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彥坐在床上,問北宮純道:“宋配他人呢?”


    知堂老伯在一旁為其診脈,“陰公,宋配在此。”人群中一文弱書生緩緩上前,“江南機政要務可有變化?”張士彥掀開錦被,踏上足靴,“父親、母親,兒子有事要與幕賓商討,還望父親母親先行歇下。”


    “吾兒,你暴厥方醒,軍政之事,暫且擱下罷……”張老爺心疼兒子,“父親……”我都躺了三天了,若是江陰劉氏排軍布陣圖謀宜陽,宜陽就不再能亂世之中自保安穩了。


    張老爺年事已高,操勞不起,他見兒子心意堅定,隻好妥協,歎了一口氣。


    “吾兒爭氣,舍己為民,父親自愧不如,你且保重好身體,不為我與你母親,也要為這宜陽的百姓著想……”隨即帶著眾人離開,留下張士彥座下幕賓數人,私議軍政。


    “河西的地勢圖如今繪好了嗎?”張士彥簡單地合著一件單薄的中衣而起,東廂的裏屋隔了五扇玉漱屏風,把東廂房隔成裏屋和外屋,張士彥等人坐在東廂的裏屋議事。


    宋配是張士彥座下最過聰慧的謀士,“陰公,此卷為河西地圖,前日繪好,”宋配將卷袖衣囊中的羊皮卷仔細地呈遞給張士彥,“建安局勢這幾日可有變化?”


    “衛將軍如何?”賈皇後的野心人盡可知,衛將軍楊珧在劫難逃,張士彥憂慮道,“不知此番可否保住衛將軍……”


    宋配神色黯淡道,“恐怕凶多吉少,若是無法保住衛將軍,吾等勸陰公自保,雖說衛將軍於陰公有恩,但是切不可因此荒廢大業。”張士彥腦子裏的事情太多,他誰都想救,可又怕誰都救不了,再惹禍上身,那就是在自掘墳墓。


    “我心裏有數……”張士彥說。


    足足商議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暗,屋內的燭燈不夠亮了,水芝拿著燭籃,裏麵放著和姑三年前留的方子做的藥燭,這藥燭的燭光不僅亮些,而且藥燭的香氣還能安神寧息,大少爺燃了三年多,藥燭的方子從未換過。


    不是水芝不換藥燭的方子,而是張士彥說了,他喜歡聞這個淡淡苦澀的味道。


    裏屋幾案上隻張士彥一人,合著單薄的中衣,盤腿坐在幾案前,水芝站在隔開裏屋外屋的屏風後麵,遠遠地望著燭光裏的美男子。


    大少爺雖是大病初愈,稍有病色,但病色遮擋不了大少爺皮相的容貌,大少爺他天生一雙丹鳳迷離桃花眼,盈盈如水,水芝覺得大少爺的眼睛裏有琉璃,總是亮晶晶的,雖臥床幾日未梳洗,張士彥的鬢角微亂,可也掩不住他的英氣,張士彥伏案批文,眉頭微蹙。


    水芝躲在屏風後麵瞧得出神了,她最愛看大少爺他嘴角含笑的樣子,可大少爺這些年很少再有笑容了,也不知道為什麽……


    案頭的燭火爆了一下,燃盡了燈芯,“水芝……”張士彥喚道,“水芝?”


    見無人答應,張士彥抬頭,水芝這才回神,忙提著燭籃,繞過屏風。


    “大少爺……”她欠身行禮道,“小婢來遲,望大少爺勿動怒。”


    未掌燭火僅僅是件小事,何來動怒之說,“我動怒作何?”張士彥執起案頭的燭台,水芝拿起燭籃裏的藥燭,安放好,引來床頭的燭火,燃著之後,再小心地擺在他的案頭,更換了裏屋的藥燭,水芝像往常一樣站在張士彥的案頭替他研墨。


    水芝目不識丁,所以張士彥從未防過她,反正她也看不懂他在寫什麽,“我昏睡這幾日,家中可還安好?”張士彥低頭批渭河南的招兵文。


    “藥坊和醫堂如何?”


    張家除了老賬方先生這個大管事以外,有很多瑣碎的事情,張士彥都習慣於夜裏批文的時候,隨口問問水芝。


    水芝和大少爺之間隔了長條幾案,依稀能聞到大少爺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家中還好,前兩日,大少爺遠方表妹小姐,擔心大少爺的安危,便連夜趕路來探望,在後院住了兩日。”


    張士彥醒來之時,並沒有留意到,原來小表妹也來了。


    “如今呢?可回去了?”他問。


    張士彥對小表妹隻有愧疚,並無情愛之愫。


    “小小姐暮時在府上食了晚飯,老爺便派人護送她回去了。”水芝放下手裏的墨錠,斟上知堂老伯煎煮的藥茶,“大少爺,知堂大人說這個藥茶讓你睡前喝下。”張士彥接過水芝手裏的茶碗。


    “知堂現在在哪兒?”他考慮知堂年壽已高,不再適合晝夜不眠,“讓他先去耳房休息罷。”


    知堂老人在屏風外的外屋應道:“大少爺,小醫不乏,待醫姑回府,小醫自然歇下。”


    “醫姑還在藥坊麽?”張士彥問。


    知堂起身,往裏屋走,繞過屏風,“小醫再記錄一次大少爺的脈象,”張士彥將手腕伸出去給知堂診脈。


    “現在幾時了?”張士彥伏案過久,也不知幾時幾刻了。


    “亥時一刻。”


    張士彥不禁覺得有些疲乏,“大少爺,入夜了,著文久坐傷神,陰日再批罷……”知堂也知道,這些事情大少爺不放心交給別人做,隻有他親自做他才放心。


    “醫姑還在藥坊麽?”這麽晚了,她還沒研出方子嗎?


    “回大少爺的話,醫姑還在藥坊,說需要些時間,才能配好血毒的解藥。”知堂認為,這個奇女子既然能回陽救逆,區區血毒也應當不在話下。


    “水芝,打水來,我稍稍洗漱一番。”水芝言“諾”,以為大少爺要洗漱入寢睡下,便去打水來給他洗漱,“少爺,我將裏屋燈火熄掉一些,你也能睡得熟一些。”說著,水芝吹滅了裏屋的一盞燭燈。


    “莫吹,拿我外出披風來,我出去一趟,不要驚動了老爺和夫人。”張士彥理了理略有淩亂的鬢發,“少爺,入夜風寒,你有什麽事情,交給小婢,小婢差人幫你辦好便是。”水芝擔心道。


    張士彥隻是為了去看和姑一眼,這件事,誰又能代勞呢?


    “無礙,我隻是想去藥坊問問醫姑解藥配到什麽程度了,可需要病人自己前去?她好對症而解。”


    張士彥疊好自己幾案上的羊皮卷,“別把燈熄了。”他怕萬一和姑回來,見東廂房燭光昏惑,以為他睡下了,她肯定就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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