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勁風跨越國境,湧入夢都府內。


    書房裏,古澄看著堆積如山的折子,雙手使勁揉捏雙目,想要令自己更精神一些,甚至想要效仿人族先賢懸梁刺骨的法子。


    非古澄處理政務能力不行,隻是長久如此,令他感到深深的沉重與厭倦,因此,對廟堂內的文臣亦是有了股由衷而發的敬意。


    一縷勁風撲麵而來,古澄蹭的一下坐直身子。


    揉了揉臉,原本的疲憊無奈若潮水般逐漸消散。


    篤篤篤……


    門外,林青玉敲門,屋內的古澄應道:“進來說話。”


    林青玉推門而入,神色介於凝重與鬆散之間,搖擺不定,如當今天下大局。


    “那縷風入府後,便無任何遮攔,我已知曉那位殿下的意思,你怎麽看?”林青玉柔然問道。


    歸根結底,這夢都府內,林青玉的實權才是最大的。


    也唯有這位姑娘家可左右那位宗主大人的意誌,古澄始終是欠了些火候。


    古澄起身伸了伸懶腰,道:“這些政務,你又無法替我處理,勞煩宗內長老,難免又讓宗主大人對我心生嫌棄之意,我很難辦,你有何高見?”


    這是考驗,是北寒夢對古澄一個人的考驗。


    處理家事國事若再有問題,古澄枉為一夕宗的二當家,盡管折子裏的事都是日常政務,難度不大,可該有的態度還是必不可少的。


    近些時日,大小政務經過古澄之手,不說別開生麵,至少也在井井有條的範疇中。


    偶爾偏差,也在預料之內。


    林青玉頓了頓,沉聲道:“此事,對宇文君的德才智是一重要考核,雖是國家大事,可借助於外力,終歸有失妥當,此次你去了,宇文君在陛下心中,在宗主心中的份量要掉秤不少的。”


    “你若是不去,便要看那龍族殿下的胸襟氣度如何。”


    “安撫人心之政,需得文火慢燉,宇文君想要一氣嗬成,未免太過孩子氣。”


    古澄又覺渾身上下疲憊不已,回到椅子邊慢慢悠悠坐下,眼底深處閃過一抹寒光,道:“也是,不去就不去,不說人族,咱們靈族也想知道龍族底蘊究竟如何。”


    “替我寫一封回信,就說我政務繁忙,無暇脫身,彼此共勉之。”


    林青玉睜大美眸,細看古澄臉色,誠然問道:“你心中既有所思,為何不親自書寫一封回信?”


    “出自於我之手,你難道不怕那龍族殿下胡思亂想?”


    古澄微微搖頭道:“不怕,那孩子心境澄明,非小肚雞腸之人。”


    “再說了,他真若是頂不住,我難道還要袖手旁觀不成?”


    林青玉先是遲疑,隨後釋然一笑道:“言之有理,我便替你寫了這封信。”


    這位女管家就在案台上提筆而書,林青玉的術法樸素清雅,無鋒芒銳氣,一筆一劃都在實處,片刻後,書信已成。


    “政務繁忙,無暇脫身,兄台莫要多意,有難本座必到之。”


    古澄連連點頭道:“甚好,他應該會懂。”


    林青玉幽幽言道:“得由你橫渡虛空送至北海。”


    “我修為不夠,還望理解。”


    古澄一時無語,至少大袖一揮,將這封書信送往北海,早知如此,還不如自己親自書寫,雖書法不堪入目,可好歹也是無極強者的筆法。


    北海,水榭裏。


    宇文君仍然躺在臥榻之上,剛欲迷瞪一會兒,便覺虛空湧動,回信已來。


    大致瞟了眼,宇文君便蹭的一下子坐了起來。


    然後單手托腮,雙目無神,似笑非笑道:“好你個古澄,竟然給我上課!”


