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沉默看他,誠實點頭。


    不論往後的日子究竟為何而活,她想殺宇文珂的心不曾改變。


    “好。”宇文玦麵色不變,似乎早有所料。


    梁婠靜靜瞧他好一會兒,坦白問:“就算我去殺他,也好?”


    宇文玦淡淡一笑,向她伸出手。


    梁婠放下手中的書,輕輕握住他的手,順從地坐到他身側。


    “我也沒想讓他活。”


    他說得很平淡,可梁婠心裏很清楚,事情並不像他說得這麽簡單。


    梁婠坦誠道:“可你一直沒對他動手。”


    宇文玦眼尾輕揚,略有意外。


    梁婠沒忽視那深藏眼底的算計。


    晉國公宇文珂在周國如何囂張跋扈,梁婠是聽說過的,宇文玦不早日將他除了,根本沒法真的豐滿羽翼。


    再何況,別說宇文玦想除去這塊絆腳石,就算是周君也巴不得他早點死。


    可仔細想想,宇文玦卻是最不該動手的人。


    他若真的殺了宇文珂,必會成為洛安眾人共同討伐的對象,本就根基淺薄,如此隻會愈加遭人排擠。


    即便受到周君暫時的維護,可這維護又能維持多久?待他一朝再無利用價值時,保不齊又會成為除其身份外,另一條罪狀。


    “你可知我動手,便是你動手?”


    不管她真實身份是什麽,現在她是跟在齊王身邊一個不知名的婢女。


    刺殺成功與否,都會與齊王宇文玦脫不了關係。


    “成功也罷,你就不怕一旦失敗,很難收場?”


    宇文玦伸手攬住她的腰,認真瞧她:“但凡卿行事前預先跟我知會一聲,那我便是不怕的。”


    梁婠皺眉:“你不是——”


    宇文玦捏捏她的手,打斷她的話:“那都是我需要考慮和解決的事兒。”


    梁婠並不覺得這話好聽,擺明是小瞧人。


    宇文玦含笑瞧她一眼,所謂的小心思一覽無餘,索性直言道:“與其讓你找旁人,還不如將這機會留給我自己。”


    梁婠愣了一愣,對上那雙莫測的黑眸,頓時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這是還記恨她那日背過他,扭頭向王庭樾使眼色求助。


    梁婠偷偷瞪他:“以前也沒有這麽小氣吧?”


    聞言,宇文玦將人往胸前一扯,禁錮在方寸之間,深潭似的眼眸直直盯住她。


    “卿記錯了,為夫不僅小氣,還記仇,隻不過,現在更甚。”


    梁婠被他按住動不了,好不容易騰出兩隻手,捧住他的臉,湊近了往軟軟的唇上親一口,眨著眼睛看他。


    “這樣可好?”


    他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嗯了聲。


    梁婠剛要退開些,又被他重新扯回去,聽他低低耳語幾句,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幹脆埋著頭趴在他懷裏裝死。


    許是晨起得早,許是馬車晃蕩,許是他身上的熏香太過安神,迷迷糊糊中竟這麽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日頭已經西斜。


    梁婠跟著宇文玦下了馬車,本該碧草如茵的四周,卻是滿目荒涼,有草木焚燒過的痕跡,隱約可循兩軍交戰時遺留的殘骸。


    梁婠甚至還能聞見空氣中血腥味兒,還能聽見兵戎交接的廝殺聲。


    從下馬車後,宇文玦一直沉默著。


    梁婠轉過頭,就見他神情嚴肅,靜靜望著遠處空蕩蕩的大地,不知是在想什麽,還是透過這塊大地在看什麽。


    曠野上的風很大,吹得她衣袖飛起。


    宇文玦一句話也沒有,隻是將手伸了過來。


    梁婠握上他的手。


    餘下的人留守原地,隻有他們兩人同行。


    他在前,她落後半步,緊緊跟著他。


    活了兩世,這是她第一次走到曾經的戰場上,月前,它還是屬於齊國的,而今,已然劃入周國的領地。


    風很大,梁婠越走心頭越涼、越走腳步越沉。


    她是恨高潛,也恨那些驕奢淫逸的權貴。


    可是她從來不恨這片土地,更不恨馬革裹屍的生命。


    甚至是前所未有的難過與痛心。


    沒來由的,她就哭了。


    宇文珂會如何屠戮戰俘,她早有耳聞。


    得知周昀死訊的那天,她隻怔了片刻,便又覺得合情合理。


    周昀永遠是那個周昀,自始至終從未變過。


    “他們遇到了伏擊,等我趕到的時候——”


    低啞的聲音被風吹了過來,空氣也變得潮潮的。


    梁婠上前一步:“是有內奸嗎?”


    宇文玦雖未言明,可她很清楚在周昀臨出發前將信轉交給他,便是另有打算。


    可是周昀卻死了……


    梁婠慢慢攥緊掌心,稍稍偏過頭。


    “我雖掌管暗線,但,”宇文玦停頓一下,望她一眼,再沒繼續往下說。


    梁婠接觸到他的目光,倏爾一歎:“我懂,恃才不露於色,藏情不顯於表。暗線雖由你負責,但說到底還是忠於周君,而非你。並非事事都能由著你的性子來。”


    “何況,誰又知他們這般交給你,是否存了試探的心,或者,未必真的毫無保留。”


    “不過,通過連日來所見,我倒是覺得,並非是暗線所為,更像是齊軍叛徒所為,”說到這兒,梁婠停了停,正色道:“有一個薛衍,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隻怕往後還會更多……”


    起初,梁婠並不是很能理解宇文玦挑起戰爭的由頭,直到得知他並未親自領軍,才漸漸回過味兒來。


    周軍卷土重來是遲早的事,周君自然是希望由宇文玦接手,可他卻設計宇文珂背上刺殺高潛的罪名,如此一來,宇文珂出征順理成章,周君也不會疑心他,他也能騰出手收拾洛安,待洛安形勢穩了,再兩麵夾擊對付宇文珂。


    然而,事有變數。


    梁婠垂眸想了想,看他:“除夕來晉鄴,是探訪舊部的嗎?”


    那日她問他,是不是專程來接她的。


    他說不是。


    宇文玦不見情緒,輕輕嗯聲。


    梁婠心中了然。


    他果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梁婠沒忘,他問她,是如何看待周與齊的。


    宇文玦牽著她,兩人都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往前走。


    直到一處高地,宇文玦才駐了足。


    梁婠蹙眉細細看過去:“這是……”


    宇文玦眯起眼,神色難辨,語氣微微一沉:“他們便埋屍此處。”


    梁婠望著突起不平的黃土,怔怔站著,他們不分身份、不分年齡,悉數焚燒並埋葬於此處。


    或許,這裏麵還有那個老婦人遲遲不聞音訊的小兒子。


    耳邊隻聞嗚嗚的風聲,像誰在嗚咽低泣。


    梁婠沉默許久,偏過頭輕輕一歎,打破沉寂。


    “你想要那個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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