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到現在,張士彥從劉聰手裏把安遜奪回來,但母親不顧孫子的存在,仍舊是不願給和姑一個名分,不讓他與和姑結為夫妻,可他們二人,在他心裏已經私定終身了,難違父母之命,他還是無能給她一個家。


    他二人靜默地坐在床邊,孩子在身後呼呼大睡,絲毫感受不到父母之間微妙又傷感的氣息。


    無能娶她進門,像是一根縫上他嘴巴的針線,縫上了他的言語,也縫上了他的尊嚴,作為孝子,他沒有勇氣推翻母親對他的統治,可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迫於無法留下來而離開,他覺得自己窩囊極了。


    半晌,和姑打破了這熬人的沉默,說道,若是暫無其他事情,今晚就早些歇下吧,你餘毒尚清。


    可張士彥聽著這句話,仿佛是在說,你睡吧,一會兒我就走了,這裏不留我,我便沒有留下的理由。


    他的心要被自己捏碎了,等我把姑臧的形勢穩定下來,我們去那裏,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


    諾言,像是天上飄散的雲,今天一個樣兒,明天一個樣兒,和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怎麽可能相信,可卻哄騙著他回答道,好啊,等你做到了,我就去。


    次日清晨,如同張士彥所料,和姑再次消失了,無聲無息。


    他站在屋前,明明昨晚努力讓自己不要睡著,可卻像是中了昏藥似的,躺下就沉沉地睡去了,他知道應該是和姑下了安神的藥。


    早上的氣溫偏涼,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穿著厚衣服出去。他望著遠山擔憂到。


    自此,張士彥對沉沉的睡眠產生了恐懼,不敢深睡,因為睡醒了,她就不見了。


    如果昨晚我沒有睡著,她是不是就不會走?她這次又要去哪裏?孩子給了我,這下她完全沒有了牽掛,還會再回來嗎?


    無數個問題,就像是池塘投石濺起來的漣漪一般,一波連著一波,停不下,恢複不了平靜。


    她又在假裝冷冰冰,他心裏複盤了一遍又一遍他們這次見麵的所有事情,回想了所有的蛛絲馬跡,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在他的腦海裏縈繞不停,並不是他在想她,隻是他停不下不去想她。


    郭外小徑,和姑再次易容,手搖藥鈴,師父囑咐的每個字,她要一步步踏過才能安心。


    半年後的夏末,和姑像往常一樣步履遊醫在路上,聽說西北荒蠻之地有很多流民,又缺少看病的大夫,恰逢瘟疫肆虐,她便趕路去西北荒涼之地,陸陸續續碰到了疾虐之人,能救的便救,救不了的人的離世一次次創傷在她的心上,加快了她的步伐,堅定了她的決心。


    她本不是因為想救蒼生而救蒼生,但卻在一次次的挽救和失敗中,逐漸明白了什麽是蒼生,她本沒有一顆普世的心,卻在一次又一次的關懷中,明白了什麽是大愛。


    因為眾生從來都不是平等的,她的努力就更有意義,這世道,留給像她這樣無名無姓的人的活路不多了,條條大路都鋪滿了門檻,而她,是像她這樣的草芥一般的人的唯一的活路,因為窮人找她看病不要錢,隻要一顆不害人的誠心即可。


    西北的瘟疫終於在她不眠不休中得到控製,她將她日夜熬心血治病的方法傳給流民中有仁心之人,便又匆匆離開了。


    神仙,神仙,她被一小兒拽住衣袖,孩子麵黃肌瘦,赤腳禿頭,羸弱得不需一陣風就能吹倒。


    什麽事?和姑附身詢問。


    我想拜神仙為師,求求神仙收留我,我的父母已經病死了,我也沒地方可去了。小孩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麻木中又帶著些渴求。


    可是跟著我會很吃苦,你這個小孩兒能受的了嗎?和姑問道,她怕麻煩,本來就行事匆匆,又拖著個孩子,路上哭鬧她可一點兒沒辦法,帶過安遜便知道養孩子不容易。


    我不怕吃苦,跟著神仙,吃苦也是甜的。孩子卻認真地說道。


    可是你為什麽想要跟著我呢?和姑納悶,即便是他乞討,也能去別人那裏,為什麽偏偏就選擇跟著她呢?


    因為我看著我的爹爹娘親、妹妹,身邊所有的人,都死了,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神仙你卻能,我就想跟著你,以後也會法術了,就能讓大家都活下來。小孩兒的話,觸動了和姑的內心,他才幾歲,就懂得了活著和死去。


    和姑沒有看著他小,就把他當個小孩去糊弄,反倒是和他約法三章,如同當初師父對她一樣,下雨了也會把他護在懷裏。她不懂這就是保護,隻是在重複師父對她做過的事情。


    在重複愛的過程當中,領悟到了,師父愛護她,原來是疼惜,與男女之情無關。


    她不懂好多事情,但卻在重複師父的行為過程中領悟到了人間的各種意義和滋味,越是偶遇頓悟的瞬間,越是覺得有愧於師父教誨,越是心有愧疚,心中的信念就越發堅定不移。


    轉眼間,時間一晃,原本跟著她看上去隻有五六歲的小毛孩也長得高她一頭,你今年幾歲了?和姑問他。


    師父,思邈今年十七了。小孩兒答道。


    十七了,和姑喃喃,那你跟著我學了少說有十年了,能出師了,有信心嗎?和姑笑著問他。


    小孩兒看她的眼神活脫脫像當初她看師父一樣,崇拜又興奮,有!他答道。


    這幹脆的回答讓和姑很是滿意,次日留了個字條給他便同他分開了,讓他自己一個人繼續走她的路了。


    隻是這孩子同和姑一樣,總想著追上師父,和師父一起雲遊行醫,終究是讓他一路緊趕慢趕給趕上。


    師父!你可讓我好找!


    和姑聽著就來氣,便厲聲責怪道,你找我做什麽?你自己該幹什麽事情,心裏難道沒數?思邈見師父略有慍色,心裏七上八下的慌著,我……


    我離開你,是為了讓你有獨立性,你才能成長,你一直跟著我算什麽事情?和姑說著便帶著火氣,轉身進屋了。


    好巧不巧,外麵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思邈心想,師父以前都舍不得讓他淋雨的,一定會喊他進去,便一直站在外麵等,好似賭氣一般。


    這也不是什麽尚好的宅院,隻是當地令官特地將家中舊宅供她暫用當作醫堂,屋裏陳設雖然已經老舊,但也是一應俱全,不卻東少西,和姑見天色暗了下來,掌了羊油燈,抬眼又看見那個傻大個站在雨裏,嘟囔著嘴,強種似的不知道自己進屋避雨,便開口大罵道:


    怎麽?還要我請你進來躲雨?


    蠢貨!


    這個兒徒即便是長得高大,心裏還是個小孩子的模樣,在師父麵前總把自己當個頑皮的娃娃,挨了罵,心裏也是美滋滋的,好麵子,又裝作置氣,不情不願地挪進屋子裏。。


    師父……他不情願地討好開口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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