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乍暖還寒。


    雪晴後,天空藍得澄澈透明,枝頭上覆了白雪的臘梅愈顯嬌俏。


    陽光正好,梁婠提了小籃同穀芽一起在林間摘臘梅。


    有些日子沒做香了,趁著這兩日沒什麽緊要的事,倒是可以撿起來。


    穀芽正揪著花苞,忽然憶起一事,手中一鬆,臘梅枝彈了出去。


    她聲音不大:“太後,昨兒有送月例的宮人來,她們走一路說一路的話,碰巧奴婢在采梅上雪,無意間聽到她們的對話。說是前兩天的臘八宴上,皇帝酒醉後,當眾掌摑了南陽王,隻因南陽王不小心打翻了酒盞。”


    梁婠瞧著指尖拈起的小黃花,抿了抿唇,眸光冷如冰雪。


    就在洝陽淪陷後的沒兩天,有神秘人偷偷給皇帝呈上安德王高永晟與周君私下往來的幾封書信。


    安德王通敵賣國之事,世人皆知,可關鍵在於這些重要的書信竟是在南陽王的親信身上發現的,發現時,那親信正要銷毀密信。


    好在神秘人及時出現,不僅從親信手中奪下通敵密信,還將那親信一並抓了。親信自知難逃一死,在去見皇帝的途中服毒自盡。


    如此,事情就變得微妙起來。


    高灝心裏還不知怎麽琢磨呢。


    而這所謂的醉酒掌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


    無論出於哪方麵考慮,高灝不會輕易動高浚,隻能裝醉試一試高浚,當然,也是對他的警告。


    至於高浚,就算眼下忍了,心裏總是憋著一口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急,慢慢來。


    梁婠掂了掂手裏的小半筐臘梅花,微笑道:“這些也就夠了,咱們回去吧。”


    說罷,踩著積雪往清掃過的青石小徑行去。


    穀芽跟在梁婠身後,待站在路麵上,又跺了跺鞋子上的雪,才道:“奴婢還聽他們說,那安德王的家眷公然與周君一起出現在兩軍陣前,先前朝堂上還有所懷疑的人,這下也都閉了嘴。”


    梁婠垂著眸往前走著。


    事關眾人生死,他們什麽都沒有提前商定,生怕出現陰差陽錯的事故,隻能是你行一步,我看一步,再走一步……


    穀芽從梁婠手裏接過小籃,笑道:“奴婢聽她們的話啊,說得最多的便是周君,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說周君是什麽長相駭人的冷麵閻王,不然怎麽這樣好戰?”


    “好戰?”梁婠失笑,又低低一歎:“你可聽過,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國恒以弱亡?”


    穀芽愣了愣,似懂非懂。


    *


    含光殿裏,從晌午過後,這孩童哇哇的啼哭聲就沒停過,眼下雖說哭聲變小了些,但嘶啞著嗓子更覺刺耳。


    陸晚迎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極不耐煩地衝簾帳後頭喊了一嗓子。


    “你們是死人嗎?隻這麽幹看著?還不快管一管,再不堵上他的嘴,我叫你們永遠閉嘴!”


    這一嗓子,喊得殿中靜了一刻,緊接著,孩童哇的一聲,爆發出更大的哭聲。


    宮人內侍白著臉,跪在地上忙不迭地哄著,然而被圍在中間的孩子偏生唱反調似的,扯著嗓門幹嚎。


    瑞珠才從外頭進來,不由皺了皺眉,看向一旁戰戰兢兢的小宮人,幾個眼神交換,已是明白了。


    又是三皇子哭著鬧著要找韋氏。


    含光殿的宮人早就習以為常,倒是跟在身後的濮陽氏,不明始末,一時嚇得心驚肉跳。


    瑞珠回頭,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微笑著小聲道:“三皇子一向嬌慣,雖來了有些日子,仍是覺得不習慣呢,別不是驚著夫人了。”


    濮陽氏一低頭:“怎麽會,我是生養過的,怎會不知小孩子的脾性,何況三皇子是要更金貴的。”


    瑞珠笑笑,隻讓她等著,自己先去通報。


    陸晚迎被哭聲吵得心煩,一甩袖子站起身。


    “你們還不把他帶去偏殿,以後沒有本宮的允許,不許他在本宮眼前晃!”


    宮人一個瑟縮,連忙捂上高子宏的嘴,忙忙抱起啼哭的孩童直往偏殿去。


    哭聲遠去,陸晚迎仍覺心煩。


    瑞珠近前:“娘娘,濮陽氏求見。”


    陸晚迎蹙了蹙眉頭,沒什麽好脾氣,坐去一邊的軟墊上。


    “讓她進來吧。”


    陸晚迎屁股才坐定,瑞珠就領著濮陽氏走了進來。


    濮陽氏恭恭敬敬地伏地一拜:“妾濮陽氏拜見娘娘,恭請娘娘福安。”


    陸晚迎斜著眼,懶懶往地上一瞥:“起來吧。”


    濮陽氏笑容可掬,規規矩矩地坐下。


    陸晚迎這才用正眼打量:“倒是比先前胖了些,氣色也好多了,看樣子那新郎君對你不錯。”


    聞言,濮陽氏立刻紅了臉,羞羞答答地低下頭。


    她原是嫁入周氏的,後來郎君死了,便孤兒寡母住著,直到前段日子又改了嫁,新嫁的郎君在陸明燁手底下做事。


    陸明燁是陸晚迎的兄長,這麽一來,自然對淑妃十分殷勤。


    瑞珠呈上濮陽氏帶來的東西,陸晚迎看都不看一眼,隻擺了擺手。


    這濮陽氏的郎君即便再能幹,兩人也不過是小門小戶出身,若非當日另有所圖,她哪有工夫搭理?


    濮陽氏自知卑微,討好之餘,也時時刻刻守著分寸,不敢過分殷勤,以免招人厭煩,每每來了,隻說些討巧的話,坐不了多久便自行離去。


    陸晚迎往濮陽氏腹部睨一眼:“幾個月了?”


    濮陽氏一愣,心頭捏了把汗,誰不知是韋氏害得淑妃小產,皇帝這才將三皇子過到淑妃名下。


    她刻意放平語氣,恭順道:“托娘娘的福,還不到兩個月。”


    陸晚迎一邊餘光打量濮陽氏,一邊擺弄案幾上的茶葉罐子。“你倒也是個能生養的。”


    濮陽氏先前育有一子。


    她再次低下頭:“若非娘娘,妾也沒這個好命。”


    陸晚迎哼笑一聲,抓出一些茶葉,撒在案幾上。


    “你能生養是你的事兒,同本宮有什麽關係?”


    濮陽氏的頭垂得更低了,不敢隨便接話。


    陸晚迎懶得打啞謎,睨她:“這次又要求本宮什麽?”


    濮陽氏忙垂眼道:“今次入宮,並非是妾有所求,而是有一件緊要的事回稟娘娘。”


    陸晚迎不屑笑笑,塗了蔻丹的指甲劃拉著幾麵上的茶葉。“說吧。”


    濮陽氏微微抬頭:“昨日,妾收到前太尉夫人曹氏的信函。”


    陸晚迎擰眉:“誰?”


    濮陽氏解釋道:“就是曹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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