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麟還是為我請來了醫館的人。我激發出體內的雪狼秘笈,讓醫者相信了我的不適是因為寒氣作亂,也相信了這個症狀隻是暫時,和中毒更是無法掛鉤。


    醫者原本開了幾副驅寒的藥,我建議他給我設計幾份口味不錯的藥膳,醫者聽後很感興趣,準備回醫館仔細研究。


    我抿嘴淡笑,抬頭撞上了雲清麟視線,他那輕而柔和的寒冷目光。


    雲清麟請醫者去他的書房再作詳細了解,並囑咐雨黛和白巧這兩日多注意照看我。


    把門關上,我閉上眼,長長的吸入一道空氣,將胸腔裏氣盡數吐出,如此反複幾次。提起右手,緩緩推出。抬起左手,手掌在空中畫了一道圓後,將力量打出。收回雙手,兩手在眼前舞動,喚起內力,點燃血液。


    睜開眼時,眼中綻放出幽藍之光。


    右腳踩出兩步,左腳跟上。武,發出於力;舞,揮灑在柔。五指出,這是掌;五指收,這是訣。踏雲穿掌,入水揮拳;靈竄,捉摸不定,魂殺,若隱若現。無影劍,幽冥鞭,血液沸騰,內息澎湃。


    彈指衝開南北的窗戶,旋掌鎖住屋外初夏的溫熱空氣,手臂交叉發力,空氣在身前炸開。手臂遊走,炸開的空氣如蛹般將我緊緊環繞。五指張開,在眼前劃過,深吸,蛹般的溫熱瞬間被吸入身體,如能量注入一般修複我受傷的髒腑。


    熱蛹消融,再聚集新的能量源體。


    日影西去,空氣轉涼。火與冰的交換,寒徹骨。


    我伸開手臂,閉眼,置身於冷的世界。


    耳畔傳來風吹樹葉的碰撞聲,一聲,兩聲,三聲。今日無風,卻奏起自然曼妙之音。聲音響起幾波後,急速的氣流湧動。


    我睜開眼,抓住兩粒“信風”。


    臥夢軒集結天下能人異士,他們能在江湖上明察秋毫,亦能在重兵守衛中如入無人之境。“信風”,以風為訊號,信掩於風中,由風使操作送達於收件人手中。


    改由風使傳送消息,如此看來,冷易君確實已離開燕城。


    兩粒信風寫著兩件事:一、近期煙雲澗的傳聞在江湖各處傳開,清州雲城的臥夢軒門人留心之下,發現煙雲澗傾覆的舊處出現了不同平常的蹤跡,如果不是孕育出新的妖怪,那便是真有人進去了。二、煙雲澗有三件聖物:續命石母、玲瓏石和奪命香,原本應在十五年前被銷毀,卻相繼在近日浮出人間。務必綜合全局,不可隻埋頭已知的任務中。水深且汙毒不已。


    我心驚不已。


    四周又響起樹葉搖擺聲,風使在等我已看完信風的信號。


    信風很簡單,鳥蛋般的木殼,細織麻紗,碳粉寫字。展開麻紗後,用內力一彈,碳粉悉數散落。這也能看出,雖有木殼的保護,風使傳遞信風的力度也有講究,力多一分,內容盡失。同時,這樣的設計可以保證信息的安全,一切皆在風使的控製中。


    將麻紗塞回木殼,從腰間取出短哨。左右手的食指與中指間各夾一粒,口中緩緩吹出高高低低的音符,反手用力彈出,送回信風的同時也彈落麻紗上的碳粉。碳粉落在木殼內,避免落入空中被察覺。


    樹葉聲消失。


    我開始聯係已知的信息,逐字逐句吸收信風的內容:我在虹州麓城的一家茶館內,巧遇彈命和尚無忌,他說出當年煙雲澗被探明了所在,在一眾門人亡命後,突然山崩地裂,煙雲澗隨後沉入地下。那次地震,同時掩埋了方圓內的飛禽走獸。


    無忌和尚形容崩塌後的煙雲澗為“魔域”,這個形容毫不誇張。如果無忌和尚後來再去探過煙雲澗,就會發現那裏的生態完全失衡,沼氣毒氣一日一日逐漸養成,許多毒物悄然出現。煙雲澗已經不隻是廢墟殘骸般的魔域,而變成了凶險萬分的毒沼魔域。


    信風中提到:那裏出現了“不同平常的蹤跡”,“如果不是孕育出新的妖怪”,“那便是真有人進去了”。真相會是什麽?我更相信是有人在那裏出現了。雲城,清州的東南角,那裏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煙雲澗的三件聖物,我也隻是聽說:以血為引的續命石母、淨心洗魄玲瓏石和融心滅智奪命香。一個月前,我攜水氏特製的拜帖入住雲府,有兩件重要任務,其中之一,就是探明水月夫人當年隱瞞的秘密。


    綠石四行人夜探雲府那日,我發現了雲府的神秘密室,也聽到了煙雲澗的第二件聖物,玲瓏石的“頭部”曾一直保留在雲府。把煙雲澗的聖物擅自留在雲府,這就是水月夫人的秘密?原因是什麽?


