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遠慮,必無遠慮。


    侯玨蹲在錦衣衛的牢房裏,發現了這條人間真理。


    他這一生逮過很多人進牢房,有錢的,有權的,有錢有權的,沒錢沒權的。


    但今天,是他第一次把自己逮進牢房裏。


    “老侯,兄弟我也有難處。”


    牢房外,郭淩蘊抱著膀子,一臉笑容又劍塚又喜悅,仿佛點了炮仗的周離,把炮仗扔進茅廁裏的唐莞一樣,有一種弱智的美感。


    “阿米諾斯。”


    侯玨作為一個自以為素質極高的人,平日裏他都會把罵人的話倒過來,這樣就很文明很素質,就是有點抽象,一般人不知道他在罵人。


    但他肯定,郭淩蘊是知道的。


    “別罵我,我也不想的。”


    郭淩蘊語重心長道:“人家周公子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告訴我如果發生了這種情況一定要一視同仁。我不可能光把人家漢王的手下抓起來,不抓你啊,這不合明法,也不合周禮啊。”


    “你為什麽抓那個司隸?“


    侯玨幽幽地問道。


    “他當街持械欲襲擊夜不收,我肯定要把他繩之以法啊。”


    郭淩蘊理所當然道。


    “那你為什麽抓我?”


    “你踢我屁股。”


    “你他媽這就是純純的公報私仇!”


    麵對忿怒地準備沒收自己親媽的侯玨,已經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的郭淩蘊露出一個純粹的笑容,開口道:“侯兄,我說一句話,你肯定會原諒我,甚至感激我。”


    “你要是說你能把你的祖宗通靈出來讓我殺一遍我就原諒你。”


    侯玨冷著臉說道。


    “隔壁牢房是周離在審人。“


    “我先睡了,幫我把燈吹一下。”


    侯玨鯉魚上鍋一樣直接躺倒在地,將茅草胡亂地蓋在身上,撇過頭,直接陷入了美夢之中。


    嗬嗬。


    郭淩蘊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笑聲,隨後他轉過身,吩咐一旁的錦衣衛別和這坨人交流,會招來不幸後便離開了。


    而就在此時,在隔壁的牢房裏,一場別開生麵的粉絲見麵會緩緩地拉開了帷幕。


    “你好你好,你就是粉絲是吧。”


    坐在一張木桌後,周離帶著一副黑暗麵具,隻漏出個下巴的周離帶著虛假的笑容。


    他看著麵前大汗淋漓,被束縛住雙手雙腳,一動都不敢動的司隸,眼神和藹,笑容神秘。


    “你,你你···”


    司隸此時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按照正常的流程,如果對方想要從自己嘴裏翹出來什麽,一般都是給自己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束縛鬥毆,主要體現為自己被束縛然後被鬥毆。可現在自己雖然沒有被拳腳相交,但這姿勢···


    五花大綁也就算了,可自己現在被繩子綁出了一個極其羞恥且毫無尊嚴的姿勢,就像是在玩某些不可說的花活一樣,司隸感覺自己像是牧師身邊的綿羊一樣,很是危險。


    “你別你你你了。”


    周離使了個眼神,一旁穿著一身黑衣的小矮個子緩緩走出,左手右手挨個托著托盤。她衝著周離點點頭,先將一個托盤放在了桌子上,然後乖巧地站在一旁,等待周離發號施令。


    “先讓我看看你是哪一路人。”


    周離翹起二郎腿,隨後將第一個托盤上蓋著的布直接拉開,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一幅畫。


    周離曾經和唐莞等人討論過,如何辨別一個人究竟是不是金蛇夫人的走狗。在經曆了各種舉例和反駁後,周離得出了一個完美的辦法,用來試探一個人是否是金蛇夫人的走狗。


    高效,簡單,直白。


    周離拿起這幅畫卷,然後,當著對方的麵直接展開。


    畫卷上,金蛇夫人香肩半露,欲拒還迎,瑟氣無比。


    沒錯,這就是一副金蛇夫人的澀圖。


    很直白的那種。


    誰也沒想到,誰也沒想到,一向以文盲丈育著稱的唐莞,竟然在繪畫上別有一番天賦。而更令人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逼的繪畫天賦不僅限於太學時期學習的丹青水墨,竟然還自學了人物。再加上她身為唐門少主,對人體的構造簡直是一清二楚,可以說是先天澀圖聖體。


