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餘年因著莘芊幫襯著開了後堂小門,算是有驚無險得回到桃源樓,折騰了一晚上得餘年早已是筋疲力盡,剛剛跨進自己寢具便倒頭來呼呼大睡。


    隻是熟睡的餘年並不知道,就在自己發出微微輕鼾之後,那把被疲憊不堪的少年隨手安置於牆角的劍突然又發出青色光芒,如同細絲一般鑽入他的眉心印堂之處。


    忽地腦海之中劍吟之聲恍若幻覺,餘年雙耳緊捂,渾身難耐之下蜷縮起來,隻是這般做法不過徒勞,那劍吟聲似是要直衝腦海,聚於頭頂百會之上。


    餘年驚醒坐起身來,渾身是汗,第一個反應便是覺得自己今日去了宋家大宅招惹了那紅衣女子,如今正是中了邪。此時正是乘自己熟睡之際要來加害與他。少年不免心中驚恐,本來這些神神鬼鬼對常人而言都是敬而遠之,最多也隻是從說書人那聽過一二,如今終於是落到自己了身上,更是惶急萬分的懊惱,胡思亂想道:我真是吃飽了沒事幹,咋就鬼迷心竅的的跟著那老道士一齊進了宋府,哎,這些鬼怪的事情哪裏是自己一個桃源樓小夥計能摻和的了的,雖然在桃源樓幹活兜裏就那麽幾個銅板,但好歹性命無憂呀,哪裏會像現在冤魂索命,莘芊呀,珠花怕是要泡湯啦。


    原來,好幾月前的元宵佳節,少年與莘芊忙裏偷閑,辦完桃源樓的事情後,又還剩下點閑暇時間,青衣侍女雙目一轉,拉著少年晃了晃笑道:“餘年,要不要去集市燈會上趙先生那聽書?”


    少年來了興趣,也不管少女怎麽破天荒的要和自己聽書,連忙拍手說道:“嗯嗯,今天是趙先生說那江湖趣事的日子,有那俠道滄山百年前長拒東荒魔教,還有咋們附近四方山道家長生的故事,可精彩了,怎麽?莘芊你不是不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嘛?”


    莘芊癟了癟嘴,眨巴著大眼睛無奈說道:“嗯,左右回去桃源樓也悶得緊,趙先生說的這些故事總比待在那幹活來的輕鬆,再說,我是想去集市,但也沒錢在那買東西呀。”說完,少女的眼中流出了一絲狡黠。


    當然,善於察言觀色的餘年自然是懂了莘芊的意思,雖然說很想聽聽趙先生說的江湖事,不免感到了惋惜,少年歎了口氣,看著滿懷期待青衣侍女,隻能心裏自我安慰道:今天趙先生的說的故事總有一天會再講一遍的。


    “唉,真是可惜了,要是聽了趙先生的江湖事,如果能從中聽得個一招半式,說不定能當個虞縣的小高手呢!”餘年佯裝一臉輕鬆說道。


    莘芊聞言不禁眉色一喜,偷偷笑道:“高手就高手,還小高手個什麽。”


    虞縣城東集市上,商鋪雲集,車水馬龍,街上形形色色,又正逢元宵燈會,熱鬧非凡,多有雜耍之人趁熱鬧賺些零錢,莘芊牽著餘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停穿梭,時而看看首飾,猜猜燈謎,又拉著他看藝人吐火。最終在一家琳琅滿目的珠花鋪子前駐足下來。


    隻是囊中羞澀的少年幾乎咬著牙買了根鋪子中最便宜的,青衣侍女雖嘴上感激,隻是目光中分明是對著另一根玲瓏剔透的珠花戀戀不舍,餘年直覺得青衣侍女注視著那根珠花與她初來桃源樓時頭上戴著那根頗為相似,隻是卻不知為何,後來便再也沒見到莘芊戴過了,自此,情竇初開的少年便下定決心等自己有錢了,定要送少女差不多樣式的珠花,饒是這樣,少年還是窮的吃了一連幾個月莧子配剩飯。


    再說到如今自覺地中了邪了餘年,此時是悔恨無比,隻是稍作停了一會,正坐立不安的餘年卻驚奇的發現自牆角處正又散出一縷縷青光環繞至周身,少年頓覺腦海中一片空明澄澈,再也不見一絲煩躁,直至緩緩閉眼睡去。


    第二天青衣侍女正在桃源樓的桌椅大門之間來來往往穿梭,少年餘年則是被周掌櫃派了出去訂買些食材,跑了兩條街才折返回來,因著昨晚直到是深更半夜才回來,又被攪得睡不踏實,再加上今個天還沒亮差不多雞剛剛打鳴得時候,周掌櫃便一陣叮鈴咣啷得敲打著他得房門,對著搖頭晃腦睡眼朦朧的餘年叮囑說眠香樓的盈袖姑娘今早就過來,原先酒窖裏的那些太過於尋常,要他重新去“千酌軒”訂購些上好的佳釀,看著那周掌櫃打著哈欠準備回去睡回籠覺得身影,少年半垂著腦袋,頂著個黑眼圈,不由背後唾罵了句“周扒皮”。


