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摸了摸他的臉。


    無論何時,他總不忘顧及自己的感受,這樣的態度又如何不令人動容?


    可他如今行到這步不容易,旁人隻看得到他如何出其不意、運籌帷幄、勝利在目,卻不知他亦是死裏逃生,曆經多少刀光劍影,又躲過多少明槍暗箭?眼下所呈現的局麵,又需要耗費多少心力去謀劃、去部署?


    旁人不知,自己卻是知道的。


    梁婠明白,他是憐她,可她亦惜他。


    其實,她早已不在乎旁人如何議論,即便被誤會、被曲解、被錯怪又何妨,那些亦不能撼動她內心分毫,她隻需遵從本心,盡力去做自己想做的、當做的,那便足夠了。


    懂她的,無需解釋,不懂的,徒費唇舌。


    梁婠微笑著看宇文玦:“此事不急,待一切安定後再說吧。”


    宇文玦如何不懂,隻微微一歎:“隻要你不拒絕,其他的有我。”


    梁婠笑笑也不再多言,宇文玦有多執著,她是知道的。


    何況,他也並非一個行事魯莽之人。


    梁婠剛要伸手抱他,卻猛然嗅到一絲奇特的味道,像是什麽東西燒糊——


    糟了!


    梁婠一驚,立馬從宇文玦身上跳開,去查看案幾上的五熟釜。


    她也顧不上多想,順手拎起一旁的茶壺就往其中一個幾乎要燒幹的格子倒了進去。


    眼見茶湯入內,升起騰騰白氣,梁婠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未及開口,左肩處伸過來一隻腦袋。“要我幫忙嗎?”


    梁婠瞪他一眼:“既然要幫忙,還不快去換衣服!”


    宇文玦順勢往她臉上親一口:“夫人別生氣,為夫馬上就來。”


    說罷,笑吟吟地往裏間去了。


    梁婠隔著從五熟釜不斷湧上來的熱氣,望著那道背影,眼睛也被熱氣熏得潮潮的。


    除了方才添了茶水的那一格,味道有些怪,餘下的倒是不錯。


    待一頓飯吃得七七八八,梁婠也醞釀得差不多,握著筷子,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宇文玦微詫,看一眼麵前的五熟釜,眸光才轉回梁婠臉上。


    他也不急著追問究竟是何事,先擱下筷子,又飲了口茶,才笑微微地看向對麵的人。


    “你每次都這樣。”


    梁婠一愣:“什麽?”


    宇文玦笑笑:“每次有事要找我,態度便會出奇得好。”


    梁婠訕然。


    宇文玦也不再逗她,眼底帶了笑意。“說吧,什麽事兒?”


    梁婠放下筷子,坐端正。“我想去平蕪城一趟。”


    宇文玦揚揚眉不意外,她要對彭城王下手他是知道的。


    “有什麽打算?”


    梁婠道:“我思來想去,貿然攻城代價太大,不如由我去做內應,然後——”


    “不行。”宇文玦當即打斷。


    梁婠就知道他不會同意,不過,她早做好同他爭辯的準備。


    誰想宇文玦搶先道:“這幾天燕州一帶的情況有所控製,司馬博雖閱曆尚淺、經驗不足,但有王世良從旁指導,現又加上陳德春,諸事無需我操心,這段日子,我舊傷也養得差不多,親自領兵攻城也不妨事,至於蕭景南,我打算讓他繼續留守悉州……”


    宇文玦這般說,梁婠不意外,未來月州前,周軍是個什麽情況,她心裏有數,更別提身處城中多日。而且,政事也好,戰事也罷,他不僅不避她,甚至很多安排都是他們共同商議後才決定的。


    經過晏城一役,蕭景南傷得不輕,便一直留守在晏城。


    眼下跟在宇文玦身邊的公西瑾與公良瑞亦是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


    據宇文玦所說,是他在攻下平城後提拔的。


    梁婠也曾暗暗觀察過,兩人雖出身寒門,瞧著也五大三粗,可言行舉止端方磊落,沒有欺善怕惡之舉。


    宇文玦這般摒棄門第觀念、提拔有用之才,在培養心腹的同時,又如何不是用行動鼓舞將士?


    能者居之。


    周國不是沒有世家大族出來反對,但架不住宇文玦軍政大權皆捏在手中。


    再加之,他曾在三軍前誅殺魏王一黨的事,在洛安廣為流傳,沒有人願意當這隻出頭鳥,給新上位的皇帝拿來練手震懾旁人。


    倘若朝中不穩,他也不會親自帶兵伐齊。


    如今又有靖寧侯與公孫敘守在洛安,他更是沒有後顧之憂。


    由公西瑾與公良瑞負責東進,而宇文玦抽出身,對付彭城王及叛軍,不單是兵分兩路,更是防止兩方包抄夾擊周軍。


    梁婠垂眸思索,宇文玦也不說話,空氣裏靜了一靜。


    梁婠忽而道:“我知道攻下平蕪城絕非難事,但你也清楚不管彭城王也好、琅琊王也罷,都不是廢柴,你們兩邊若是硬打,損傷必定慘重,待你日後攻下城池,建設也是不易,我有個好辦法能降低傷亡損失。”


    宇文玦懂了,她這分明是有備而來。


    梁婠隻道:“所謂擒賊先擒王,彭城王以‘清君側’名義造反,如今別說孫良平死了,就是高灝也歸了西,他現在又換了由頭,稱這一切都是孟氏的陰謀,隻為控製幼主,居心不良,但這說法實在牽強,沒有說服力。”


    見宇文玦表情嚴肅,梁婠又道:“你該清楚,那些所謂的說辭都不過是為他名正言順起兵所找的理由和借口罷了。據我所知,平蕪城中有不少人是受形勢所迫,無奈之下才跟他造反的。琅琊王之所以願意與彭城王聯手,不就是不想步高浚、高宗佑的後塵嗎?他們又怎麽不知,這個時候起兵,確然是個機會,可也委實冒險。”


    宇文玦見梁婠彎彎繞繞說了這麽些話,皺眉歎道:“你就直說吧,究竟想要做什麽?”


    梁婠也不再兜圈子:“實不相瞞,其實,來月州前我就想好了。”


    宇文玦失笑:“我看不是你來月州前想好,而是你一早就設計好的。”


    梁婠不接他的話,莞爾一笑:“你等我片刻。”


    說完便站起身,跑去裏間,不一會兒,就見她提了個小包袱出來,唇邊還噙著笑。


    宇文玦蹙眉瞧著那包袱,是她來的那天就背在身上的。


    隻不過,他也隻在她來的那天見過一次,之後便再沒出現過,原來一直放在他們的寢屋中。


    “究竟是什麽,神神秘秘的?”


    梁婠笑而不答,從包袱裏一堆雜物中取出一方木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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