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黑衣女子對我說。


    黑衣女子被我喊作“娘”,她是我的親生母親,也正是我和紫杉大人不時的談論中所提到的慕香夫人。


    慕香夫人看著我,說道:“很好,經過前幾日的混合毒侵入體內,你的藍血再升一階,算是因禍得福。”


    我聞言麵色一變,緊張的回:“我疏忽了,差點兒鑄成大錯。請娘寬恕。”


    慕香夫人抬起右手,示意我不用多說,她說:“人並不是萬能的,能通過經驗、知識和智慧提前準確預判是最好,你既已盡力,以後遇到同類的事情做到更加小心就好。”


    “過來,我給你把把脈。”慕香夫人走到桌旁坐下。


    我猶豫了一下,因為右手上正綁著手帕,手帕內,右手心被我深深劃開,幾次渡血給紫杉大人。


    慕香夫人目光如炬,擺擺手,示意我過去。


    我隻好快步走過去,坐下,將右手手心翻開,手指微微彎曲,伸在她的麵前。


    慕香夫人並不關注我手心的傷口,在她眼中,手腕和脈搏才是她所關心的位置。


    纖細而有彈性的手指搭在我的脈搏上,力量先輕後重,左右推按,時而沿著脈道上下移動。半刻鍾的時間,她把手收起,緩緩說:“你的肺腑都有不同程度的傷,一個月後可痊愈。這段時間勤於練功,尤其是內力,可以起到鞏固增強的作用。那些毒在你的體內待的時間很短,但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刺激了你的藍血更近一層。單從毒的角度來看,你往日身體的調養成果顯著,即使遇到陌生的劇毒也有一定的抵抗力。”


    “詩羽在路上碰見了你,把你的情形告訴杉兒。杉兒勞心勞力的趕來,第一時間吸收了你體內的毒。小冷很聰明,找到我。我給杉兒下了幾針護心,卻沒給他解毒,作為懲戒,讓他明白不可關心則亂。”慕香夫人娓娓解釋說。


    詩羽是殺手青的名。彩七殺以顏色為代號,同時顏色也是他們的姓,姓之後有名;同一個代號會有幾代殺手,不同殺手的區別就是他們名的不同。這一代殺手紫的姓名是紫杉,殺手藍的姓名是我藍上瑜。


    小冷則是冷易君,他瀟灑不羈、吊兒郎當,但卻有情有義、知恩圖報、不陷入曆史的悲痛中也不選擇無意義的仇恨,是慕香夫人最欣賞和喜愛的晚輩。


    我低頭不語,繼續虛心聽取她的教誨。


    “我不治愈他,也是給你的警示。不把自己照顧好,就有可能危及身邊人。”


    “你既然生來就有整個家族作為背景,閑暇時可以無拘無束、遊曆江湖,自然也要承擔起家族的責任。無情劍找過你,你今日也見到了我給你的第二個任務。不管過程如何,水氏族人做事情的結果永遠隻有一個,就是得償所願。”


    “要得償所願,你就要不負天恩。”慕香夫人說。


    我點點頭,說:“娘放心,我沒有一刻忘記我的責任。”


    “這就好。”


    慕香夫人的話還在耳邊,人卻憑空消失。


    我習以為常,慕香夫人的輕功在水氏排名第一位,至今無人能挑戰。


    右手心一道疼痛,我拆開手帕,發現吸收掉慕香夫人打入的內力後,身體的修複能力突然變強。手心的傷口原本已麻木,現在恢複了知覺。


    找出黃芪配的傷藥,多撒了些,用幹淨的白布條重新裹住。


    躺在床上休息了會兒,聽見雨黛的聲音在房門外:“小姐,晚飯熱好了,你在房間裏吃,還是下去吃?”


    打開門,我笑著對她說:“走吧,下去吃。”


    第二日清晨,在客廳的托盤裏包了幾塊點心,悄悄出府,再次溜進紫杉大人的院子。


    小樂兒第一個也是唯一發現我,它歡樂的飛落在我的肩頭,仰起頭,帥氣的翹著腳踩踩我。


    我把手指舉到嘴前,又指了指屋內。


    小樂兒頭一扭,飛到一旁的樹上,當做看不見我。


    “真是神了,前幾天公子也是喝了這些藥,效果卻很小很小。昨天公子悄悄喝完兩次藥,今天一大早就醒了,精神好了許多許多。”侯在外廳的小廝小聲的說。


    “或許這些藥起效的慢,咱們終於不用擔心公子的身體了。”昨天送藥的小廝說。


    “謝天謝地,公子康複有望了。”


    “我去讓廚房做些溫和的湯,給公子補補身子。”


    “說的對,你去吧,我再看看公子。”


    長吐一口氣,我朝小樂兒做了個鬼臉,化身為風,吹出了紫杉大人的院子。


    既然紫杉大人選擇中毒後避開我,那我還是裝作不知道好了。


    紫杉大人的院子和新月茶樓的中間隔了六戶人家。其中,兩家的戒備森嚴,三家的戒備一般,還有一家似乎無人居住,隻有十幾位護衛來回巡視。


    咽下最後一口點心,我從牆上躍下,又站在最冷清的院落中。


    石刻的布景零星環繞在四周,沒有花卉,也沒有成片的草地,隻有四季常青鬆。滿地的石磚,大塊的石磚鋪成路和院。偌大的地方,身邊的空寂讓初夏時節的我打了個冷戰。


    院落裏的建築比別的人家少了三分之一,一眼望去,視野開闊。十幾位侍衛兩兩一組,東麵、西麵、北麵、南麵、東西、南北、西北和東南、東北和西南這八個方向來回巡視。他們人少,可配合很好,院中的每一處幾乎都處在監視之中。


