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字寫得很好,一手行書比孫雨新都還要漂亮。每年春節他都會擺上攤子寫春聯,一塊錢一幅,街坊鄰居都找他寫。


    但自己和周貴不喜歡張大學。


    那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的金鐸是城門洞一霸。常常帶著其他人欺負張大學。


    為此,自己沒少被家裏收拾。


    有一次挨了打,自己摸進張大學家裏,一把火燒了張大學半間房。爺爺奶奶父親母親把自五花大綁押到張大學麵前打得自己死去活來。


    而張大學卻是就站在那裏不給自己求情。


    從那以後,自己就記恨上了張大學。


    但是,也就是張大學,在最關鍵的時候救了自己的命。


    那天晚上,是做零工回來的張大學從自己家門口路過,正好撞見爺爺抱著自己衝出大門。


    也是張大學,喊了那一聲,自己才得以逃過必死一劫。


    “張大學上吊以後,其他幾個酒醉鬼也瘋了。有一個點了自己房子燒成焦炭,有兩個從精神病院跳樓。”


    “從此以後,周圍鄰居都不敢再往鬼場壩過路。”


    “但是你們家鬧鬼卻鬧得越來越厲害。他們說的一到晚上,金爺爺他們和張大學他們就在一起喝酒唱歌劃拳,豆莢莢爺爺吊著脖子在黃葛樹上蕩秋千……”


    “就連白天都能聽得到小妹在笑,晚上還能聽到小妹在喊哥哥吃飯了。”


    聽到這話,金鐸心口劇痛,身子彎著麵容猙獰,一行淚無聲滾落。


    “沒過好久,社區上請了一群和尚來超度你們全家。”


    “他們是峨眉山的高僧,還有好多個金剛上師。”


    “當時剛剛開春,難得的錦城出了個大太陽,我好多年都沒看到那麽藍的天。”


    “當時街坊鄰居全部都趕過去給你們全家燒紙,還幫著念佛。”


    “才念了一會,你們家那棵大黃葛樹突然的就斷了一截大枝丫下來,正正砸在正在做法事的大師們頭上。當即幾個金剛上師就被砸得腦漿迸進。”


    “其他幾個徒弟連胸口就砸憋了。”


    “所有人都嚇慘了。”


    周貴抖抖索索抽著煙,眼淚不停的淌:“我曉得那是金爺爺他們在伸冤,我曉得不是你幹的。”


    金鐸拍拍周貴腦袋,輕輕將煙蒂拿下掐滅,轉過身穩穩端起藥罐倒藥。


    “峨眉山的大師死了九個,殘了六個血流滿場壩。我媽媽說,你們家煞氣怨氣太重,就連金剛上師都鎮不住。”


    “從那天起,挨到四鵬居周圍好些鄰居街坊都搬家了。剩下的人也沒有一個人敢往你們家門口過路。”


    “過了四個月,也就是我們家出事的前一天。社區上又找了一撥人過來。青城山的。”


    “他們說你那天被槍斃了,正好做法事。那天我就在現場,看得明明白白。”


    “青城山道士做法事正是大下午,最熱的時候。”


    “那些道士比和尚厲害,法事做得好得很。但是就是在道士做法事的時候,黃葛樹旁邊的變壓器突然就爆了。”


    “變壓器爆炸。那光團比太陽還亮。當時我眼睛都差點被打瞎。變壓器油全部炸飛,好多人看熱鬧的都著燙得皮開肉綻。”


    “最慘的還是那些道士。有的被鐵皮打沒了腦殼,有的被打斷了手,他們的法壇都燒起來。”


    “青城山的道士比峨眉山的金剛上師厲害。死的八個不管,傷的坐下去擺陣,其他人抓起米豆亂打,念的咒語比鬼哭還害怕。”


    “有個穿著紫色道袍的老道士直接跪了下去,手裏的招魂鍾亂搖,不停念咒語直念到口鼻冒血……”


    “後來老道士直接吐血把桃木劍塗滿,又劃破手指頭書寫血符……”


    “當時風和日麗的大好天氣一下子就昏天黑地,天上不停打雷,暴雨一會就下下來。天上的閃電就在你們家院子上扯得害怕。”


    “我回家把你送我的藥刀緊緊捏在手裏,不停喊你的名字。”


    “後麵發生了什麽事,我也不清楚。第二天,我和我媽就出事了。”


    “我在外麵流浪了十年多,今年才敢回來。”


    “太慘了。”


    靜靜聽完周貴的講述,金鐸已是淚流滿麵。


    平靜拔掉火罐給周貴放血又點上煙塞進周貴嘴裏。扶起周貴喂了中藥,金鐸默默坐在周貴旁邊,兩兄弟手握著手,淚水止不住的流。


    根據周貴的講述,金鐸也大致理清了時間線。


    進出口公司和地質隊兩個家屬區是周貴家出事以後才建的。那時候四鵬居左鄰右舍和同學夥伴因為害怕鬧鬼大部分已經搬離。


    青城山道士做法肯定是失敗了,或者說,他們和峨眉山金剛上師的做法也不過隻是某些人故意找來的工具人。


    左鄰右舍搬走,戚笑鳴和肺癆鬼殘廢順利收購房屋建起了家屬區。


    家屬區一建起來,四鵬居就再不鬧鬼。還沒搬走的鄰居也安心住了下來。


    所以,後麵進出口公司和地質隊兩方人馬又在那裏大打出手,徹底將鬼場壩的恐怖名聲打出去。


    連著數年的鬧鬼,原先的鄰居們肯定受不了,陸續搬離。慢慢的隨著時間推移,這裏就恢複到以往的平靜。


    至於那些被嚇死的嚇瘋的老街坊鄰居,自然都是被冤死的。


    “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小妹,他們屍骸……在哪?”


    嘶啞淒慘的話從金鐸嘴裏冒出來,已是用盡金鐸所有的力氣。現在的金鐸就癱在地上如同爛泥,臉色青紫如同死人。


    這事,周貴不知道。


    當時至親屍骸被拖走,街坊鄰居們曾聯合去殯儀館拜祭。但,他們在殯儀館卻沒找到至親的屍首。


    “大哥。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金鐸無力握住周貴的手,輕輕擦去周貴滿臉的淚,淡漠而低沉的說道:“槍斃以後我沒死被拖到另外一個地方。”


    “在那裏的前兩年還有人跟我說話。罵我打我,還有人理我。”


    “從第三年開始到第五年,整整三年,我沒說過一句話。因為沒人跟我說話。”


    “到了第六年我被放出來,我,我他媽發現,我連話都不會說了。”


    “我都成……啞巴了。”


    嗚咽深深說到這裏,金鐸的眼睛裏又飆出一行淚,悄無聲息滑落在那條深深的裂紋中凝固著不散去。


    金鐸並沒有哭,隻是流淚。


    這麽多年來,也隻有在最好的兄弟麵前,金鐸才會流淚,才敢流淚。


    在無間煉獄的那些日子,金鐸苦得來連眼淚都不敢有!


    “我隻能板著僵屍臉。我不敢笑不敢哭不敢大聲說話不敢發火。”


    “我雖然被救活但我的臉骨沒弄好。要是稍微有點表情,我的臉骨就會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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