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嶺郡,怒滄江。


    大江滔滔,小船如箭,兩岸樹林昏黃,崖壁陡峭,青山起伏。


    船頭船尾,好幾個彪形大漢提刀護衛,船艙裏麵,一個中年婦人麵帶憂色的看著外麵山山水水。


    “小姐,我們跟滄水縣那邊的關係,主要是靠風雷武館的雷小姐以及官府之間搭的線,算是生意上多有往來。”


    “可是,雷小姐已經失蹤一年了,飛流劍宗的左宗主,跟我們之間的關係,多隔了好幾層,真的能為商會的事情請動他幫忙嗎?”


    婦人聲音低頹,“況且聽說那位左宗主,也不過是上個月才修成玄胎境界,即使願意相助,也未必有足夠的分量。”


    船艙裏麵一個紫衣女子,手持玉笛,袖口紮緊,神態幹練,正是三元商會的大小姐唐娟。


    當年她感謝雷玉竹在神威宴秘境之中的救命之恩,常常書信往來,關係熟絡,後來拍板將畝產上萬斤的靈穀種子,打折銷售給滄水縣,幫助滄水縣安置難民。


    司徒雲濤聽說此事之後,考慮到大劫將至,有備無患,直接以整個雪嶺郡的名義,向三元商會下了更大的訂單。


    唐娟在三元商會,原本也隻是受到長輩寵愛,有了這件事情之後,才算是有了競爭商會繼承人的資格。


    她一直做的很不錯,在雪嶺郡的穀物生意之外,又開拓了好幾樣生意渠道,依靠分成,購置資源,修為上進展的也很順利。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又或者說這乾坤巨變的前兆已至,任何人都逃不過去。


    人間各地五百多年來,受天限壓製的資源,在最近一年裏,紛紛顯化,逐漸呈現出井噴之態。


    長久處在醞釀狀態的靈物,其實早就到了成熟期,隻是過往無法現世,如今一旦解封,多年積壓下來的富餘靈氣,肯定都會形成規模不小的異象,引起附近高手的注意,前往爭奪。


    三元商會的會長,也就是唐娟的父親,以及他們唐家作為家族底蘊的幾位族老,都在一次取寶的過程中,被大批蒙麵人圍攻重創。


    唐會長雖然保住一條性命,回到商會,但很快就被商會中另外幾個家族攻詰,稱他精力不濟,應該卸任會長之職。


    唐家人哪肯輕易就範,四處尋找盟友,終於得到當地郡守馮家鬆口,隻要唐娟嫁入馮家,就以聯姻這個由頭,插手三元商會的事情。


    成婚的日子定的很急,也就是在下個月。


    唐娟卻在這個時候,輕車簡從,悄然的來到了雪嶺。


    “誰說我是要打動左宗主,我是要借左宗主的關係,親自麵見司徒郡守。”


    唐娟握著玉笛的手略微緊了緊,“跟馮家的婚約,我不願嫁隻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馮家本來就沒安著什麽好心,不然你以為父親為什麽會故意助我出逃。”


    “與其被馮家施展這些陰損手段,侵吞產業,還不如把我們唐家的產業投效給司徒郡守。”


    “至少以司徒郡守的信譽名望,不用擔心我成了馮家婦後,某天卻突然聽說,家裏愛護我的長輩全都病死了!”


    少女臉上露出冷笑的神情,顯得很是決絕。


    婦人也算從小陪在唐娟身邊,雖然血緣上隻是遠親,實際卻如自家女兒一般,看她這個樣子,也很是心疼。


    可惜婦人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應該點破一些事情,有個心理準備,否則事到臨頭再被拒絕,恐怕唐娟更難承受。


    “司徒郡守最近似乎一直在跟龍泉道的傳人,執行改造伏龍山脈的事情,隻怕很難有精力去幹涉一塊相隔萬裏,與雪嶺郡並不接壤的產業。”


    婦人歎息道,“何況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司徒郡守去了,同在朝廷為官,礙於禮法,也未必壓得下馮家。”


    唐娟並沒有因為這話受什麽影響。


    她心裏又怎麽會不明白這件事呢?


