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鐵湖畔,吉爾登陸點。


    今晚的天空陰沉沉的,但空氣並沒有多濕潤,想來並不會下雨,隻是烏雲遮住了滿天星鬥,總歸是讓夜晚少了幾分美感。


    湖泊水光瀲灩,湖畔的吉爾登陸點此時卻沒有多少美感可言。


    本來安靜的湖畔,此時聚集著十幾個穿著白色兜帽長袍和黃色裏襯的男女。


    這些不速之客有的在巡視周邊,有的在篝火前無所事事,有一個人甚至還站在湖邊悠閑地釣魚。


    他們相互之間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隻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值得注意的是,他們每個人總會隔一段時間往那條從森林裏一直延伸到湖畔的小路的方向看一眼,很明顯,這些人都在等待著什麽人的到來。


    天空陰雲密布,自然也看不見月亮,無法通過觀察月亮的位置計算大概的時間,這些人也沒有攜帶懷表之類的東西,所以,他們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們中的有些人甚至不知道他們正在等待的究竟是誰,但在沒有收到新的訊息之前,他們隻能等,從白天等到黑夜,然後再等到白天,周而複始。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有人依稀聽見馬蹄的輕快聲響,很快,三個騎著快馬提著煤油燈的男人從樹林中鑽出來,向著這些人所在的地方而來。


    這十幾個男男女女都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一個個都放下手頭的事情聚了起來,連那個悠閑釣魚的人也放下魚竿顛顛地跑來。


    騎馬而來的三人中,有兩人穿著和這十幾個人一樣的服裝,而居中的那人則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在一群身穿白袍的人中顯得特別出挑。


    等待良久的人們眼中迸發出難以言喻的光芒,因為他們知道,這就是他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抱歉我來晚了,我的兄弟姐妹們,”黑袍男人翻身下馬,輕輕將頭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一顆黝黑的光頭,他不緊不慢地說,“但汝等應當慶幸,真理可能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黑袍人的聲音渾厚,詠歎一般地對站在他麵前一臉希冀和神往的人們說:“今天我來此,隻為向你們,我的兄弟姐妹們,傳達來自偉大的‘牧羊人’閣下的禦示。”


    簡簡單單的話語,卻將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他的身上。


    不過他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他自己有什麽獨特魅力,而是自他口中說出的那個稱號,“牧羊人”,有著難以言喻的魅力。


    黑袍男人接著說:“‘牧羊人’閣下讓我告知你們,你們確實曾犯下諸多罪孽,在我教教義中,唯有和其他人類一樣接受最後的審判,才能洗滌你們的罪,但是,你們迷途知返,選擇加入我們,與我們一起分享女神的庇護之光,那麽女神自然會施予爾等慈悲。”


    除了站在他身邊的兩人,其他的白袍人都激動起來,他們紛紛跪下,感謝女神的仁慈,感激“牧羊人”的寬宏,更慶幸自己終於找到了救贖之道。


    “但是,我的兄弟姐妹們,你們要記住,盡管女神已經允許了我們的依附,我們要走的道路依舊是艱辛的,漫長的,”黑袍男人非常嚴肅地將麵前的跪拜者拉回現實,“你們應當明白,現在,依舊有來自舊世界的惡勢力想要阻撓我們獲得救贖,他們將我們貶為邪惡,隻因為我們想要尋求一條贖罪之路。”


    “可是,為什麽呢?”跪拜的人中,一個女孩既疑惑又憤怒地說,“我們隻是想拯救自己而已,這又怎麽妨礙到他們了?”


    黑袍男人非常欣賞這個適時提出問題的女孩,他用如父親般溫和的語氣說:“我親愛的孩子,這其中的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們的救贖之路是需要將那舊的世界毀滅的,而在舊世界中生存的邪惡神祇,以及這些神祇的邪惡信徒,自然會像被扼住喉嚨的瘋狗一樣瘋狂反撲,因為我們生,他們,就會死。”


    “我的兄弟姐妹們,‘第七代’聖教的信眾們,”黑袍男人高舉雙手,用莊嚴的聲音說道,“如我所言,亦如你們所見,我們的道路艱險且漫長,前方的荊棘猛獸隨時可能將我們吞沒,但是,你們要記住,我們所有人都要記住,隻要我們齊心協力地站在一起,沒有什麽難關是無法渡過的,沒有什麽邪惡是能夠阻擋我們的,隻要你們和我在一起,和偉大的‘牧羊人’閣下在一起,和至高無上的女神在一起,那天賜的永恒救贖終將降臨吾等身畔,而我們,也會在新的神賜之地建立起真正的天上之國!”


    “願女神之光庇護覺醒之人!”


    跪拜的人們念誦著屬於他們這個教派是禱詞,虔誠地跪拜,就好像他們還身處文明世界時在教堂做禮拜,就好像他們第一次步入教堂,神父將用於洗禮的聖水灑在他們身上時,他們因為感受到神聖和莊嚴而心生原初的信仰。


    突然,一個粗魯的聲音將這有些詭異的祈禱場麵攪擾:“好了好了,我親愛的神父大人,你那狗屁不通的教義聽著還真是讓我反胃啊。”


    黑袍男人轉過身,隻見三個一身賞金獵人打扮的男人向他們走來。


    黑袍男人看見那幾人的打扮,先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然後立刻收起自己源自心底的畏懼,不卑不亢地說:“先生們,我們正在進行莊嚴的禱告,還請你們不要妨礙我們,你們難道不知道,對待他人的信仰,要有起碼的尊重嗎?”


