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真的是他。


    我的視線從鼠洞裏移開,看向走到身邊的雲清麟,用手指了指石壁上的觀測洞,聲音不掩欣賞的說:“這絕對算得上藝術品。”


    當然,我也不忘來點小幽默,算是給自己清洗點小嫌疑:“所以,這些都是你們府上的珠寶管家?”


    雲清麟向來表情管理很一般,雖總冰冷一張臉,但眼裏會有情緒表達出來。但現在麵對這些老鼠和鬼斧神工的鼠窩,雲清麟藏起一切表情,就好像他曾練習過無數遍,才達到波瀾不驚。這樣的反應,也讓我突然想起白天在他的書房,我半真半假詐問他是不是有心事因而從來沒睡過一個好覺時,雲清麟也是這樣表麵平靜異常的反應。


    “珠寶管家?既是它們收集的,自然都屬於它們。”雲清麟淡淡的說。


    回的雲淡風輕,但我依然聽出話語中的偏寵。也不展開爭辯,而選擇點頭認同:“說的,也有道理。”


    雲清麟拿起我放在石壁上的木塞,把觀測洞堵住。他平靜的看著我,聲音更是平淡:“聽說今夜有人夜襲?”


    他這樣的反應,我第一次見,腦中迅速飛轉,猜測他沒有第一時間派人來憶水閣慰問的原因,大概是我所猜測的第三種:他知情並選擇遠觀。而他的這種態度,隻針對今晚發生的事情很沒必要,所以很有可能他發現了我其他的什麽行蹤?


    我裝作不在意他的態度,仿佛被提醒才想起一件早已拋之腦後的事情,也沒看他,調皮搗蛋心起,又把石壁上堵住觀測洞大木塞給拔出來,放在石壁上,隨口回道:“是的,院裏正全麵排查呢。”


    雲清麟再一次拿起我放在石壁上的木塞,把觀測洞堵住,然後看著我,沒有接話。


    我眨眨眼,琢磨要不要再把木塞拔出來,卻感受到某人的危險冷信號,扭頭對向他的視線,用眼神扮無辜問他:看我幹啥?


    “那今晚來我的小院住吧。”


    雲清麟說完,也不給我反應和拒絕的機會,直接往一側的黑暗中走,短短幾步距離,背影已被陣法暗影吞噬一半。


    這難道是為了不讓我打擾他心愛的小老鼠們,想看住我?


    我來不及細想,連忙快走幾步追趕他,很快,雲清麟的背影又完整展現在我的眼前。


    “你們這個後花園是不是有什麽陣法?黑漆漆的一片,哪裏都好像長得差不多。”既然府中少主人在,我抓住機會開始套話。


    “黑漆漆一片,我看你一點也不怕。”雲清麟冷冷回道。


    我幹笑一聲,狡辯說:“把害怕表現出來,也不會就變得不怕了。”


    雲清麟聽我說完,突然停下腳步,仿佛若有所思。之後便一改之前,慢下走路的速度。


    見我還蠢蠢欲動的湊近他想問陣法的事情,雲清麟也還算是念懷我這位堂妹曾經對他的善意,臉也就冷了一會兒,便主動開口說:“挺聰明的,還知道尋找水聲。”


    聽他的意思,估計已經得到方玉的匯報,知道我走進後花園後的行動。


    我也不想多問,嘿嘿一笑,繼續用眼神和表情示意他繼續多說一點。


    雲清麟又冷酷一會兒,抬起一隻手指指著自己,說了一句:“方向感好。”


    沒忍住,我難得翻了個白眼,評價了一句:“小氣。”


    “知道太多可沒什麽好處,難道,這裏能困住你?”雲清麟先是苦口婆心,又是激將反問。


    “還挺會講道理。”我原本想繼續套話,卻也覺得他說的有理,於是也就作罷。


    又一個黑夜,又有人領著我在其中穿行。很自然想起昨晚在綠影碧海巷,晚飯後紫杉大人帶我在院中消食。自然而然的,我也想起晚飯中,我為了哄他開心,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想得入神,卻沒注意到雲清麟早已停下腳步,正轉身看著我,我居然也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重重的撞到他的胸口,然後居然還被反彈了一下。