    其實最有權威的辦法,應該是向神威府求援,可惜,比起雪嶺這邊,她對於神威府,更談不上有任何求援的籌碼。


    這回趕來雪嶺,已經是萬般斟酌之後,最能……死馬當活馬醫的方法了。


    唐娟不再言語,隻是看著船外水光瀲灩,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沒過多久,小船就進入了飛流劍宗的地盤。


    眾人離水上岸,登山拜訪,卻發現今天的飛流劍宗,好像喜氣洋洋。


    飛流劍宗早就不是當初柳家執掌的那個嚴酷宗門了,更像是雪嶺各地人手,輪換跑來集訓的一個場所。


    尤其是來自滄水縣,鬆鶴武館、風雷武館的人們,出現在這裏的頻率最高。


    因為都是從小地方出來的,三四年前還都過得很窘迫,這些人是格外珍惜那種無所顧慮,全心習武的機會。


    而現在這些人,正熱熱鬧鬧的在準備食材,神態非常鬆懈,一點也沒有從前相見的那種刻苦與緊迫,商量著要大擺宴席。


    “唐娟!”


    山崖上有個淡淡含笑的女子聲音傳下來。


    唐娟剛一抬頭,就忽然覺得自己這群人身邊,湧現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其性柔和,卻讓人像是處在空茫太虛之中,無處發力。


    隻是一眨眼,這群人的身體就已經飄上山崖,落在一座涼亭前麵。


    涼亭內外,有好些人在閑聊。


    雷玉竹離崖邊最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伸手牽住唐娟的手腕。


    “我爹我弟,都還沒來,想不到剛回來就先見到你了,最近還好嗎?”


    唐娟有些愣神:“你回來了!這一年裏……等等,剛才是你把我們弄上來的?”


    雷玉竹歉然道:“抱歉啊,呼喚你的時候,心情有些起伏,下意識用了一點磁力。”


    她給懸翦製造了八百多層陣法印記後,鎮壓在墨玉鐲之中,源源不絕的吸收煉化。


    畢竟本身修為比不上蘇寒山和包拯,離開星球世界觀之後,對玄黃磁層的駕馭,又有削弱,因此有點大補過頭的意思。


    剛才那聲呼喚,實則是神魂真磁的力量,引動了唐娟等人的魂魄,讓眾人的魂魄牽動肉身飛起來的。


    “不,沒什麽抱歉的,這種體驗我很高興。”


    唐娟驚喜交加,“為你高興,也為我高興。”


    雷玉竹回來了,而且那邊還坐著個蘇寒山。


    當年神威宴的第一,更是據說一年多前,就已經在山陽郡轟殺了玄胎巔峰的梁王之子。


    另外幾個老頭,還有那個白衣少年,也是完全看不透的修為。


    有這樣多的高手在,司徒雲濤就大有可能願意調請人手,去圖謀三元商會的事情了。


    唐娟大略說了說自己的事情,願意率領唐家產業,投靠雪嶺。


    “我知道唐家的產業可能還不夠分量,但隻要能幫我們度過這一關,整個三元商會的產業都可以投誠。”


    “過去早已經證明了,我們來為三元商會做各項策劃,會比那些家夥胡作非為的盈利更高……”


    白一子好奇的湊過來:“逃婚的姑娘看多了,一邊逃婚一邊給整個家族產業拽上另一條路的,我倒是第一次看見,你們這邊的女孩子,都這麽有性格嗎?”


    蘇寒山按住他的肩膀:“你看見有趣的人就把眼珠子湊過去,是什麽毛病?對麵可是個小姑娘。”


    普群生也輕咳一聲。


    白一子立刻乖乖回到涼亭邊,裝作看風景。


    “三元商會論實力,隻是跟一般的郡守世家差不多,但是因為商隊的特性,比起那些固守一地的世家,伱們的勢力延展範圍,反而要比他們大的多。”


    蘇寒山條理清晰的說道,“如今,各地都有寶物陸續出世,也難怪有人會覬覦商會勢力,連我也很想讓你們的組織加盟過來。”


    唐娟提起心來:“這麽說,你們願意相助?”


    “我剛回來,還要跟親朋聚一聚,懶得動身,幾位老前輩倒是出來旅遊的。”


    蘇寒山回頭看過去,“你們哪位願意過去走走?”


    白一子很有些心動,但他之前聽說司徒雲濤和龍泉道在改造山脈,成立龍泉宗門。


    身為劍仙,他當然對那邊更感興趣,已經和師門眾人約好要去看看。


    金昌摸著胡須,當仁不讓的說道:“那就老夫走一趟吧,隻是不知老夫一人的實力,壓不壓得住場子。”


    蘇寒山又看了看唐娟,突然伸手一點。


    唐娟手裏的玉笛頓時脫手而出,浮在半空,放出條條金光,凝結成外圓內方的金色錢幣,約有三千之數,滿空亂飛。


    她驚訝道:“這……父親?”