    若不是輕功好、飛簷走壁無聲無息,我也不敢輕易從這裏路過四次。


    藏在屋簷上,不難發覺石刻的布景遵循八卦陣法,這對毫無準備的闖入者最有效果。更有意思的是,八路巡邏都避開了一個地方。


    那是位於西北方位的獨棟單層房屋。和紫杉大人的那間類似,是兼有臥室和書房的大房間。房屋處在半徑四百米的空地正中。那裏一片石磚地,相連的鬆樹圍繞成牆。


    再仔細觀察,發現我形容的並不準確:半徑四百米的石磚地上零散擺著十套小桌椅,和地麵的石磚是一個材料製作而成。


    八路巡邏都和這棟房屋保持千米以上的距離,千米之內,有許多建築交錯坐落,再次成為一層屏障,完美隔離了獨棟房屋。


    我伸出手,抓了抓腦袋,猶豫要不要進去看看,琢磨進去之後會不會再引起是非。


    紫杉大人以前和我說:“貓是一種好奇心很重的動物,它們總是被新鮮、新奇的事務吸引,行動就是它們一貫的邏輯結論。為什麽它們這種動物在世間存在很久,卻始終對好奇的追求不變?”


    “因為它天不怕地不怕,或者你可以打趣說它們是無知者無畏。貓其實有許多天敵,它們小心掩埋自己的氣味正是為了躲避它們的天敵。但即使是這樣,它們還是從不畏懼,全力反抗。”


    紫杉大人還說:“你也天不怕地不怕,是因為你藝高膽大,也是因為你跑得快。所以輕功和暗器這兩項技能你一定要練到無人能敵才好。”


    然而,我的輕功和暗器並沒有練到無人能敵的境界。


    清脆的風鈴聲,被風吹起。不多不少,七種樂音。


    我的眼睛一亮,尋聲找去。終於在一棵鬆樹最下麵的枝條上看見它:全銅製風鈴,鈴鐺大小不一,高高低低,一動而全動。我忍不住一樂:風月可憐風月客,有情人遇有情人。


    七樂鈴,又名知音有情鈴。發明者是許多年前為情斷腸的風月客楚霄瀟,襄王有意而神女無情說的就是他的心情遭遇。楚霄瀟在七月初七將自己的一片癡心融在鈴聲中,製作出七樂鈴,懸於院前。每當風鈴響起,他便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聲。


    千金易求,知音難得。後人效仿,將內心的美好期盼懸在院前,在鈴聲中聽見自然的回應,在鈴聲中尋覓自己的緣分。


    不知這間屋子的主人,曾經等待的是什麽?


    我從屋簷上騰空而起,踩過鬆樹的頂端,空中一個側翻身,落在門前兩百米處。


    鬆樹,人們尊其為“百木之長”,因為它長青而不朽。修道之人相信,千年鬆樹留下的鬆脂會變為茯苓,服之可得長生。不過,尋常人家一般把鬆柏種在陰宅,因為取它象征福祿的含義。


    沒想到,屋內傳來紙張翻開的聲音。


    幸好,現在是白天。


    幸好,我看見門前柱子旁擺在地上的兩層木製飯盒。


    我還以為,這裏是陰宅。


    抬起腳,準備飛身離開。


    屋內忽有人開口對我說:“姑娘在敝府借道四次,第四次為何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很納悶他為什麽知道的這麽準確,於是開口問他:“我的腳步極輕,避開了所有護衛,你是如何得知?”


    “你一路踏瓦而來,想必看出庭院的布局循陣法設計。你未看出的,是府內風的流動。你的出現,影響了它平日的走位,於是風的變化傳遞給了樹上空懸的七樂鈴。”他的聲音平靜如靜水,無波無瀾。


    我恍然大悟:屋內的神秘人深諳風水、建築和樂理,是隱在大市的高人。


    “這兩日失禮冒昧了,我深深的感到抱歉。”我抱拳說道。


    “無妨。”他雖說無妨,可在我看來並不是。


    四麵窗戶和門突然打開,被鬆樹環繞的寂靜之地仿佛一刹那間活了。屋內掛滿字畫,墨香外溢飄出。這個人,等的是懂書法繪畫之人?


    “我行動不便,你幫我把飯盒拿進來吧。”他說。


    我眨眨眼,朝門前走去。


    忽然,窗內射出兩道光,我朝身後一仰,避開。


    卻聽見他又說:“那是你的筷子。”


    右腳用力,轉身,旋身飛起,翻身落地。左手打開,手心握著他給我的一雙銀筷子。筷子末端刻了一個字:岩。


    餘岩,暗器排名第一位,也是武林中知名的才子。他的畫惟妙惟肖,以神韻拿捏精準著稱,許多畫中蘊含哲理;他的字體多樣,工整又灑脫,鋒利又磅礴,武學大義被深深融入其中。他十二歲成名,十六歲在江湖上消失。聽說,他體弱多病,人們猜測他也許終於沒有熬過去。


    我的暗器沒有練成無敵,今日果然碰到了技藝更高者。我笑著搖搖頭,走到柱子前,彎腰拎起飯盒,邁入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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