    “身材不錯哦!”我沒羞沒臊的誇了句。


    雲清麟大概是沒想到我是這個反應,本來要說的話瞬間煙消雲散,無語至極,轉身又繼續往前走,步子又快了起來。


    “誒,你走慢點……”我連忙追上去。


    雲清麟的方向感可能真的極好,也可能在這後花園中走過千萬遍,所以他不會被眼前無盡的黑暗影響,無論前方是看不清的灰蒙蒙,還是像極死胡同的陰沉沉,他都毫不猶豫、毫不膽怯的走入其中,並踏穿而過。


    “誒,我有沒有誇過你,你自信的樣子挺帥的……”我繼續追著他說道,簡直不吝誇讚。


    “沒有。我謝謝你。”


    “雖然你聲音很淡定,但你語調挺得意……”


    ……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腳下匆忙不停的,小道穿大道,左拐又右拐的,很快就出了後花園,來到雲清麟居住的麒麟院。


    雲清麟的得力手下、府內的侍衛隊隊長關星軼正等在門外,看見我們,先行了個侍衛禮,然後把身後的大門推開。


    我突然就想起之前和雲清麟這麽晚還沒睡,是在黎州的聞思山莊,那晚白雲白水兩姐妹夜闖山莊,大家做了部署,可惜事有願違。不過兩次的情況很不一樣,之前的是一起參與策劃、共同作戰、並肩作戰,而這一次則是他坐山觀我虎鬥。


    雲清麟又停下來等我,這一次我看到了,停在他麵前抬頭看他。


    雲清麟斜了我一眼:“腦子熬不了夜,還出來晃,進屋睡去吧。”


    也不知他是開玩笑還是故意忽略我的走神,我瞧見喜樂努力睜著困倦的雙眼、一跑一顛的趕過來給我帶路,也就默默認同他的點評,向他擺擺手:“謝謝收留,祝好夢。”


    雲清麟聞言有一瞬發愣,許是重複又許是回複,說了一句:“好夢。”


    我眨眨眼,轉身離開。


    喜樂帶我去了一間普普通通的客房,但肉眼可見的與眾不同的幹淨:地麵、家具、茶具等一塵不染,床單、枕套、被套新洗過並散發充分曬到位的清香,床褥、枕芯、被子近期新曬過還帶著陽光味道,牆麵和窗紙經常維護有溫馨有歲月沉澱……


    “誒,喜樂,你們小院裏的客房都是這麽高的標準嗎?”我好奇的問道。


    喜樂嘻嘻一笑:“是,也不是。”


    兩個侍女敲門,她們一人拎了一個熱水壺。


    喜樂從她們手中接過水壺,往桌上的茶壺裏倒了一些,又往角落裏的臉盆裏倒了一些,最後又倒了一些在地上的水盆裏。


    “大公子剛剛出門前特意囑咐,讓我們速度把房間打掃一下,換上最新晾曬和洗淨的床上用品。水壺和盆裏也都倒了些新打的井水,現在水溫剛好。小姐,泡個腳、洗把臉,再喝點熱水,舒舒服服睡個好覺!”


    這些話裏還是有些信息量的,不過我確實想休息了,就在喜樂閃電般關門離開後,全部采納他的建議。喝杯熱水,熱水浸濕棉布敷臉,熱水盆裏泡了個腳。一個詞,舒坦!


    經常在江湖中行走,我睡覺不太認床,尤其是躺在白天曬得鬆軟的床褥被子中,直接一秒入睡。


    第二日,自然醒來,外麵靜悄悄的,陽光似乎也不耀眼,我醒來的這麽早嗎?


    磨磨唧唧起床,整理儀容,拉開房門,頓時愣在原地,又一次。


    原來已經是晌午,門外和窗外被人有心架了木架,上門擺了綠植遮陽。院子裏的人們來來往往,卻特意閉口不語,見我出門,才開口彼此交談。


    耳畔各種聲音縈繞,耳中和心中卻很安靜,也沒想什麽,就這麽站著安靜了半天之後,嘀咕一句:雲清麟太會了……


    喜樂大概是聽到我出門,穩重的一陣風似的出現,把我請到用餐的廳房,特意擺了一張小桌子,放上一大碗豬肚雞湯、一碟時蔬、一碗灑了熟黑芝麻的米飯。


    “這湯是大公子特意囑咐小廚房做的,稍微有點重口味,也不知道小姐你喜不喜歡,但我強烈推薦,大補,非常補!”