    “沒錯,這是你父親寄托在玉笛中的一部分元神念力,遇到你有危險的時候就會觸發。”


    蘇寒山端詳著那些金色銅板,說道,“這種有靈性,能自動運轉功法的念力,就算是修為完好的神府高手割離出來,也要稍損根本,何況你父親還受了傷。”


    “為人父之心,倒也可敬。”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蘇寒山從這股元神念力的品質,已經推算出唐會長全盛時的修為,大概是什麽層次的。


    隻能說,金昌老前輩不拿法寶,也能讓他一隻手吧。


    對於那幫連唐會長都圍殺不掉的陰謀者,帶著三千空神子的金昌去走一趟,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蘇寒山手指再度一彈,滿空金幣,都被壓回玉笛之中。


    “行!”


    金昌心中也已經有數,對唐娟說道,“你爹這個傷,還真不輕,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看看吧。”


    唐娟身邊的那些人,心中還有些迷茫,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求援成功了。


    畢竟沒有見到司徒雲濤,甚至就這山崖上這群人,都不準備全員出動,隻派出去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老頭子。


    但唐娟心中,已有很大膽的猜測,又深深的將這山崖上每個人都記在心裏,深吸一口氣,躬身拜謝,與雷玉竹道別。


    雷玉竹幫她把額前雜亂的發絲理了一下,說道:“等你那邊事情辦妥了,我們再聚,相信不需要太長時間的。”


    金昌輕笑一聲,身邊大量如彎曲蝦子般的光點飛出,一旋之間,就帶著這些人,穿梭虛空而走。


    他們剛走,左龍生就匆匆趕了過來。


    “怎麽了?”


    左龍生左看右看,“剛才聽說,三元商會的唐大小姐來拜山,還沒進山門,就被你們直接請上來了,出了什麽大事嗎?”


    蘇寒山笑道:“一點小事而已。”


    左龍生發現少了一位老前輩,心中也明白了點什麽。


    半個時辰之前,這些人出現的時候,可把左龍生心裏頭一震再震,人都麻了。


    那可是神府強者,紮堆的就冒在自己麵前了。


    沒聚多會兒,他就跑去張羅宴會的事情,一半是高興,一半也是覺得,待在這麽多陌生的神府強者麵前,有點不自在。


    蘇寒山這時神色忽然一動,說道:“連上了。”


    雷玉竹聞言,摸出一塊令牌,點開太一令牌的遊戲區,果然接收到了降魔世界內部的遊戲信號。


    不過現在,那些小遊戲合集之外,又多了一個大遊戲的圖標。


    正是西魯劍宗遺跡中的夢境鬥技場。


    比起蘇寒山連番大戰後,馬不停蹄的製造海量大腦,塑造冥界氣脈,謀劃良久,終於能令降魔世界移動的艱辛程度。


    七代祖師聯係上了降魔世界後,對降魔世界的掌控力可要強得多,即使補足了破綻,也能輕易的讓人進出。


    蘇寒山再也不用苦思怎麽離開降魔世界,隻要直接打個申請,七代祖師,自然就把他們送進送出。


    這個讓降魔世界內外的五雷信號,長久穩定聯通的申請,也沒有過多會時間,就通過了。


    “包大人坐鎮冥界,有希望把那邊改造成最大的信號中轉站,到時候輻散到界外更大的區域。”


    蘇寒山說道,“玉竹你在雷法上巧思極多,有了降魔世界的經驗,人間這邊,雖然不是星球結構,但你來主導以雪嶺為中心的信號塔鋪設事宜,應該也不在話下。”


    雷玉竹點頭:“不過信號大腦的事情,我還造不出來,得等普老掌教他們,多多幫忙。”


    普群生性子沉穩,借五雷網絡穩紮穩打的拓展,來修煉自身,其實很符合他的風格,自然不會推辭。


    “天都仙府要防著西麵不周宮,北麵虞淵龍庭,與朝廷勢力結合,在邊疆地區建設的是很發達的,但是東麵、南麵就要差得多。”


    蘇寒山說道,“初步的規劃,我們的五雷網絡,能夠擴展到向北與神威府全麵接壤之後,就向東麵山陽郡等地擴張。”


    雷玉竹說道:“東麵戰事還沒停呢。”


    “盤蛛妖國的頹勢已顯,龍泉道的計劃成功後,對他們的氣運又會是一波打擊。”


    蘇寒山思索著,看向天空,“況且,祖師說他要動用真身,這回傳法肯定會是個大動靜。”


    “恐怕天下方方麵麵,也都會帶來一些變化。”


    就在今天晚上,飛流劍宗舉行大宴。


    蘇寒山跟二叔拚酒,雷玉竹喝著茶,在為雷白石答疑解難。


    歐陽春、展昭,跟左龍生坐在一處,聽他講這邊的江湖事,廣明禪師跟少林名僧在那裏談佛論經,心悅誠服。


    公孫先生捏著周子凡的鬼火丸,頗有興趣,笑道:“你這鬼火裏麵沒有鬼啊。”


    夜幕越深,全山上下的燈火越是顯眼,觥籌交錯,高談闊論,興致都越來越高。


    降魔世界裏的人,目前隻出來二十四位,卻是全山上下的焦點。


    司徒雲濤和龍泉道當代的道主方雪芽,也在跟峨眉劍仙談功論法。


    方雪芽驚奇不已:“聚魔煉寶之術,世上還有這樣的鑄劍之法?”


