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三月,春風拂麵,楊柳依依。


    虞縣招牌桃源樓內坐著三三兩兩的行人,甚是稀疏。未至晌午時分,打了個盹的賬房先生在睡夢中被後廚驚醒,不停地打著哈欠。店內前堂佇立著侍候的幾個小廝侍女,神情上頗有些百無聊賴,不時的抖抖腿,伸伸腰,一個個似是清閑的很。


    桃源樓這塊縣城招牌,不是浪得虛名。堂內裝飾的清雅貴氣,寬敞明亮,可不是尋常百姓家能消遣的館子。


    攸地,一陣風似的身影闖進店內。細觀之下,他的穿著與桃源樓矜貴雅致的氣質格格不入,雖是個俊俏的少年郎,這般好顏色配上這麽一身行頭很是有些差強人意。還沒等小二反應招待,正巧被一位在角落手持掃帚掃地的青衣侍女看到,那侍女頓時玩心大起,一聲不響的將手中掃帚依在牆角,輕手輕腳,宛如家貓捕鼠一般,無聲無息的朝那少年背後走去。待到侍女完全站到他的身後,重重拍了下那少年的肩膀一下,又在他耳邊重喝了一聲。


    頓時,那少年渾身被嚇的一個激靈,全身猛的打了個冷顫。


    少年禁不住縮起了脖子,幽幽地轉過身去,直到看清侍女那笑意盈盈的臉龐後,這才喘著粗氣不斷撫著胸口,“哎呦,祖宗喂!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青衣侍女看著少年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笑得麵色泛紅,更顯體態婀娜,她接著道:“嘻,餘年,你又趁機溜號,偷偷跑去玩了吧!早時掌櫃不過是讓你去酒坊福老板那訂下一批陳年老酒來,不過倆條街的距離,怎的還耽擱了這麽長的時間,你不怕掌櫃來問責你了?”


    餘年顯然對方才的惡作劇還心有餘悸,梗著脖子道:“什麽叫偷偷跑去玩啊!而且男人的事情怎麽能是偷偷!莘芊你又不是不知道,酒坊那福老板可是千年狐狸精修成的,可小爺我,在討價還價這方麵還沒怕過誰!”


    少年臉上閃現一抹得意的神色,在吹噓自己這方麵,他從來都是不遺餘力,“要不是憑借我這舌燦蓮花的本事,就算咱酒樓有享譽九州的大名,也省不下整整二十兩銀子吧!隻不過是因為回來的時候遇見了一件怪事,這才耽擱了一點點回來的時間罷了!”


    二十兩!對虞縣尋常人家,真不是個小數目,足夠養活普通四口百姓之家一年的糧食。


    餘年甩了甩額前有些散亂的碎發,意氣風發。那氣勢本是狂妄,但這餘年不知前世是什麽精怪蛇神?偏偏生的五官精致,瓊鼻俊挺,一雙桃花眼更是澄澈如林間鹿,就連掌櫃的見此人心中也暗暗盤算若有此人在店裏,指不定還能招來多少娘子小姐呢。


    莘芊這時也被他如沐春風的俊容所惑,一時失神。旋即似是為了挽回顏麵,出言暗諷道,“要說這旁人幾百年都碰不到一樁怪事,偏偏你一出門就撞見?怎麽?餘大俠!要不我給你修個金身供起來,給我們酒樓保平安啊!”


    兩人談笑之際,少年耳力驚人,率先聽到從樓梯處傳來的腳步聲,心下一涼,方才昂首挺胸的身板,頓時就沒骨頭似的垮了下去,把方才那得意盡數收回,臉色霎時無辜三分。


    周掌櫃此時站定在樓梯口,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正望著餘年。後者一個機靈就更乖順幾分。


    這周掌櫃,正是桃源樓的一把手。


    乍一眼看去,和餘年放在一起就是太極兩儀,是讓人不可忽視的極有“戲份”。


    腮邊沒有二兩肉的刀削臉上邊綴著倆個滴溜溜轉悠的綠豆小眼,配著那微微翹起的兩撇鼠須,在餘年見過的人中,周掌櫃活脫脫就是話本子上說的尖酸刻薄之相。


    周掌櫃素日自詡文人雅士,常年頭頂文士帽子,手持山水折扇,讓人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


    餘年心底暗暗叫苦,旋即少年眼眸暗光流轉,心生一計,臉上又擺出了剛才那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湊近周掌櫃,急切小聲道:“周掌櫃,您還不知道吧?這城裏都傳遍了呐!宋家大宅鬧妖怪了,這事說的有模有樣,就怕這若是真的,對咱樓裏生意有影響不是?”


    餘年那張俊臉更是眉宇緊蹙,頗有一副浩然正氣的憤慨,“小的本不以為意,想著朗朗乾坤,哪來的妖怪,就當是哪個吃飽了撐的胡說八道。隻是方才小人前去酒肆那裏訂貨時,恰好經過宋家,這才看到外頭湊著一些看熱鬧的街坊,經一打聽,才知道那兒是真的鬧妖怪了,聽說宋老員外都有意請四方山仙長來出手了,嚇得小人差點就沒命回來了呀!”


    周掌櫃單手打開那支山水折扇看著他冷笑:“編,接著編,我倒要聽聽,你怎麽個沒命法!”


    餘年張著嘴,麵皮抖了抖,一時語塞,心中開始發怵。


    在桃源樓,餘年是個老油條,這其中的道道大家心裏頭門兒清。每次隻要是派他外出,他都會趁機溜號,等到他回來,就會尋些奇聞怪事搪塞一番,什麽黃大仙偷雞啦,水鬼抓小孩啦。最過分的一次就是說什麽,山上鬧妖怪!甚至曠了半天的工,帶著把破劍跑出去“行俠仗義”天黑才回來。


    自餘年記事起,父親便撒手人寰,獨留他一人在桃源樓裏討生計。好在他向來是個活泛的性子,人小鬼大,利弊得失,算計的黑白分明。別看他平日偷懶耍滑,餘年對算術、識字那是極為上心!


    還不是他想著盼著,等攢夠了銀錢,會識字算賬了,也能在虞縣開一家吃食鋪子。故而他今日明麵上是跑出去溜號,實則卻是跑去就近的私塾簷下偷聽秀才講學。


    周掌櫃瞥了他一眼,暗自思量,這些時日宋家府宅鬧妖怪這事兒,確是在縣裏傳的紛紛揚揚,這小子雖然皮懶,倒不是妄言。


    那走街串巷的,茶樓說書的,都拿這事出來議論一二。這傳聞,宋家大小姐妖邪入體,像是失了智,整日裏瘋瘋癲癲。一開始,宋家還以為大小姐得了奇症,那是尋遍了十裏八鄉的名醫郎中,卻全然無用。再後來,聽人說這是中邪了,又請來高人道士做法驅邪,原說是見了成效的,結果隻隔了幾天的功夫,宋大小姐卻又發起了瘋,事出無因,反常必有妖!


    鑒於這皮猴子有太多的前科,周掌櫃睜圓了那對綠豆小眼,拿著手裏的折扇,重重敲了一記餘年的腦袋,罵道:“誇你一句你還上天了?我可告訴你,明天眠香樓的盈袖姑娘來時候你要是沒人影,你就卷鋪蓋滾蛋!小兔崽子,整日胡咧咧個啥,還不趕緊去幹活,等我幫你做嗎?!”說完甩袖朝著內堂走去。


    眼見周掌櫃徹底走了個沒影兒,餘年嘴裏哼著小曲,心情極好的去櫃台抽了條抹布,收拾起客人剛剛離去的那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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