    領頭的男人留著淩亂的胡須,黑色的眼罩蓋住了他的左眼,給他平添了幾分匪氣。


    “雖然我不信教,但是我也經常教導我的手下——當然,我自己也時常銘記,要尊重他人的信仰,隻不過,這其中並不包括你代表的那個邪教,”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從胸前的衣袋裏掏出一張紅色銅質的小卡片,他的兩個手下也掏出兩張式樣相同的卡片,一張紅銅卡,一張藍鋼卡,“俄巴底亞?費奇,你涉嫌詐騙、誘拐無辜民眾,故意傷害,傳播違背自由和人權的邪惡教義,以及組織邪教,現在,我們將根據聯邦法律,將你捉拿歸案,接下來,你有保持沉默和積極配合的權力,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語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名為俄巴底亞?費奇的黑袍男人看著麵前三個煞有介事的男人,突然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他一邊閑庭信步般緩緩移動到一眾教徒身後,一邊說:“看呐,我的兄弟姐妹們,這就是我所說的來自邪惡的阻礙,盡管我對他們並無嫌惡乃至仇恨之心,但是,正如隻有將前方的荊棘斬盡才能更好地前進一樣,我們的鬥爭和救贖必然伴隨著血與火!”


    突然,跪拜的人群中突然站起一人,他掏出藏在衣袍下的左輪手槍,一邊大喊著:“為了救贖!”一邊衝著那三個不速之客瘋狂開槍,雖然他的槍法差得離譜,連那三人的毛都沒挨著,但是,他的亢奮和激進成功點燃了在場所有教徒的激情,他們紛紛拿起或者掏出隨身攜帶的武器,向著那三個已經被他們在心裏打上邪惡標簽的人瘋狂輸出,一場槍戰至此拉開序幕。


    三個賞金獵人在第一個邪教徒向他們開槍時就立刻後退,各自就近尋找掩體,並將武器調整到隨時擊發的狀態。


    他們的目標隻有俄巴底亞?費奇一個,而那些蒙昧的邪教徒,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群邪教的受害者,從個人的原則上講,他們是不願意殺掉那些人的。


    但是現在,這些被蒙蔽的人正在朝著來拯救他們的人開槍。


    盡管這些人的槍法爛得可以,但他們確確實實想要置他們於死地。


    隻要對方朝自己開槍,自己有權開槍回擊,哪怕打死對方,自己也不會有什麽良心上的譴責,因為這屬於為了保護自己而自我防衛,這個邏輯,不隻是賞金獵人的邏輯,更是西部的處事原則。


    賞金獵人們不知道這些朝著他們開槍的邪教徒死後會不會上天堂,他們能做的,就是把他們送去上帝麵前,讓他來裁決這些背叛了正統信仰的愚民。


    於是,他們開槍了。比起對麵那些隻會扣扳機的邪教徒,他們的子彈精準太多,盡管偶有失誤,但不妨礙他們將這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槍戰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雙方的實力完全不對等,三個訓練有素的賞金獵人打十幾個瞄準都不一定會的邪教徒,就好像三個成年男性和十幾個十歲都不到的小孩肉搏,這種對局,可以說是一拳一個小朋友,完全沒有問題。


    俄巴底亞?費奇很快也發現自己拿來當作擋箭牌的那些教派新人根本就不是這三個賞金獵人的對手,而當他覺得再抵抗下去沒有意義,轉身準備跑路的時候,突然,他的身體被一圈奇怪的繩索捆了個結實,他也沒法再保持跑步的姿勢,一頭栽倒在滿是細白粉砂的沙灘上。


    不多時,俄巴底亞?費奇便被人粗暴地摁在地上,被一種不同於一般繩索的堅韌繩子牢牢捆住了手腳。


    他盡全力抬起頭,看見那三個賞金獵人正圍著他,臉上的笑容有完成任務的釋然,更有對他身上背負的賞金的渴望和貪婪。


    “嗬,嗬嗬嗬,”俄巴底亞?費奇冷笑道,“你可知道,你今天殺掉的那些人,絕大部分都是剛剛被我們吸納的新人,連洗禮都沒接受,原則上並不屬於我們聖教中人,換句話說,你們剛剛可是犯下了在你們那邊也算是不可饒恕的罪孽。”


    “我們可管不了那麽多,費奇先生,”戴著黑色眼罩的賞金獵人一腳踩在費奇的臉上,說,“他們朝我們開槍,我們開槍還擊,這件事本身並不會讓我們覺得自己的良心受到譴責,因為我們那是在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


