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暗淡,太虛入畫。


    一時之間,此方太虛幻境之中,再無一個生靈,唯有妙有境依舊光華大熾,帶動日月光輝轉動,以及處在妙有境中的諸位道人,以及仙門真傳還保持著理智。


    這個時候,彌羅卻突然分化出一個個手持畫筆的書生,拿起畫卷,來到一盞盞金燈下,對著燈火輕輕描繪起來。


    “師弟你這是?”


    養真來到彌羅身邊,有些奇怪的看著他的動作,就聽他解釋道:“隻是幫他們記錄一下罷了。”


    說著,彌羅指著身前的金燈道:“這一盞燈的主人,當年也是考中了功名,想要有一番事業。可惜後來奸臣當道,還沒有所成績,就是被一貶再貶,最後回歸田野……”


    “可是夏村明公?”


    待在妙有境中的林道人聽聞彌羅的解釋,不由上前詢問。


    彌羅先是愣了一下,而後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對燈主人的尊稱。


    因為燈主人本身不知道這個稱呼,或者說不認可這個稱呼,外加彌羅也沒有具體了解過夏村明公這個人,所以他也是對照了好一會兒才點頭。


    “夏村明公在江南也算得上是名人,早年當官被人誣陷,回到村子裏的時候,已經有兩兒一女,後來又生了一兒一女,家庭也算興旺。隻可惜,為了幫助抵禦外敵,他的兒子女兒,孫子外孫都死光了,最後就剩下他一個人,知道帝君名號之後,也是時常祭拜。”


    說到這裏,林道人長歎一聲:“當時的明公其實已經有些執念了,他祭祀帝君完全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孫在陰間過得更好,香火燒了不少,可願力都去了他的孩子孫兒身上,絲毫沒有供奉給帝君,帝君恐怕都不知道有這個人信奉他。但他卻又好幾次為了救人,差點死在村外,最後為了拖住敵人,死在了一個不知道是土匪,還是大汶官兵的刀下。夏村明公這個稱呼,就是我們後來給他修墳的時候起的……”


    見林道人開始解釋這位夏家明公的所作所為,彌羅便看著燈火之中意念具現出的虛幻影響,開始繼續描繪畫作。


    在彌羅的眼中,那燈火並不是單純的燈火,也是一位生靈的夢境。


    “四月裏,麥腳黃,家家田頭鬧洋洋;三歲孩童尋牛草,八十歲公公送茶……”


    幾個胖嘟嘟的小男孩在庭院之中嬉鬧,見到橫躺在樹蔭下的爺爺,小心翼翼的跑上前,打量他額頭上像小溪似的皺紋。


    “阿文啊!又怎麽了?”


    老者看著自家最小的曾孫,伸出粗糙得像鬆樹皮一樣的手在孩子的腦袋上撫摸了兩下。


    幹裂且布滿皺紋的手,讓男孩覺得很不舒服,搖著腦袋,一蹦一跳的跑開。


    可沒走幾步,又是忍不住跑到老者身邊,抓住他滿是皺紋的手,想要讓他起來陪自己玩。


    老者擺了擺手,躺在樹蔭下,搖椅上,樂嗬嗬的看著孩童,眼中浮現出一絲絲的疑惑。


    他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而這個時候,彌羅也正好將孩童嬉鬧,老者乘涼的景象描繪完成,還在邊上提筆寫下一句短詩。


    朝起暮耕連月出,秋收春種積倉年。稚兒嬉戲庭間鬧,椅上期頤殘夢圓。


    早上起來耕種,直到月亮出來為止,為的是秋天能夠收獲積滿倉庫的糧食,以及孩童有多餘的時間,在自己跟前庭院中嬉鬧,如果有這樣的生活,那麽椅子上的百歲老人殘缺的夢想也就得到了圓滿。


    彌羅將畫作放在金燈之上,看著燈火將畫作點燃。


    他以非常隱晦的方式,告訴老者真相,同時這也是彌羅給與的祝福。


    燈中幻境內的老者,若有所思,突然忍不住起身,看向來看望自己的孫女,忍不住問了一句:“阿妮,當年你恨過我嗎?恨我讓你讀書明理?”


