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餘年說的不是旁的,自是近日城裏最轟動便是宋家大小姐瘋魔之事。這虞縣首富宋員外家有一千金,算是老來得女,視作掌上明珠,養的那叫一個珠圓玉潤,但也因太過嬌生慣養,使得這姑娘沒什麽手帕交。隻有不遠處清南村老張頭家,有個打小和她一塊長大的兒子。


    這老張頭的兒子從沒嫌過宋家小姐脾氣差,時常與人誇耀她,甚至比她爹都護著她。時間一長這二人也算是竹馬繞青梅,宋員外本是不太樂意二人來往,大抵是瞧不上老張頭兒子。但這少年勤勤懇懇,平日又對宋小姐多有維護,宋員外看在眼裏,對於這件事就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隻是這女大當嫁,宋員外本想著找一戶門當戶對的豪族子弟,即使不如自己家財萬貫,也不會讓宋小姐嫁過去受了委屈。宋員外還許諾以千兩白銀各類金銀首飾作為宋小姐的嫁妝,更是羨煞了一眾尚未婚嫁的小娘子們。


    在這般利誘下,自是有不少豪門子弟,願做上門女婿,當下就與宋員外一拍即合。


    可這宋家小姐也算癡兒,執拗著非老張頭兒子不嫁,這本讓向來看不起鄉野村夫的宋員外氣歪了鼻子,父女二人為此可是鬧得宋家上下雞飛狗跳,這老張頭兒子自覺的配不上宋秋荷,想著上門勸解父女二人,讓她找一戶人家嫁了。可是連大門都沒有靠近,就被宋員外叫人拖到大院裏,將老張頭兒子給毒打了一頓,完事還把人吊在一棵大棗樹上一天一夜,羞辱聲不絕於耳。


    自這事後,那性格明媚的宋家千金變的鬱鬱寡歡,等宋員外在看到閨房裏的閨女時,驚恐萬分。這宋家小姐穿了一身紅衣裳,自言自語地對著鏡子說話。宋員外原以為女兒隻是傷心過度,心智受了影響,求醫問藥了些許時日,結果病情反而愈發的嚴重,再後來,宋家小姐整夜不眠,挨個去劃家中木門,時不時的發出尖叫,搞得宋家上下人心惶惶。


    宋員外心底裏害怕,聽人勸說後,也覺著自己女兒十有八九是惹了不幹淨的東西,中了邪,這才請了幾位有道行的法師。別說,還確實有效,這宋家小姐也恢複過來,前幾日甚至還與丫鬟上街遊玩。不過直到昨日,這宋家小姐也不知怎麽,晚上又開始扒木門,半夜鬼哭嗚嗚,遠比之前詭異。


    聽少年講述了來龍去脈,沒想到這號稱天下道家正統的四方山腳下,竟有妖邪作祟,若尋常小妖,定然不敢如此肆意妄為,想來那妖物應是道行不淺。


    老道士坐在位置上,雙腿無意識的抖動起來,但餘年卻一點都沒看到,還在自我陶醉著一個勁的唾沫橫飛。


    他那抹不自然的笑意,漸漸凝在臉上。餘年口若懸河的講完後,才注意到這點。


    “老人家可是乏了?我這就去後廚看看您二位的素麵!”餘年說罷就抬腿向後堂踱步而去。


    楊晴睨了一眼老道的臉色,“甚為棘手?”


    老道拿起桌上的茶盞,呷了口茶,麵色凝重,“得去瞧上一瞧,才知是個什麽邪性的妖物!”


    “若是對付不了,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少女蹙眉,沉吟著此事的凶險。


    老道沒有回答,倒是那餘年端著兩碗素麵,神采奕奕的又走了過來。


    “客官,兩碗麵來嘞!”他手腳麻利的將兩碗麵端放在二人麵前,楊晴聞到迎麵而來的麵香味,忙不迭的拿出筷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老道也流暢的吃了一大口素麵,見餘年並無離開之意,抬頭不禁又問,“小友怎的對宋府之事這般有興致?”


    餘年笑意吟吟,“仙長驅邪時,不知能否帶我一觀?”


    這讓埋頭苦吃的二人,雙雙停下了筷子,二人眼觀鼻鼻觀心,老道士眸中一暗,“這是何故?”