    我的第一反應:補腦是嗎?畢竟某大公子昨晚點過我的腦子熬不了夜。又一想,不對,那也應該是口味更重的豬腦湯……


    喜樂睜大眼瞧著我,眼神不停示意推銷。


    我回了他一個半信半疑的眼神,拿起勺子喝了口湯,又舀了一塊豬肚吃。


    “還不錯。”我衝喜樂點點頭。


    喜樂如釋重負:“太好了!那小姐你慢用!”說完又一陣風溜走。


    我樂得一個人自在。難得睡了那麽久,確實很餓,較為優雅的風卷殘雲,把湯菜飯吃個精光。


    飯吃完了,等在門廳外麵的一位侍女衝著我的方向微屈膝,行了個禮,這才小步走進屋,把碗碟筷子都收拾進托盤中,除了期間長袖碰到我的手之外,動作舉止皆非常利落。


    沒什麽行李,我也就沒返回補覺的客房,直接跟小院大門口的侍衛打了個招呼,就回了憶水閣。


    我一路打量,又仔細檢查我的房間,發現雲府的侍衛確實訓練有素,全方位檢查後居然可以恢複原樣,幾乎絲毫不差。這讓我都開始有點後怕之前的行動是否運氣太好,之後的行事更要謹慎才行。


    關好門窗,我拿出手裏的卷成拇指長細的綢緞,這是剛剛吃飯後,那位侍女收拾碗筷,長袖觸碰我手時塞到我手裏的。這是臥夢軒傳遞信息的方式,和信風一樣安全性高:綢緞的卷法看似普通,卻也並不容易學習模仿,是否被人打開看過一目了然;而且能使用它傳遞信息的人很少,傳信人和收信人都登記在冊,容易追蹤溯源。


    我把綢緞卷打開,裏麵的字不多,由一根線簡單繡在上麵,首尾留好,輕輕一扯,就能線落字無。沒有署名,但看內容,是冷易君給我的回信:迷茫實為猶豫,猶豫是否改變曾明確的計劃。相信自己,盡人事聽天命。錯了也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


    我笑了,暖意在心中緩緩而流。我從紫杉大人府上離開,就給冷易君寫了一封信,想問問他我該不該接受新的姻緣。其實寫完後,我已經慢慢想明白:世事難料,且天大地大,無須庸人自擾。不過冷易君的回信,也讓我更加心安。他這輩子隻有兩個目標,報恩和施展所長,曾經這樣執著的堅持讓我苦惱和難過,但經曆過很多事情後再看,我突然覺得他這樣非常好,這才是不辜負自己和不辜負生命的活著,這才是最純粹的追求自由。


    我沒有扯落這根繡拚成字的細線,而是把它攤開放進我的衣服包裹中。被發現了就發現吧。


    但我剛放好,又把這塊綢緞拿出來,覺得手感好像有點不一樣。仔細查看四邊,果然發現一根細線留出一小截,輕輕一拉,一根長線被拉出來,同時長線縫合邊露出開口,裏麵果然還有一張極薄的絲綢布,上麵用同樣的簡單繡法、特意用與絲綢布同樣顏色的絲綢線繡著幾個字:吃糖葫蘆,糖汁別亂滴。


    這兩句話,僅從字麵看,有很多種理解,比如:可能在做一件大事,小心別留下痕跡,暴露自己;可能要慎重對待自己手裏的人或者事,不要波及影響他人。


    冷易君跟我算是青梅竹馬,也隻有我明白這兩句話的真正意思:最關鍵的時刻將至,保護好自己。我們小時候和長大後都住在南方,不怎麽有吃糖葫蘆的習慣,但聽聞北方過年的時候會吃些糖葫蘆慶祝,儀式感足,心裏地位很高,是那種吃了糖葫蘆才過了完整的年。慕香夫人博學多識,每年過年的時候,也用同樣的製作方法給我們準備糖葫蘆。所以我們要等一整年,才盼得雲開見月,吃上糖葫蘆。冬天,南方溫度沒有北方那麽低,糖葫蘆吃得慢,上麵的糖汁就會融化,一不小心就滴在衣服上。第一年吃糖葫蘆,興奮的我就把糖汁滴到新衣上,費了半天力氣自己把衣服洗幹淨,所以印象非常深。


    最關鍵的時刻,隻有一個,也是我們彩七殺正齊心協力配合的目標,用慕香夫人的話來說,就是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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