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裏裏外外垂頭跪了不少人,卻寂然無聲。


    高灝身子沉得厲害,想翻個身,卻幾乎動不了。


    嘴裏既有湯藥的苦澀,又有鮮血的腥甜,這滋味實在不好受。


    他費力睜開眼,忍不住咳了幾聲:“咳咳……水……”


    不想甫一睜開眼,正正對上一個人。


    她裝束素雅,神情淡漠,靜靜站在床榻邊,居高臨下地瞧著他。


    迷迷糊糊中,高灝舔了舔唇,有些不確定。


    “梁……梁婠?”


    “皇帝不該直呼我的名諱。”梁婠沒看高灝,收起銀針,讓到一邊。


    有內侍從後捧來一杯溫水送到皇帝麵前。


    高灝不予理會,隻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眼前不施脂粉的人。


    “你,你為何在這兒?”


    他問完卻是一愣,仿佛記得在徹底昏過去前,看見有身著素衣的女子姍姍來遲。


    在她一聲冷斥後,打斷了欲對自己下毒手的人。


    “是……你救了我?”


    梁婠淡淡掃他一眼:“難不成還有旁人?”


    說罷,又將手中的銀針包遞給一旁的穀芽,才拿正眼看他。


    “皇帝與其在這疑惑是誰救的你,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麽處置圖謀不軌的人?”


    高灝蹙起眉。


    榴花苑裏,他誤服了有毒的湯水,吐血之時,陸晚迎與敖如彬帶著禁軍前來,指認是皇後與孫良平下毒,意圖弑君……


    一想到陸晚迎,高灝眸色深了些許,白慘慘的麵上透著狠厲,剛要開口,不想怒急攻心之下,猛然變了臉色,又吐出一大口血,暗紅色的血液濺得到處都是。


    饒是這般,也依舊止不住咳著。


    內侍慌忙放下手中的杯子,輕輕拍著高灝的脊背,幫他順氣。


    待高灝止了咳,內侍才小心翼翼扶著他重新躺下。


    梁婠站在一邊,冷冷瞧著。


    這病懨懨的模樣比先前醒來時,還虛弱了幾分,氣若遊絲的。


    高灝閉了閉眼,稍稍緩了口氣,才抬起頭:“太,太醫呢?”


    有跪在地上的人爬起身,看一眼梁婠,顫顫走向床榻,隔著幾步距離重新跪好。


    “回陛下,微臣在。”


    高灝捂著胸口,望過去:“孤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這——”太醫白著唇,頭往下低了低,道:“您的聖體……”


    梁婠見太醫這般吞吐,微微一歎,索性接過話。


    “皇帝身上的毒已深入肺腑,想要痊愈,恐是不能,眼下太醫能做的,也不過是幫皇帝一日日吊著命罷了。”


    “你,你說什麽?”


    驟聞噩耗,高灝一驚,不過一瞬,又重新咳了起來,比先前還猛烈。


    內侍急忙上前侍候。


    太醫急得磕頭:“陛下切勿動怒,否則隻會加快毒素——”


    “行了,”梁婠目光瞥向跪在地上的太醫、宮人:“你們暫且退下,予有話要同皇帝說。”


    眾人心下一驚,她自稱‘予’,分明是以太後自居,可轉念一想,皇後、淑妃皆被關,皇帝又性命垂危,如今這偌大的皇宮還真找不出能做主的人。


    倘若皇帝有個好歹,這前朝後宮保不齊又要回到她的手裏。


    若論她的手段,凡宮裏的人,誰不知道?