    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在昨天晚上短短的一個時辰之內,唐莞就根據金絮雕樓的那一眼,畫出了三幅金蛇夫人的澀圖。其中人物結構完美,色彩恰當,姿勢合理,讓人血脈噴張,是屬於都不敢拿給雲白白看,怕汙染了她純潔心靈的版本。


    是的,這就是辨別對方是不是金蛇幫走狗的辦法。


    當澀圖出現在司隸麵前的一刹那,周離的眼神頓時犀利了起來。


    沒有憤怒,也沒有震撼,也沒有太多的不甘與回避,隻有男人見到澀圖時下意識的欣賞與無措。


    好,不是金蛇幫的人。


    周離頓時清楚了這人確實不是金蛇幫的人,對付金蛇幫這種將主子當做信仰的群體,一張他們主子的澀圖就足夠擊穿他們的心智了。


    收起了澀圖後,周離瞥了一眼戀戀不舍的司隸,確認了這玩意確實和金蛇幫沒啥關係,至少他不會是金蛇幫的主要成員。


    那接下來就是第二個托盤了。


    就在司隸的注視下,周離打開了第二個托盤。


    司隸咽了下口水,一動都不敢動,目不轉睛地盯著周離手上的動作。然後,周離掏出了一塊糖。


    一塊外貌神似漢王的糖。


    頓時,司隸原本輕鬆的表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震驚與惶恐。


    “你怎麽會?!”


    司隸下意識地喊出了聲,可他卻也反應了過來,神色驚恐,不敢言語。


    “嘻嘻。”


    周離笑了,他直接轉著手裏的糖人,開口道:“這顆糖是我特意讓她從糖人張的屋子裏拿出來的,我誰都沒避開,甚至還大張旗鼓地將糖拿了進來。你說,如果我把你扔出去,你嘴角有糖漬,這根糖棍也出現在你的嘴裏,會發生什麽?”


    “你說,你的主子能容忍你活下去嗎?”


    周離笑的很是開心,兩眼彎彎,像是四條眉毛一樣。


    而這位司隸的心裏隻有恐懼和難以置信,他從未想過會有一天經曆這種艱難的抉擇。就像是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巧克力聚集在一起一樣,經典二選一。


    他不說,周離就硬把這個糖人塞進他的嘴裏。漢王為什麽會讓他去給糖人張收屍,就是為了不讓糖人張那點東西流露出來。可一旦這玩意進了自己的嘴,他就像是馬車上把烤地瓜坐爛了,一褲襠顏色不是你能是誰?


    到時候都不用周離出手,漢王就能找人把他給生吞活剝了。


    你說你沒吃?


    送上門的你都不要,你真不吃啊?


    你說你吃了但是你什麽都沒說?


    你真吃啊?!


    所以,司隸現在看起來有很多條路,實際上他隻剩下了一條路。就是配合周離,說點他想聽的,自己能說的,不然的話···


    “我可不一定保證你是用哪張嘴吃的這顆糖。”


    周離笑容狠厲地說道。


    “你··說吧,我隻是一個司隸,太多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司隸打著顫,開口道。


    “好,配合就好。”


    周離點點頭,開口道:“糖人張是你們殺的?”


    “啊?我?”


    司隸愣住了,“我沒殺人啊?”


    “那你為什麽突然出現在二道街口?”


    周離直接問道:“誰讓你去的?”


    “縣令···我們縣令今早跟我說,讓我中午時分去二道街口,他說讓我去找糖人張,取一筆橫財。”


    司隸似乎意識到什麽一樣,臉色頓時慘白了起來,“等一下,糖人張死了?”


    “橫財?”


    周離眯起眼,他似乎意識到什麽一樣,開口問道:“你們縣令和糖人張認識?”


    “認識認識。”


    為了防止自己下半身吃掉能讓自己沒了上半身的糖,司隸忙不迭地說道:“縣令和糖人張一直都認識,他有這種技藝還不會被他人覬覦,就是因為我們縣令大人庇佑了他,不然他一定會被別的組織擄走的。”


    “那你帶這麽多人來幹什麽?”