    古澄尚且如此,靈族其餘人也是如此。


    當下需要一柄鋒利的刀子,破開暮氣沉沉的局麵,為人族與靈族豎立堅固道心,宇文君自身已成一柄戰刀,鋒利與否,世人且在觀望。


    深明其意後,宇文君便再度射出一道勁風。


    須臾,赤元橫渡虛空而來。


    宇文君直勾勾看向赤元,好奇問道:“方才若有事,不知是何事?”


    赤元見宇文君神色凝重,微低頭道:“以往在某片水域養了一隻王八,方才去看看那王八是否長大了些?”


    宇文君聞後,無聲而笑道:“那長勢如何,若是母的,是否下蛋了?”


    赤元雙手作揖,如實應道:“公的,約莫是長了一斤三兩,或者一斤二兩,長勢不算喜人,中規中矩罷了。”


    宇文君深呼吸一口氣道:“此次由我們單挑大梁,兩族的陛下也在靜靜看著我能折騰出多大水花,既如此,那便給他們一個交代。”


    赤元心裏一沉,年輕人上了火氣,極易兵行險招,小聲問道:“你意欲何為?”


    宇文君暢然一笑道:“我又一想,當下越是安撫人心,便越會越描越黑,以我之見,不妨主動一戰。”


    “來一戰,痛痛快快一戰。”


    “勝了則一切如常,若是敗,也要讓神族付出極大代價。”


    “雲波詭譎,恩恩怨怨,總得有一個了斷才行。”


    這個道理,便是那村野匹夫都懂,何況八顧之首,可人們遲遲不敢輕舉妄動,總歸有著各種各樣的難言之隱。


    無人可知神族來犯北海會傾瀉多少兵力?


    宇文君這個八顧之首的成色,也將會在北海之戰中暴露無遺。


    北方世家大族或是在觀望,或是已有人暗中投靠神域大佬。


    突然一戰,兩邊都不好受。


    極有可能引發出一些觸目驚心的真相,那人皇必然深知北方已有豪傑暗中投靠神族,隻是不願承認,或是不願公之於眾,人族士氣低迷,再經不起寒心事了。


    赤元建議道:“不妨等等伏城,看他是否可調查出一些消息?”


    宇文君道:“消息與否,無非就是到底有多少內奸投靠了神族,北海之戰,神族隻能強攻,海域之上,並無多少排兵布陣的空間。”


    “我承認神族確有擅長水戰者,更知曉初次開戰,便會有大量海妖獸淪為肉泥,可我也打算,一戰試探一番神族對人族究竟是何意。”


    “刪繁就簡,正麵一戰。”


    “神族,也未必那麽了不起。”


    赤元越聽越心虛,擦了擦額頭冷汗道:“據我事前做出推測,神族與我們一戰,至少會派出十位無極強者,自然是要一舉拿下整個北海。”


    “從而雄踞北海,俯瞰皇都。”


    “如今各方無緣,嶽擘等人尚未恢複元氣,我龍族大業未成,也得保留實力,唯有借力而行,方可一戰啊。”


    “殿下一腔勇猛日月可鑒,可我們也有口腹之欲捉襟見肘,此戰非碎仗,實乃決定未來三年的大爭走向,不求勝,隻求不敗。”


    “事先我意讓殿下安撫人心,就是為了潛移默化養精蓄銳,得人望人心,凝聚傾國之力,與那神族爭鋒一場。”


    上了年紀的人有時看似保守,實則步步為營。


    宇文君深知赤元之意,隻是手中無底牌啊,無極強者一旦正麵開戰,豈止是殃及池魚那般簡單。


    海域三巨頭雖有主場優勢,可也架不住人多。


    應龍雖勇猛,麵對那神域的悍將,頂多一個打兩個。


    初次爭鋒,神域必會派出無雙大將做那開路先鋒。


    宇文君也隻能寄希望於亂戰之中求一個險勝,一個體麵。


    隻可惜魔界並未趁此機會與神域打生打死,不然何至於此。


    忽然間,再度虛空湧動,又是一封書信到來。


    “欲立於不敗之地,打鐵還得自身硬,憑你一己之力,能勝此戰,往後無往而不利,廟堂江湖,奈何不得你,若借力而行,到時立場難免盤根錯節。”


    “如何取舍,望君三思!”