    老者莫名其妙的問話,讓他的孫女有些詫異,但她又覺得自己似乎聽到過這話。


    那是在某個深夜,年輕許多的老者詢問自己是否怨恨,並且表示自己若是不願,他拚著麵皮和老命不要,也會幫她圓回來。


    當時她怎麽回答來著。


    “阿爺,這世道與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抓去,倒不如讓我換一些糧食,起碼您和鄉親們能夠撐過這一段時間。我不恨您,要恨也隻能恨這世道吧……”


    說完,女子突然又是笑道:“阿爺,我其實挺感激您讓我讀書的,真的……”


    “這樣嗎……”老者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淚水不斷的流了出來。


    “你不恨我啊!不恨我嗎?”


    伴隨著,老者的笑聲停止,金燈原本光滑的表麵上,也是浮現出彌羅先前描繪的畫作。


    同樣,懸浮在這金燈邊上的一些虛幻金燈,也是紛紛凝實少許,表麵具現出類似的紋路,而這些金燈的共同點在於,其上都有一位老者的虛影。


    這些金燈的光輝連成一片,原本微弱的燈火,突然變得有些溫暖。


    原先在邊上和林道人交流的養真道人忍不住上前,看了看這些金燈,皺起眉,來到彌羅身邊,壓低聲音,問道:“師弟,你插手了?”


    彌羅看了一眼養真,有些詫異。


    而後,彌羅就聽到自家師兄傳音道:‘我的伴生之寶,你是知道的。在這邊上的時候,我能看到一些,聽到一些金燈裏的景象和事情。剛才,那位女子我能感受到她其實是有怨恨的,那股怨恨的成分非常複雜,包含了一定針對那位老者的恨意,和她最後開口的情況有些不一樣。所以,你是不是插手了……’


    彌羅聽到這話,頓時明白養真的意思,搖頭回應道:“金燈內的幻象,是我基於他們的夢,衍生而出,一念一燈,各自獨立,繪畫一方麵是為了祝福他們能夠早日釋懷,另一方麵也是希望記住他們。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得到如此巨大的反饋,難免有些激動,希望能夠將他們都記住,所以我不會幹涉他們的選擇。至於你說的問題……”


    彌羅思索了一會兒,拉著養真到剛才那些金燈下,指著其中對應老者兒子、女兒和孫子孫女的金燈道:“師兄,你再感知一下這些金燈的情感。”


    “嗯?嗯!誒……”


    養真先是皺眉,而後瞪大雙眼,非常驚訝道:“彌羅,他們的情感怎麽會有這麽多變化?明明心中有怨恨,但這最後卻都選擇了放下,按道理,處在太虛幻境中的他們,在慘死之後,心中都應該有恨才對啊。”


    “這個我也不清楚,或許是這位明公的教育很成功吧,他的孩子在活著的時候,選擇為了心中的道義挺身而出,慘死之後,也能在被其思念和祭祀牽製停留人間的時間裏,選擇了釋懷?其實他那個選擇將自己賣給地主,換取糧食的孫女,最後說出那話的時候,是因為真的放下,或者隻是憐憫自家爺爺,不希望他繼續自我折磨,我分辨不出來,也沒有特地去分辨。”


    說到這裏,彌羅忍不住搖頭:“他這一家子悲慘,各個淒慘,最後死去的人一個個放下了,反倒是老爺子這個活著的最後的開始懷疑自己一生的堅持。現在,隻希望他們能夠有個好夢。”


    彌羅說著,將這一家子對應的金燈,送入對應的區域。


    那是代表著已經釋懷,安享美夢的生靈。


    在那些金燈的上方,洞明府和清虛府上下變化交錯,帶動夢境之中的幻象加快,讓他們能夠在其中快速過完一生,而後進入新的美夢之中,不斷緩解心神之中的痛苦。


    而他麵前的,則是心有遺憾,加快夢境速度,可能會陷入偏執,還需要幫忙的部分。


    就這樣,彌羅在金燈下繪畫,讓金燈內的生靈釋懷,而後前往另一盞金燈,開始新的一輪。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期間彌羅也是詢問養真等人要不要先回轉函夏大地。


    天光等幾位真傳弟子直接拒絕:“能夠見證一門源自於最上功德的異象神通,也是難得的體驗,再說了,此刻開啟通道難免驚擾到他們,兩年多我們都過來了,也不差這一年半載。”