    眾人不再遲疑,垂著眼躬身應下。


    就在眾人離去之際,忽聽得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


    “管好你們的嘴,若叫予知曉誰私下議論皇帝病重之事,予定斬不饒。”


    眾人一顫,齊齊應聲,再不逗留。


    躺在床上的高灝見此一幕,臉色變了又變。


    分明還記得木屋裏,梁婠躺在榻上半死不活,如今卻是自己命在旦夕……


    思及此處,高灝又咳了起來,血液隨著胸腔震動溢出嘴角。


    眼見再無旁人,梁婠若有似無一歎,走去龍榻前,從袖中掏出一方絹帕,彎下腰,替他輕輕擦了擦。


    “高灝,你也當真是辜負了予,虧予還以為你能做個英明的君主,到底你與他們也沒什麽不同。”


    語氣神態不可謂不溫柔,可眸中間的冷然,叫人沒來由地憶起那個高高端坐在朝堂上的一抹媚姿姝色,隔著串串珠簾,風姿綽約、聲音動人,卻獨獨瞧不見她的麵容。


    高灝沒有避開梁婠的手,隻是眯起眼,細細打量麵前之人。


    或許,他們都小看了這個坐在珠簾後的人。


    他咬緊牙關,一把握住眼前的手腕。


    “你到底想做什麽?”


    梁婠瞧著被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輕輕一拂,就將高灝的手拂開。


    她丟掉手裏的帕子,無視瞪著自己的人,自顧自道:“皇帝應該知道,彭城王對你的所作所為甚是不滿,已聯合琅琊王——”


    高灝嗤笑:“哼,不過是起兵造反的借口罷了。”


    梁婠點點頭:“皇帝說得是,所以我已命人殺了孫良平,他們現在已經沒有借口了。”


    “你……殺了他?”


    “是啊。”


    高灝皺眉:“他與皇後沒有下毒,這一切根本——”


    梁婠打斷:“皇帝說得沒錯,元氏與孫良平沒有下毒,是冤枉的,這一切都是陸晚迎設的局,真正想殺你的人是她,可那又如何呢?“


    梁婠一頓,隻問:“皇帝不殺孫良平,難道是打算讓他陪著你一起帶兵去平亂嗎?”


    高灝沒說話,閉起眼直喘氣。


    眼下他自己能活到哪日都不知道,如何還管得了旁人?


    梁婠睨一眼,歎道:“今日幸虧我來得及時,將陸晚迎攔下,才沒叫他們得逞,眼下宮外尚不知此事,皇帝還有時間想想該如何善後?依我看,為今之計是如何穩住局勢,皇帝覺得呢?”


    “如何穩住局勢?”


    高灝睜開眼,看著梁婠的眉眼,眸光幽深,她像一個獵人誘著自己一步步踏入早已設好的陷阱。


    可悲的是,自己卻無力反抗。


    ……


    臨走前,梁婠從袖中摸出一瓶藥丟在高灝枕側。


    “這藥是在孫良平身上搜到的,我想你可能需要,太上皇。”


    高灝望一眼藥瓶,沒接,隻看向那個轉身離去的背影。


    “我以為你要奪回太後之位,可你……梁婠,你到底要什麽?”


    梁婠笑笑,頭也不回地邁出門。


    *


    木屋前,夕陽斜斜照著臘梅林。


    梁婠與穀芽一起收拾著碗筷。


    穀芽低低一歎:“那太上皇也罷,本也沒幾日可活,但這新帝——奴婢還以為新帝登基後,您會搬去仁壽殿,誰想卻是尊孟光猷(you)……”


    大皇子高子暾(tun)已於五日前登基,尊其生母孟氏為皇太後,移居仁壽殿。


    梁婠笑著瞧她:“你放心,孟氏不會對我們怎樣的。”


    高子暾性格木訥,一向不受高灝重視,而孟氏性子溫吞,家世也不夠顯赫,若非有一子傍身,應是埋在後宮無人問津的。


    穀芽正要說話,卻見有人大步流星往這邊來。


    “公羊大人?”


    梁婠站起身瞧過去,公羊敬走近了一拜,壓低聲音:“太後,王將軍有急事找您。”


    梁婠不由驚訝,王庭樾有何要事這會兒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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