    是正統宣紙,字跡婉約細致,尾勾銳利,似毒蠍之刺,又如一劍過後的餘威。


    北寒夢的書法還是可入流的,世麵上也能價值黃金兩千兩。


    宇文君悵然若失道:“我竟也有遇事不決的時候。”


    “恐怕神族悍將,已在對岸靜靜觀望,等恐懼與慌亂蔓延至整個北方大地,才會揚帆起航殺向明月山。”


    “主動出擊一次,如何?”


    赤元臉色更加難看,怎麽如此激進,不似平日之作風啊。


    “不是說好讓你三思嗎?”赤元弱弱道。


    宇文君氣息逐漸平穩,雙手負在身後,在這水榭裏來回踱步,海風的力道一如既往,吹起宇文君長發,吹起衣袂飄揚,卻吹不動宇文君腳根。


    “其實夢姐姐有一句沒說錯,此事我龍族挑了大梁,的確可在往後政壇上立於不敗之地,論功績厥功至偉,論作用,也必不可少。”


    “至少可給神族一種錯覺,那便是人族,靈族,龍族三族齊心,共禦外敵。”


    “這話看似雲淡風輕,實則頗具哲思。”


    “隻要我們可拿下這一戰,就能換取一個徹徹底底的自由之軀,不受廟堂約束。”


    “應了一句老話,主權都是打出來的。”


    赤元聽的越來越玄乎,刀刃上起舞,需要莫大的勇氣,也必將大概率殞命。


    “就指望我和應龍,還是去玉溪鎮叫人?”赤元沉聲問道。


    他凝望向宇文君,眸光沉重如山,想要試探一番是否可壓垮宇文君的肩膀。


    然宇文君卻好似肩挑日月般從容不迫,沉聲道:“就靠你和應龍,以及我。”


    “就我們三人,直奔晨芒山脈而去。”


    “倒要看看,那裏會有多少英雄豪傑手握刀兵等著我們。”


    赤元頓覺渾身一軟,道:“當真?”


    宇文君亮出斷念,沉雄道:“當真,即刻出發!”


    赤元連忙上前道:“你所言句句屬實,道理也易懂,隻是你想要嚇唬神族,怕是萬萬不可啊。”


    “你我加上應龍,冒然出手,必會遭遇厄難。”


    宇文君施施然道:“別怕,船到橋頭自然直,我正是因為你心境搖擺不定,才決定主動出擊。”


    “你細細思量一下,我們越是猶豫不決,神族是否越是心中暗爽。”


    “可別中套啊。”


    赤元一時雲裏霧裏,仍舊覺得這過於冒險,簡直就是兒戲!


    “我給你跪下行不行?”赤元欲哭無淚道。


    玉溪鎮那位曾說過,宇文君往後便是爾等領袖,赤元可執行大小事宜,然大事仍舊是宇文君做主。


    宇文君連忙攙扶起即將下跪的赤元,道:“你我無需在此爭執,鬥智鬥力,我等皆在下風,唯有搏一把,或可有一線生機。”


    “誰有會想到八顧之首,也會如此激進蠻橫,真正的布局,是連布局者自己都不知勢向何方,放心,若是死,我肯定第一個陣亡。”


    赤元:“……”


    “也罷,老子就舍命陪君子一次,若這一次僥幸沒死,記得讓景佩瑤做九十九道菜犒勞我們。”


    執意如此,誰能奈何?


    大勢不在他們這裏,搏一把,誰知道會是何等局麵。


    有時明知必死無疑,也當一無往前,此話是一句道理,有些道理,總得有人親自去實踐一次。


    宇文君大笑道:“走,去攻打神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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