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彥領了和姑給他開的藥膳方子,同他二人坐在女幾山上酒觴曲水的亭子裏,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論地討論著他聽不懂的醫術藥經,山上草木眾多,鬱鬱蔥蔥,山上的空氣裏攜著草木的香氣,似乎比山下的空氣要寧人心神,也不知怎的,張士彥的心慌症不知不覺中消失無感了。


    直到皇甫謐打斷了張士彥的不語,“士彥弟,你在此久坐,將要日暮了,山裏水濕露重,再不回去,府上又要來人催了。”說來奇怪,張士彥隻是坐在亭子裏聽著他們兩個人討論,一聽便耽誤了許久還未曾察覺。


    天色漸晚,家中阿四也上山來迎少爺回府,“也不知竟坐到此時,這便告辭。”張士彥看了一眼皇甫謐,站了起來,心裏猶豫著,看了看坐在麵前的女子,也隻是道了一聲,“和姑,張某告辭。”


    阿四跟著張士彥的身後,覺得少爺今日的氣氛怪怪的,有點壓抑和嚴肅,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麵,往日從女幾山泡溫泉回府的路上,少爺總會哼唱著梨花園子裏姑娘的小曲兒。


    “少爺,今兒下山,怎麽有些不悅?”阿四小心翼翼地問。


    說來奇怪,張士彥也不知道怎麽自己下山了就有些不高興,“無事,”他說,“也不知是怎的,心情莫名其妙地……不太好,或是舊疾複發罷……”


    日落山下,餘暉映照著山間的溪泉,馬靴踏著青石板的聲音合著林子裏歸林的鳥啼,“這是醫姑擬的藥膳方子,”張士彥從懷裏掏出剛才在山上亭子裏疊好的藥方,阿四接過仔細地收好,壓低聲音,“明公千萬小心自己的身體。”


    久經沙場的張士彥早是落了一身的病根,早些年鎮北一戰中的瘴氣還餘毒未清,“安心,爺命硬,死不了。”張士彥笑了,“河西走廊廊口未打通,我是不會死的。”


    張家的鐵騎在涼州可是威名頂頂,響徹四方,張士彥也為朝廷屢立奇功,但是他還不敢大步遷移勢力去河西走廊,前朝走狗劉氏一族對宜陽虎視眈眈,他一走,劉聰必然舉兵反叛割據宜陽,萬一如此,朝廷還無人能鎮壓住劉氏一族,到時朝廷怕是要失去涼州。


    宋家世族長子長孫宋配,足智多謀,也同是張士彥幼時的玩伴,此人多學識,幼時便聰穎好學,如今也是涼州有名的文人雅士,也是張家的僚慕座上客,張士彥的文將謀士。


    宋配早早地在東廂書房等張士彥回來批閱兵文,左等右等,張士彥這才晚晚歸來,可士彥進來,卻眉頭輕鎖,好似有心事,“明公,為何今日看上去心事重重?”張士彥脫去外袍,退去水芝。


    屋裏燃了和姑凝的藥燭,空氣裏有一種淡淡的草藥味道,張士彥默然坐下,展開西夏來的卷文,“我也不知道,這幾日總是有種莫名的惶惶不安,”宋配說到北方的鮮卑族來犯,“前方來報說,北方鮮卑一族近日又來涼州擄掠婦女,做盜做賊,擾得百姓人心惶惶,女子不敢出門。”


    “如今世道戰亂,財閥軍團相互割據,中央力量不足,朝廷根基不穩,”張士彥歎了口,“這些毛賊,捉不盡殺不絕。”


    “鮮卑暫時讓流影去解決吧,動了大兵他們就聞訊而逃了,讓流影去趕。”


    流影暗衛是張士彥秘密養練的士族,平日裏以平明百姓的身份生活在涼州的各個角落,得到行動傳喚時,便是一把把無形地利刃,這是他的暗勢力。


    宋配又道,“如今更棘手的事情是宜陽的幾戶財閥,他們趁著亂世,壟斷了糧草斂財,據說還訓練了一批殺手,幾戶財閥相鬥。”


    真是外患未除,又添內憂,“征西的兵力向朝廷申請的結果如何?”張士彥問,“被朝中佞臣扼殺了,聖上未準征西。”宋配答。


    “氾瑗人呢?”張士彥問,“還被我母親關著嗎?”張母關不住張士彥喝花酒,隻能拿氾瑗出氣,怪他心性不正,總拉著張士彥去園子裏鬼混。


    宋配搖了搖頭,想勸張士彥少去那種聲色犬馬的場所,可他也從未聽過,也煩他管束這些,過於苛刻。


    “還被老夫人關著呢。”宋配說。


    “你可見了神醫姑姑?”張士彥忽地,問起這個,宋配自幼便對知堂醫者心存敬仰,敬佩醫者仁心,“未見,但久仰大名。”他說。


    張士彥驀然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語氣裏莫名地輕快:“你理應去請教一番,醫術高超,見識清明,為人淡雅,灑脫而不放蕩,奇女子也!”