    周離有些驚詫。


    “收···收保護費。”


    司隸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合時宜的羞赧,畢竟作為一個官府人員,直接說出這幾個字還是會有點害羞的。


    啪。


    唐莞直接下意識地甩了一巴掌,看著一臉無辜的司隸,她麵罩下的臉也浮現出了無辜的表情,“不好意思,把你當畜生了。”


    “你滾一邊站著去。”


    周離很有自知之明地辱罵了唐莞。


    “好。”


    唐莞乖巧地站在一旁,一動不動。


    “也就是說,你是來找糖人張取貨的,取貨時遇見了侯玨他們,所以···”


    周離站起身,走到司隸麵前,皺起眉問道:“你為什麽要對付侯玨?”


    “對付?我沒對付啊。”


    司隸愣了一下,理所當然地說道:“太營裏見到夜不收,府裏頭掃地的都能罵兩句,我隻是例行罵他而已,沒做什麽啊。”


    周離和唐莞都沉默了。


    草飼你的馬。


    忘了,北梁的衙役才是特例,這種低能兒才是普遍。


    周離不免扶額長歎,他算是明白了,自己把別人的素質想的太高也是一種罪過。他用力地揉搓了一把臉,無力地揮揮手,開口道:


    “告訴我,你們縣令讓你取的貨是什麽?”


    “這···”


    司隸麵露難色,但在周離低著頭掏出那根糖人後,他立刻說道:


    “是糖畫!美人糖畫!”


    瞬間,周離抬起頭,原本的無奈與苦澀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美人糖畫?”


    “是的是的。”


    司隸惶恐道:“縣令臨行前特意囑咐我,說這批糖畫至關重要,說是漢王殿下選妃要用,不得有半分閃失。我想著順道能敲點錢,勒索一下,就找了幾個人跟我一起去,沒成想,沒成想···”


    “哦~”


    周離眯著眼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麵前的司隸。他大馬橫刀地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把一旁的唐莞拉了過來,在司隸驚駭的注視下將那塊漢王糖畫塞進了唐莞的嘴裏。


    “假的,糖人張扔進廢品桶裏的。”


    周離指了指眯著眼幸福地吃著糖畫的唐莞,開口道:“糖人張死了,就在你去之前的幾分鍾。”


    “啊,這?”


    司隸呆滯了,他沒有想到,自己本來隻是照例來取糖畫順道坑點錢,卻被這種案子牽扯出來了。頓時,他想到了很多,也聯想到了很多。


    “您,您!”


    打著結巴,司隸顫顫巍巍地說道:“小的不知道這糖人張死了啊!小的哪敢,不對,小的幹不得啊!糖人張是五境的高手,一手糖畫出神入化,我平日裏都得以禮相待,哪敢心生歹意啊!”


    嚼嚼嚼。


    “我信你,肯定是信你,倒不是你值得信,主要是你確實不會是凶手。”


    周離心裏清楚,這個司隸極大的概率不會是凶手。馬成龍告訴過他,糖人張雖然隱居,但不代表他失去了警惕之心。除了馬成龍和極個別的人外,糖人張幾乎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更不要提一個司隸了。


    那麽問題來了。


    嚼嚼嚼。


    是誰,殺了糖人張?


    所謂的美人糖畫,究竟是何意?


    周離眯起眼,大腦開始思索,開始串聯起他能想到的每一個線索。但問題在於,這些線索雖然存在,可都彼此孤立,難以聯係起來。


    嚼嚼嚼。


    問題出現在什麽地方了呢?


    嚼嚼嚼。


    “你吃個糖畫你嚼你媽呢?”


    周離實在沒忍住,怒而噴之。


    “還好吧。”


    唐莞想了想,開口道:“這玩意好歹也是塊蠟,不咀嚼不消化。”


    “啊?”


    周離愣了一下,然後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臉色大變。他直接伸出手,從唐莞嘴裏把糖畫拿了出來。


    這哪是什麽糖畫?


    周離和唐莞對視一眼,二人都看出了對方在想些什麽。因為當這個模具出現的刹那,很多事情就開始說的通了。


    這個“廢棄糖畫”裏包裹的,不是別的。


    是金蛇夫人的糖畫模具。


    “金蛇夫人···”


    周離眯起眼,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那個美豔而高雅的女子。他到現在也忘不了,在金絮雕樓裏,金蛇夫人最後那意味深長的話語。


    “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我知道的,你也知道。可你我都不知道的,卻有別人知道。”


    “司馬謎語人。”


    這是周離回答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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