    說著,這些人甚至還幫忙重新整理太虛幻境的道則法理,讓其同函夏地脈氣息更加融洽。


    到了後期,函夏大地的氣息,已經完全包容了此方太虛幻境的一切道則法理。


    二者之所以還沒有融合,是因為彌羅的三幅畫卷構建的三重【畫中仙境】。


    但函夏地脈並沒有催促,而是默默的看著此方太虛幻境接下去的變化,看著彌羅妙有境內,懸空的金燈越來越多。


    這個時候,幽姑、林道人和石道人等一眾南方道盟的修士也是有所明悟,他們沉默了許久,看著天空之中那一盞又一盞的金燈,最後也都選擇了釋懷。


    他們開始各自作著最後的準備。


    一日,幽姑找到彌羅,道:“日後,這些孩子們,就拜托帝君了。”


    說完,幽姑將自己當初從彌羅手中獲取的【驅風童子】、【布霧童子】、【執幡童子】、【拾香童子】等等,歸還給彌羅。


    她自己則是在諸多嬰靈的擁護下,化作一盞金燈,融入釋懷的區域之中。


    隨著對應幽姑的金燈升起,妙有境內也是有不少金燈跟著升空,而在他們燈光交匯的地方,又有一些雕刻著孩童形象的小金燈浮現,環繞在對應幽姑的金燈身邊。


    同時,部分還未釋懷的金燈,也是在他們的燈光引導下,緩緩升起。


    隨後,林道人也是帶著自己的幾個弟子來找彌羅:“我等原先還想著再修行一段時間,方便日後入道,但我這些日子裏,看著帝君等人處理乾坤,感知天地變化,大致明白我等進入函夏之後,不會保留多少記憶。與其繼續等待,倒不如再幫您一把,加快一下進度,也希望我在您的記憶之中,是一個比較好的形象。”


    說完,林道人師徒幾人,也是化作金燈升起,他們的光輝照耀了些許還在自我懷疑的生靈,牽引他們,帶著他們釋懷,走向美夢之中。


    最後石道人和幾個道門的老修士也是來和彌羅告別。


    其中一個老道人在最後時刻,問了彌羅一個問題:“帝君,您會一直記著我們嗎?”


    “我不能給你絕對的保證,我隻能告訴你,除非我道心偏移,否則此方太虛幻境,你等芸芸眾生,都將和這萬千金燈一體,哪怕我真的忘記了某人,看到上麵的紋路,我也會想起來。這也是我為你等繪畫的原因之一,功德不變,紋路不改,我亦不忘。”


    彌羅的回答,讓幾個老修士相視一笑,道:“這樣嗎?”


    至於剛開始問話的老修士更是欣喜,哈哈大笑道:“曾有人和我論道,說我等修士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是肉身死亡,第二次死亡是相關記錄的消失,第三次死亡是因果承付全部沒了。如果說,您能記住我等,我等也算是另類的與世長存,倒也不壞。”


    說完,老修士便是化作金燈升起,邊上的同行之人見狀,紛紛指責,但手腳卻絲毫不慢,跟著化燈而去,騰空照耀一方。


    最後剩下的石道人,先是對著彌羅屈膝叩首致謝:“感謝您讓我等能夠活到最後,也感謝您讓我等有輪轉的機會。但最後,我依舊想要奢求一件事情,請您不要忘記我等,不要忘記我等天地,我希望千百萬億年之後,您依舊記得,有那麽一個天地,有那麽一方人。”


    說完,石道人散去,唯有金燈升空。


    至此,妙有境內隻有漫天金燈懸空,照耀整個太虛幻境。


    彌羅看著這漫天的燈光,催動洞明府和清虛府中的日月光輝轉動,不斷加速夢境中的時間。


    眾生於夢境之中生老病死,經曆了完整美滿的一生後,放下心中最後的一點不甘,徹底回歸太虛幻境,融入了函夏地脈的大循環之中,而他對應的金燈之中,彌羅的記憶,再次點亮了金燈。


    一盞、兩盞、三盞……


    一念、兩念、三念……


    一燈變化,一念消散;一念回歸,一燈再亮……


    ps:文中“四月裏,麥腳黃……”童謠源於網絡。“朝起暮耕連月出”源自於宋代王安石的《和聖俞農具詩十五首其三耕牛》,“稚兒嬉戲庭間鬧,椅上期頤殘夢圓”改自網絡,暫時沒有找到出處,若是有知道來曆的書友,麻煩指點一二。


    ------題外話------


    抱歉,雖然十點前就已經寫夠了兩千,但總覺得不適合斷在那裏就繼續寫,結果寫著寫著就寫到了快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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