,才抬手示意晏龍雨繼續。


    王姓婦人和潦草老頭都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這是什麽吃法?婦人眼中似有不滿,但很快便一笑了之了。


    晏龍雨感覺到了場麵有些尷尬,隨即打岔笑道:“也不知道那二十四位美人以後會便宜了什麽人。”


    老人嗬嗬笑道:“這天下美人何止二十有四,小夥子你的機會還多著呢!”


    “那我就借您吉言了。”


    兩人才下筷沒幾口,一陣塵土便從窗外飛了進來,落在了麵湯裏。


    客棧外,有一隊快馬疾馳而去。


    “那一隊是什麽人,敢在郡城外快馬疾馳,就不怕被官府抓起來?”晏龍雨掃興的撂下筷子,向站在門口觀望的看店婦人問道。


    老板娘早已見怪不怪,“那個呀,孫郡守家的二公子,這幾日聽說要成親了,急著回去成親呢,誰敢攔他呀!”


    喝酒老人起身在桌上放了幾枚銅錢向門外走去,似有深意道:“要說娶的那家姑娘呀,也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俊俏。嘿嘿,可惜嘍!可惜嘍!”


    老人走後,婦人一邊收拾老人的桌子,一邊嚷嚷道:“郡守家的三位公子裏,就數這二公子長得最惡,沒你們兩位小哥腳趾頭好看。不僅皮囊不堪入目,脾氣還暴,我就親眼見過他把一個無意攔路的老婦人打得半死,那血流的,噝,想一想就害怕。”


    獨孤浩蕩一拍桌子,“當街行凶,就沒王法了!”


    婦人冷哼一聲,“您還是未經世事呀,如今這王法可不是給咱們老百姓撐腰的。”


    晏龍雨坐在桌前靜靜地聽著沒有出聲,他感到心中有些發悶,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由得口中喃喃道:“不會吧,應該不是她。”


    等到兩人結完賬,走出客棧,趕到郡城時,已經將近黃昏了。


    城門外行人稀少,晏龍雨二人遠遠便看到城門前站著一個布衣少年和一條狗,那少年正朝他們這裏招手。


    “是燕歸。”


    “嗯。”


    當年那個被同齡人欺負的“泥孩子”已經長成了健壯少年,麥黃色的皮膚、相貌平平,比晏龍雨和獨孤浩蕩兩人低上半頭,不笑時還好,一笑就會露出兩排縱橫交錯的牙齒,十分可笑。


    今日為了見兩位少年,燕歸還特意換了一身幹淨布衣,腳上穿著前幾天剛買來的新布鞋。


    看著兩位少年朝自己走來,燕歸呲牙靦腆笑道:“小的離山兩年,小主和獨孤殿下在山上過得還好吧?”


    晏龍雨其實不讓燕歸叫自己小主,可燕歸始終改不了口,好像天生便低人一等,他打量了一番略顯尷尬的燕歸,笑著打趣道:“離山兩年,燕歸你怎麽還矮了一截?”


    燕歸呲牙和煦一笑,麥黃色的臉頰瞬間紅成了猴屁股,低頭道:“是小主和殿下都長高了才對,小主和獨孤殿下是大人物,自然和小的比不得。”


    晏龍雨早就習慣了燕歸吃硬不吃軟的性格,佯裝生氣道:“什麽狗屁小主、殿下的!行了行了既然你愛叫我小主,那小主我今天便教你一句話,叫做‘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


    “記住了,我不要你做我晏龍雨的仆人,我要你做我的兄弟!知道了嗎?還有,以後別笑了,看到你的牙我就害怕。”


    什麽戚戚汲汲?


    燕歸聽得雲裏霧裏,忍不住撓撓頭呲牙一笑,又害羞似的合上了嘴。


    晏龍雨頓時被燕歸的反應氣笑了,有些懊惱:自己這不是對牛彈琴嘛!


    看到燕歸這油鹽不進的樣子和晏龍雨無奈的表情,平日裏一向不苟言笑的獨孤浩蕩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晏龍雨這次察覺到了,他瞪眼看向獨孤,“悶葫蘆,你又笑什麽?”


    “要你管!”


    “想笑就笑唄,別憋著了。”


    此話戳中了獨孤浩蕩的笑穴,他終於端不住了,用修長的手指指著晏龍雨笑出了聲來。


    晏龍雨也跟著無奈的苦笑了起來。


    看著小主和獨孤殿下都笑了,自己不笑好像過意不去,不明所以的燕歸也跟著撓頭憨笑了起來。


    郡城外的守城士卒,向晏龍雨三人投來了詫異的目光:這三個莫不是年紀輕輕便得了癔症?


    站在原地不知笑了多久,晏龍雨揉著肚子指著燕歸說道:“燕歸呀燕歸,你可是夠憨的,行了,走吧,去你家看看。”


    燕歸一臉羞澀,欲言又止。


    明白燕歸心思的晏龍雨拍了拍其肩膀,微微一笑,“沒事啦,咱們兄弟三個什麽沒見過。放心!不會嫌棄你家的。”


    難得放下架子的獨孤浩蕩也破天荒跟著嗯了一聲。


    燕歸瞬間紅了眼眶。


    兄弟?!你們一個是劍仙之子,一個是西北皇室,我燕歸這樣一個又窮又醜沒爹沒娘,與你們天差地別的下人,真的能和你們做兄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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