    他鬆開了腳,很是自得地說:“至於你,我親愛的費奇先生,你所做的事情,你未來會做的事情,甚至你是否犯下了那些罪行,對我們而言都不重要,我們隻關心你的人頭能為我們帶來三百美金的收益,我們更關心,你和你的另外兩個同伴,能為我們帶來總計九百美元的收益。”


    賞金獵人彎下腰,粗暴地拽住俄巴底亞?費奇的衣領,說:“所以,我親愛的費奇先生,告訴我,你的另外兩位夥伴在哪裏,隻要你現在如實告訴我們,我保證,你在監獄裏的日子會好過很多的。”


    俄巴底亞?費奇冷哼一聲,一口唾沫啐在賞金獵人的臉頰上,咬牙道:“我絕不會出賣我的兄弟姐妹,你也永遠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字的情報。”


    “喲嗬,硬骨頭,我喜歡,”賞金獵人不怒反喜,他放開費奇,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唾沫,對自己的兩個同伴說,“走吧,小夥子們,我們把費奇先生送到他那個鑲著鐵門鐵窗的家裏去。”


    “你們別得意!”費奇扯開嗓子喊道,“你以為我就帶了這麽點人嗎?我早就在附近不遠處布置了五十人的隊伍警戒,他們聽到這邊的動靜,要不了多久就會趕過來的!嘿嘿嘿,他們可和這些菜鳥不一樣,每個人都經過了嚴格的訓練,可不像這些新人一樣那麽好打發!”


    “哦,別想蒙我,費奇先生,”賞金獵人撇撇嘴,轉頭看向那個被自己的同伴扛在肩上的黑袍男人,說,“如果你真的布置了那麽多人,那麽剛才這邊響第一槍的時候,你的人就該從後麵過來,把我們三個挫骨揚灰了。”


    “他確實在外麵布置了人手,”這時,一個陌生的年輕聲音突然響起,吸引了在場所有活人的注意,“隻不過沒有五十個那麽多,最多十幾個,不過我已經把他們都收拾了。”


    賞金獵人瞪著自己那隻露在外麵的眼睛,打量著麵前這個打扮得像個紳士一樣卻渾身上下沾滿血跡的年輕人,冷聲問道:“你是誰?”


    “初次見麵,三位先生,”年輕人微鞠一躬,說,“很抱歉打擾你們的抓捕行動,不過,你們剛剛抓捕的犯人剛好也是我的目標,而他對我而言,不僅僅代表了三百美元,更是我踏入賞金獵人這個行業的敲門磚,所以,我希望能和三位商量一下,可否把這個犯人讓給我?我會支付與他的懸賞金等額的錢作為回報。”


    三個賞金獵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突然爆發出哄堂的大笑,領頭的那個賞金獵人一邊笑,一邊指著麵前的年輕人說:“哈哈哈哈哈哈,哪裏來的毛都沒長齊的小毛孩,說什麽鬼話,用惡名懸賞的犯人當作加入證明?你怕是在夢遊吧?”


    年輕人略微皺眉,說:“我的話有什麽好笑的地方嗎?”


    “有,太有了,孩子,”賞金獵人依舊不停地笑,“你知道最好笑的地方在哪裏嗎?就是你不但胡吹大氣,說自己不聲不響地幹掉了十幾個人,還在這裏試圖和我們做交易,你是有多純潔,以為我們會把這顆人頭讓給你?”


    年輕人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那三個笑得前仰後合的賞金獵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看你準備入行,我就來教你兩課吧,”賞金獵人走上前,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說,“第一,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第二,別試圖和比自己強的人做什麽交易,因為人家完全可以把你幹掉,奪走你擁有的一切,比起做交易,劃算不知多少倍。”


    年輕人似乎聽進去了這些話,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對啊,比起買下這個犯人,直接搶似乎劃算的多,我之前怎麽會心血來潮想出做交易這麽個餿主意?算了,這不重要……”


    “嘿,嘿!”賞金獵人再次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喊道,“看你是新人,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立刻轉身離開這裏,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


    “哦,”年輕人回過神來,突然掏出左輪手槍,說,“那就再見吧,先生。”


    槍聲響起,賞金獵人臉部肌肉因為疼痛狠狠抽搐了一下,他一臉的不可思議,低頭看了看腹部汩汩冒出的鮮血,身體緩緩軟倒。


    另外兩個賞金獵人見自己的老大倒地,才反應過來事態的變化,慌忙伸手在腰間摸槍,可惜,已經太晚了。


    又是兩聲炸雷般的槍響,那兩位賞金獵人的眉心各自多了一個圓圓的空洞,身體也僵硬地倒地,他們已經死了,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倒是把之前被扛起來的俄巴底亞?費奇摔了個七葷八素。


    俄巴底亞?費奇疼得差點喊出來,但實際上,賞金獵人們專業的綁縛手法讓他連說話都覺得費力,更別說喊叫了。


    這時,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年輕人的麵容,他穿著試樣考究的大衣,戴著材質名貴的帽子,一臉微笑地蹲在他麵前,說:


    “您好,俄巴底亞?費奇先生,初次見麵,我叫布蘭迪?芒尼,不過,這個名字不重要,我希望您能記住我的另一個稱號,‘天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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