    “這是我師弟所創,不過當今天下最精通此法的,應該是寒山道友了。”


    普群生看向蘇寒山,發現蘇寒山已經把蘇鐵衣灌醉,正在那裏笑眯眯的吃一碟水果,又端了另一碟,去找雷玉竹。


    “寒山道友,今晚大約是不想談那些東西了,明日方道友可以與他聊聊。”


    方雪芽點頭道:“一定的。”


    司徒雲濤笑道:“哈哈哈,聽說那個金道兄,精研陰陽虛空之道,算起來……”


    他話還沒有說完,天空中突然大放光明。


    整個世界,仿佛從夜晚來到了白天。


    不過天空中並非藍天白雲,而是離地極遠、極高,茫茫無窮的青色雲光。


    在中土大地,中心偏南的區域,緩緩站起來一道偉岸的身影,高度難以揣度。


    任何人隻要抬頭,無論處在中土的哪個方位,都能看到那尊身影的正麵。


    雖然看不清那尊龐大存在的五官,卻好像能感受到對方的注視。


    所有人都沒有驚慌,不由自主的陷入了一種肅穆認真,清醒至極的狀態。


    “天都抱虛道人,今傳降魔之法……”


    抱虛祖師的聲音傳入所有人心底,聽過就永遠不會忘記。


    蘇寒山和來自降魔世界的那些人,聽得也非常專注。


    降魔世界的七十二種誘魔法,各家各派都有不同的路數,而抱虛祖師現在所傳的,顯然是綜合所有路數之後的篇章。


    即使現在,人間還沒有那麽多的魔氣魔性,修煉這種降魔法,也能夠精煉心意,提升稟賦。


    將來魔氣一到,那就是久旱逢甘霖的最佳資糧。


    誘魔法,采大藥,降魔鏡,陸行仙,三災境……


    祖師越講到後麵,天空中的青色雲光,就越是淡薄。


    蘇寒山微微皺眉,忽然感覺,好像看到在那青色雲光背後,天空更高的地方,一顆顆鬥大的星辰,全部浮現出來。


    從天外星辰之中,轟下無數血色的雷電,無休無止,愈演愈烈。


    那樣的場景一閃即逝,仿佛隻是幻覺,蘇寒山心裏卻毛骨悚然。


    他隱隱明白,那就是天限之力的一種體現,越是臨近魔劫,天限之力就越淡。


    即使如此,竟然還有這麽恐怖的力量。


    好在七代祖師並不是要強行出手,動搖天地戰局,隻是在講道而已,拿捏的恰到好處,講道完畢之時,正好抵完了天限之力的這一輪侵蝕。


    偉岸的身影淡去,天限也隨之消失。


    天空回歸夜色,沒有一點血色的電光遺漏下來。


    但這注定是一個人間不眠之夜,中土所有人的心情,都因降魔之法的突然普及而沸騰。


    遙遠的西極三洲。


    勢拔萬嶽、有棱有角的奇特山體,覆蓋數萬裏大地,直入九重天罡大氣,無數隕石被山體的引力捕獲,環繞山體飛行。


    “老東西有些氣魄。”


    山頂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傳令下去,中土西部的戰線,後撤八千八百裏,三個月內,不許驚動片甲,以酬此情。”


    南神異洲,莽莽山穀之中。


    幻彩瑰麗、碩大無比的藍色翅膀,從雲中垂下,輕輕一扇。


    原本傳到這裏,已經淡泊的降魔之音,驟然清晰洪亮起來,傳遍全境。


    東際靈洲,深不見底的大裂穀內,倏然飛出一根金色羽毛,無窮擴大,化作金色的天地綱領。


    “聖帝有令,萬妖墳所有妖族,即刻中止祭壇,抑或回歸,不得降臨中土。”


    “盤蛛妖國及七大親族,立即撤回靈洲,放還所俘中土生靈!”


    究竟虛空,廣大世界,咆哮前進的腳步,不會終止。


    但天都仙府的舉動,卻奇跡般地讓這大劫降臨的征兆,多了一段緩和的時期。


    這是萬年以來從未有過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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