    他這麽一說,更是激起了宋配對神醫姑姑的敬仰,“那我明日便去山上一拜。”


    時辰將近亥時,宋配才離開。


    回到住處,宋配便吩咐下人侍候他焚香沐浴,理好衣冠袖袍,準備好見麵書畫,待明日一早前去拜見神醫姑姑,望交一好友。


    次日卯時,太陽剛露臉,內府還未開門,他便洗漱飲食完畢,攜著見麵禮,衣帽端莊上山去了。


    好巧不巧,和姑寅時外出行醫,夜行醫而歸,路上正好碰上儒士宋配。


    夜行出診總是比白日裏要消耗力氣些,和姑走累了,放下藥箱坐在山階上倚著藥箱睡著了。


    提著書畫的宋配瞧見遠方的霧靄裏依稀有一個白衣女子坐在石階上,山間靜悄悄,宋配以為碰上了遇難的弱女子,雖說他也不會武功,還是加快了腳步上前。


    走近了,這才看清,原是一趕路女子,像是累了便坐在路邊打盹睡著了,這女子麻布白衣,方巾遮麵,身形瘦弱清麗,撐著腦袋倚在藥箱上睡著了。


    宋配抽出腰間的折扇,輕輕戳戳女子的肩膀,問道:“姑娘?”“姑娘為何在此打盹?”宋配的動作過於輕柔,言語也輕,根本沒叫醒和姑。


    山間的早晨,涼氣透膚,“莫要在此睡覺,著涼了可不好。”宋配見她身旁倚著的藥箱,心想這女子應該是皇甫先生的醫徒,“我與你許是同路,姑娘醒醒,到山上再睡眠吧……”宋配擔心山裏萬一有歹人,她一個姑娘定是手無縛雞之力。


    宋配晃了晃姑娘胳膊下壓著的藥箱,這才把和姑鬧醒,和姑睜眼,冷不丁地瞧見一個青衣男子彎腰站在他麵前,手裏要拿自己的藥箱,可這男子書生氣息太重,看上去就不像是壞人,一臉善意寫得明明白白。


    “是要如何?”和姑迷糊著還未清醒,宋配笑笑,解釋道,“姑娘莫怕,在下宋配,張府僚慕謀士,見你一弱女子,憂心你一人眠於此地不安全,我也是上山去道觀,你若也是,我可以幫你背藥箱,我倆一同去。”


    和姑聽聞,未覺不可,便答應,“也可也可,正好夜行歸來,頭昏腦脹,勞煩公子幫忙背箱了。”正準備起身,未曾想腿坐麻了,一個趔趄跌進了宋配的懷裏。


    宋配一手剛提起和姑沉重的藥箱,一手抱著自己的書畫,姑娘也是無心沒站穩,跌落在他的懷裏,和姑一頭紮進宋配的懷裏,腿上還使不上勁兒,隻得一手抱著他的腰,一手扶在他的肩背上。


    起初宋配未覺如何,可是姑娘貼著他貼得太近了,他能感受到懷裏姑娘呼吸的起伏,“呃……”便開始有些慌張,“姑娘……”他是清幽儒士,男女間少有接觸,如今有女在懷,他著實習慣不了。


    青蔥山間石板路,一男一女抱在路上,和姑根本感受不到男子的異樣,她是猛得站起來,一時頭暈目眩,加上腿麻如螞蟻蠶食,“抱歉,我隻是腿麻了,未有欺負公子的意圖。”


    宋配不敢動,“勞煩公子借我依仗些許,”懷裏的女子說道,“這個腿麻得很……”和姑試圖抬腿動動,膝蓋不小心頂到宋配,“……”宋配假裝沒感覺。


    緩了一會兒,勉強能走,和姑彎著腰扶著膝蓋,艱難地轉過身,一步一個腳印像是踩在螞蟻窩上一樣,“還勞煩公子幫我背箱了,走吧……”


    看著眼前這個方巾掩麵的女子彎著腰,駝著背,“姑娘若是腿麻,便歇一會兒再走。”宋配說。


    “不了,”和姑倔強地說,“腿麻也能走。”不走也不能老是抱著你,太尷尬了,和姑心想,萬一他讓他誤解我是個唐突的女子……怕是有損神醫的名聲……


    走著走著腿便不麻了,和姑的步伐也輕快了許多,“公子上山是為了何事?”和姑無心問問。


    見他懷裏抱著書卷,“你是皇甫道長的弟子嗎?”


    “你是皇甫先生的徒弟嗎?”宋配也問道。


    “不是。”


    “不是。”


    二人異口同聲答道。


    “我是宜陽張府的僚慕謀士,在下剛才便自報家門了。”宋配說,和姑哪裏記得他一閃而過的話,“那……”和姑不太願意說自己是神醫,因為過於年輕,總是不被信任。


    “姑娘上山是為何?”


    和姑想了想,還是如是說了,他不信也無妨:“我是‘神醫姑姑’,本名和姑,暫住皇甫道觀,在宜陽行醫。”


    宋配一聽,又驚又喜,“哎呀!”


    “怎麽了?”和姑側頭看他,隻見此人喜出望外,作揖行禮道:“在下有眼不識,未曾看出神醫姑姑,失禮失禮……”


    這人的舉動讓和姑有些疑惑:“你來山上找我?”


    “是家中有疾嗎?”


    男子搖搖頭,解釋道,“不是不是,隻是在家從小仰慕醫術高超的士傑,聽聞神醫雲遊至此,便想拜見。”


    “還特此攜家中名士書畫以作見麵禮。”。


    和姑接過男子手裏的卷囊,展開書畫,山水花鳥圖,很是傳神,“和姑不知書畫幾錢,久行無居,別浪費了珍品,心意已領,書畫你便再帶回家中去吧。”看完便把卷囊塞回宋配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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