    餘年有些羞赧的摸了摸鼻子,“仙長有所不知,我自出生就喜行俠仗義,對那修仙驅妖之術心生向往。隻是我資質愚笨,也沒能修得什麽功法……”


    這套說辭,楊晴可是一個字都不信。她明眸轉念,會心的勾起唇角,“你怕不是對那賞金動了心吧。”


    老道士瞳孔一縮,是啊,他怎的忽略了賞金?他下意識的用右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裏麵的銅板薄如紙片,要是長此以往……丫頭也得日日跟著風餐露宿。他又看向麵前的素麵,頓時沒了食欲。


    餘年被這花容月貌的少女一語道中心思,頓時有些無所遁形,“姑娘說的哪裏話,我自是觀其二人非那些個凡夫俗子可比,定能給宋府大小姐祛除邪祟。對於二位的本事,小子我若能從中學到個一星半點,那也是個福分。這賞金…怎麽分都好說,你們不也得需要個望風的,了解宋府情況的不是?”他說到此,又左顧右盼的巡了一眼大堂的食客,見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他更是壓低了聲音,搬開長條椅坐了下來,令二人俯首耳畔。


    “宋府原來每年大日子裏,都會在桃源樓定上席麵,小子我有幸去過幾回。那府裏的山水園子修的,真是大的和個宮殿似的。我這熟門熟路的,豈不是方便您二位高人行事?”他頗有些小得意,很快又斂去神色,眼神中寫滿了希冀。


    老道兀自思量,的確如餘年所言,他們對宋府一不清楚地形,二畢竟是夜窺小姐閨房,若是弄巧成拙,反倒成了城中茶餘飯後的笑談。隻這當下手頭銀錢並不寬裕,給這向導自是不能多了,可若是這小子尚未有自保之力,真遇著魑魅魍魎,還不將他活吞了去?這便又躊躇起來。


    餘年一看這事兒有戲,那怎能放棄機會,他繼續拱火道,“仙長若是同意,小子在這裏的安排全依先生所命,不若你八我二?”


    老道眼下一喜,這倒是頗中他的心思。可極擅察言觀色的餘年一看老道這如沐春風的麵容,心中暗道自己倒是算差了,七三分再多磨一磨也是能得!白白虧了那一成賞錢,懊悔的心情暫且按下不表,隻是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痛,唇角卻仍舊洋溢著那副心馳神往的笑意。


    楊晴不由得踩了一下老道的腳,示意餘年是個來路不明的,又或是個尋常百姓,無論哪一種都不該讓其參入他們降妖除魔的曆程,而老道卻對少女的提醒無動於衷,倒是興致盎然的問道,“那賞錢可有多少?”


    老道與餘年彼此會心一笑,唯有那賬房先生在撥算盤珠的手,懸在半空已久,細聽著這方的私談,臉色晦暗不明。


    兩人吃完麵後,不好在桃源樓再停留,付了銀錢便起身離去。餘年想了個談話的去處,在桃源樓不遠處的茶攤,好生籌謀一番夜探宋府,


    比以往更早的停下手上的活計,匆匆跑去將碗筷往後廚隨便一放,顧不得洗刷碗筷,又樂顛顛的朝自己寢居走去,開始準備起今晚降妖除魔的“法器”。說是法器,也不過是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這次難得跟著去做一件真正行俠仗義的大事,或許此劍今晚能有用武之地。


    從小到大憧憬大俠夢的餘年,自然不會忘記將它帶上。其實每當周掌櫃需要他出遠門的時候,餘年常常會背上這柄劍,嘴裏銜著狗尾巴草,裝作一個俠客模樣。而本質上呢,餘年自己連個三腳貓功夫都不會,這柄長劍也壓根沒出過劍鞘。因此在幾年前,餘年還小上幾歲的時候,虞縣一些與餘年同齡人常常打趣道:


    “小小劍俠兒,酒樓當跑堂。心比天高氣昂昂,武功平平也無妨,拎把鐵劍當寶藏。”


    回到臥房中,餘年將一個木盒從床底下拖了出來,鼓起腮幫子,用力的吹了下其實沒有多少灰塵的蓋子,這才將其打開,取出裏麵的劍。


    說起來,這把不起眼的古樸長劍,還是餘年已故去的父親,留予他的。作為唯一的藉慰之物,這些年來,從小孤苦伶仃的餘年一直將其視為珍寶,小心翼翼保管著,幾乎是隔三差五的擦拭,不讓其染上一絲灰塵,早在懵懵懂懂的年紀,餘年每當受到欺負或者不開心時,少年會常常抱著劍,說著今天發生不愉快的事情,倒像是真的對自己父親訴苦。


    一切準備完畢後,少年將擦拭幹淨的長劍擱在床角。由於此時還是剛過晌午,少年身子半倚在床頭,雙手枕在腦後,呆呆的仰望著天花板,倒是想起了一件苦惱事:“這一會兒晚上和四方山仙長出去捉妖,曠了工,到時候該怎麽和周扒皮解釋呢。這萬一克扣工錢,唉……下午多攬一些活,爭取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吧。”


    要知道上一回溜號被抓,他可是足足被扣了一年的工錢,以至於現在他身上隻能摸出個零零散散的幾個銅錢。


    想到此事,餘年癟了癟嘴,顯得格外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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