    當然少年也隻能嘴上賺些便宜,掌櫃交代的事情餘年自然是不敢怠慢,還是得頂著亂蓬蓬的頭發就來到了茶號巷西南麵一帶,往虞縣那唯一一家酒坊“千酌軒”趕去。說起來這千酌軒的老板福掌櫃算盤打得緊,一般來說稍微有點規模的酒坊,尋常總有那麽個十多個夥計,可這千酌樓除去福掌櫃自家幾個親戚,就再也找不到其他外人,不過這樣一來,賺的銀兩全落進了自己口袋,自然,要經營那麽大個酒坊,福掌櫃家的幾門親戚忙的可謂是焦頭爛額。


    一通忙亂,餘年靠在櫃台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累忙叫著不遠處的青衣侍女倒杯水來。


    莘芊見此,走過去將抹布往櫃台上一放,就替餘年倒水去了,但這嘴裏總歸還得損上兩句,隻見她笑著說道:“平時一偷懶就半日,就這還喊累,你還好意思吆喝我給你端茶遞水了?也沒見你表示表示。”


    餘年聞言,笑嘻嘻從懷裏拿出幾個通紅的小野果遞給莘芊,取出一顆放在嘴裏,含糊著說道:“這是甜的,可別再吃沒熟透的野果。”


    莘芊接過後舉起手,瞧了瞧在正午陽光下閃的晶瑩剔透的紅果,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


    想起昨晚“撞邪”的餘年這一上午可謂是憂心忡忡,做什麽事都打不起半分精神,隨向青衣侍女問道:“莘芊呀,你看看我今天是不是和平時不太一樣?”


    青衣侍女雙手捧著紅果,小心翼翼用門牙輕輕啃下一小塊,頓覺著絲絲甜蜜如口,眉開眼笑的向少年臉上瞅了瞅,說道:“什麽不一樣,沒缺胳膊沒少腿的。”


    “你仔細看看!”雖然莘芊十分確認的說道,隻是不信自己平安無事的餘年仍然不死心,甚至將臉毫不客氣的湊近青衣侍女,指著自己腦門說道:“比如印堂發黑,眉間黑心什麽的!”


    被鬧了個大紅臉的青衣侍女別過臉,終於是相信少年的話,點了點頭,指著餘年方才手指的位置說道:“對對,你……你今天確實這裏和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豈料這時周掌櫃從二樓下來,正巧瞧見了門外看似打情罵俏的這一幕,人贓俱獲,當下抬著手中折扇怒衝衝的朝著少年大喊道:餘年你這憊懶小子,昨天外出溜工就算了,居然還敢當我著我的麵調戲樓中侍女,你……你當這是眠香樓呀!”


    “小二,將馬卸下車,牽走好水好草喂飽咯!”


    周掌櫃話音未落,忽聽得在那桃源酒樓嘈雜的喧鬧聲外,正傳來一聲清泠脆耳的女聲朝著大堂喊道,還未進門就吸引了店裏食客的注意,整個酒樓大堂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從食客到跑堂的全部都齊刷刷的瞧著門外女子。


    自負見多識廣的餘年聽到來人聲音不覺呆了呆,自然不敢怠慢,轉身不再理睬周掌櫃,胡亂抹了抹嘴就往門外笑臉相迎。


    “盈袖姑娘樓上雅座請嘞!”


    那名喚盈袖的女子見到餘年出來,不覺眼波流轉嫣然一笑,在旁人眼裏,恰似雲消雨霽過後的波光瀲灩,而這樣的一位俏佳人竟是破天荒的伸出玉指在餘年捏了捏臉頰,莞爾笑道:“呸!什麽盈袖姑娘,幾年不見,真是長了不少個,都要比姐姐高了半個頭。”


    正被幾道目光狠狠盯著而毫不自知的餘年,撓了撓頭展顏笑道:“盈袖姐過獎啦,對了,你怎麽突然有興致來桃源樓一趟。”


    餘年瞧著這算不上常客的姐姐突然這般風風火火的來桃源樓住宿,心下不由覺得奇怪。


    “這不是打聽到故人的訊息,前去投靠嘛,眠香樓又豈是安身立命之所,這些年來不過權宜之計,此次辭別,便是特地來見見你,下次相見也不知是何時了。”


    少年接過馬車上的韁繩,眼中既是帶了欣喜,又掛了些不舍,背過身後輕輕嗯了一聲。


    女子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了餘年的腦袋,倒像是真的姐弟一般。


    “周掌櫃,勞煩你把事先準備好的那些上等花雕取些一兩壇出來吧,其餘的放在馬車上。”


    盈袖側過頭對著此時站在餘年身後,正手足無措的周掌櫃說道。


    這回,可就輪到周掌櫃抓瞎了,畢竟在自己麵前的俏佳人是個十足的大貴客,前些天眠香樓捎來書信,特地為盈袖姑娘出籍訂了百壇的陳年上等花雕慶賀,且叮囑著,盈袖姑娘有什麽住宿餐飲的需求可盡量滿足,為此,桃源樓可足足收了眠香樓七百兩銀子,如今這貴客既是提了需求,這滿臉堆笑的周掌櫃,無奈之下也隻好對著女子點頭哈腰。臨走前又將餘年拽至一旁,摟著背小聲威脅著少年一定要小心伺候客人。然後這位周掌櫃便頗有些灰溜溜地消失在後堂後麵,親自替女子準備些酒水點心去了。


    青衣侍女看在眼裏,手撐著白皙的臉頰,滿臉的不開心,暗覺得嘴裏嚼著的紅果似乎不是那麽的甜。


    莘芊盯著門外女子那吃緊的上衣,又朝著自己身上比劃了比劃,最終無奈歎了口氣,其實對於餘年口中的這位盈袖姐,因著常是酒客飯後談資,自己倒是早已如雷貫耳,眠香樓是虞縣第一風花月雪之地,更是出了名的銷魂窟,其中頗有姿色的不在少數,而這眠香樓中,又猶以盈袖姑娘名聲最著,眼前這位眠香樓第一花魁平素裏以善笛而遠近聞名,且並不輕易接客,連著附近臨安城不少富家公子花重金來到眠香樓隻為一親芳澤,至於餘年是怎麽相識的,少年倒是極少提起,不過四五年前,自己才剛剛來到桃源樓不久,就看見過餘年對這位盈袖姑娘大發雷霆,二人當即一拍兩散。


    事後,餘年腫著雙眼為此足足將自己關了近半個月,當時與少年關係還不錯的青衣侍女還特意去問發生了什麽事,隻是少年並沒有背後說人是非的習慣,對此間詳情也沒有提起,隻不過是簡略的說了幾句,至於那位盈袖姑娘,莘芊依稀記得隔了好久都沒見她來過桃源樓了,似乎從餘年的生活中淡出,直到一年後無意聽見酒客口中說著眠香樓新晉了位紅人,大致意思就是講這位新晉的紅人年齡不大,不僅多才多藝,那樣貌身段更是沒得說,體態微盈,顰笑之間自有一股天然韻味,大有做得那眠香樓新花魁之意,等待酒客提到那位紅人名字的時候,莘芊這才醒悟當時餘年為何如此氣憤。


    等莘芊再次見到盈袖姑娘的時候,已是一年之後又一年,此時彼時,當年青衣侍女印象裏那位衣衫襤褸的瘦弱女子搖身一變成為了身披綾羅綢緞的眠香樓頭號花魁,三年時間確實也能改變許多人與事,比如桃源樓的少年早已忙碌穿梭於酒桌酒客,少了幾分孩時稚氣,多了幾分市井的油腔滑調,莘芊依稀記得當時二人相見秉燭夜談,或許當年對於盈袖姑娘賣身之事,餘年恐怕也隻能默默承認了。


    上得桃源樓四樓雅閣,盈袖尋得一能眺望整條茶號巷盡收眼底的靠窗座位坐下,高呼了聲“小二”正待點菜,卻見少年垂手立於一旁,不覺訝異。


    少年躊躇了下,頗有些扭捏,手指著自己一臉尷尬說道:“盈袖姐,我便是這桃源樓的小二了……”


    盈袖聞言,雖是心頭莫名一酸,但不又覺得有些好笑,起身將餘年拉扯著坐下,然後便抿嘴莞莞一笑說道:“嗬,那你這個桃源樓小二可得好好給我介紹下你們家的美味佳肴。”


    “好嘞!”一聽到女子問這話,少年立時來勁,他在這桃源樓待了近十年,可是天天對著顧客磨著嘴皮子,說道:“這桃源樓的菜我雖然沒吃過,但是廚子最拿手的菜肴我還是特別清楚的,要說最讓人繞舌難忘的便數八寶童雞與火踵神仙鴨了,特別是吳山酥油餅,比起臨安城的居福樓裏的有過之而無不及”說到最後,少年有些飄飄而然,仰著脖子似是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好,那這些都要吧。”盈袖看著他這副與自己去眠香樓之前別無他二的傻傻樣子,不由伸出手捏了捏少年的臉。


    那桃源樓四樓雅閣的其餘夥計自然是曉得其中原理,知道女子吩咐的是自己,便自覺得下了樓吩咐廚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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