    我途經籽州石城時,金義山莊收到刺殺通知,白雲指出已故的金義山莊莊主嚴華曾腿腳不便,每日行走不能超過百步,後來卻可以和平常人一樣行走。她還特意說明嚴華治愈雙腿的辦法太陰毒,損人也損己。


    煙雲澗的第一件聖物——續命石母傳說以血為引,後由石母分泌出的汁液具有生肌去腐、舒筋活絡的神效。不同的血,生出的汁液功效也不同。若是想要治好嚴華的腿,作為藥引的血,須是極陽的至純血,即是童男、未經人事的少男和成年男子三種血液融合而成。這種方式陰狠無比,屬於邪術。


    綜上而看,百變書生已取走了藏於金義山莊的第一件聖物續命石母,北齊山莊的幾位綠石人也成功找到第二件聖物玲瓏石的一部分。那麽,玲瓏石的另一部門在太子府?第三件聖物又是在哪裏?


    白巧的腳步聲在三樓的樓梯轉角處出現。


    食指一勾,火折子旋轉飛高,中指一彈,火折子燃燒擦過油燈。


    “小姐?你怎麽把窗戶打開了?可別著涼了。”白巧從外麵把靠近走廊的窗戶關上,推開我的房門。


    “晚飯做好了?”我坐在桌前,從茶壺中倒出溫水。


    “聽小姐的吩咐,天黑後才出鍋。都是些清淡又香的飯菜,小姐你肯定喜歡。”白巧回道。


    “原本大公子也說要過來吃晚飯的,可是有客人拜訪,所以就不來了。”


    “聽說是太子府的人呢,最近太子府和我們走得有些近,大公子不會真的要把小姐你嫁過去吧?”白巧眼神黯淡的說。


    “吃飯吧。”把水一飲而盡,我起身走出房門。


    醫館給我寫的第一份藥膳是當歸生薑羊肉湯,祛寒效果不錯,對於我身體的複原,卻幫助不大。


    相比,晨練和在房間內的運功療傷更有效果。經過兩日的堅持,頭疼的症狀已消。


    右手握拳,猛錘向桌上的核桃,殼裂肉出,挑出核桃肉放入嘴中,腦子裏在想無情劍這張烏鴉嘴,一語成讖,下次讓我見到他,我一定,一定,請他吃個大餐,讓他多說些好聽的話。


    忽然聽見雨黛在樓下喊了聲“大公子。”


    雲清麟又過來了?我還是不見為好。悄聲走到後窗前,縱身一躍,幾步小跑,又是一跳,穿過重重棔夜樹。


    無目的在街上兜了幾圈,來到新月招牌的茶樓。


    安陽掌櫃熱情的打招呼:“二小姐來啦,正好有你的包裹。”


    我的包裹?好奇的接過來,巴掌大的木盒,打開一看,細細的小哨子。該不會?我差點兒忘記,在黎州的時候,曾給冷易君傳了一封信,說自己想要一個能吹出高亢明亮的夜鶯叫聲的小哨子。當時興致衝衝,想以哨子聲找到小樂兒,進而神不知鬼不覺的找到紫杉大人。可惜現在,紫杉大人大概離我很遠吧?


    我走近院內,把小哨子放在嘴前,輕輕一吹,果然吹出高亢明亮的夜鶯叫聲。覺得有趣,用力多吹了幾聲。夜鶯是有內涵的小鳥,長相不出眾,聲音很拔尖。它們多生長在籽州、清州和柳州,燕城人喜歡鷂鳥,養夜鶯的人家很少。


    傍晚時分,我的夜鶯啼鳴驚豔了周邊的麻雀、喜鵲、烏鴉等鳥兒,各種叫聲陸續回應。雖然我不懂鳥類的語言,但是或多或少我也聽出了一些語氣,羨慕嫉妒的語氣。夜鶯的鳴唱出眾,音域極廣,我口中的隻是模擬夜鶯聲的小哨子,換了紫杉大人的小樂兒,怕是更要激發它們的醋意了。


    心裏正美美的想著,一聲婉轉動聽的叫聲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學著小樂兒平日的高低叫聲多吹了幾次,那聲音果然響應,也回叫了幾次。這下我可以肯定,那是一隻夜鶯鳥的叫聲。


    眼下無事,不如去拜訪這位居住在燕城的夜鶯兄。


    我打定主意,在腦中測算那隻夜鶯的位置,離我不遠,就在茶樓的後街。


    綠影碧海巷,初夏的炎熱茂密了沿街的樹木,落日餘暉透過枝葉灑上石磚,靜美得不似國都、不似人間。在綠影碧海巷建的院落或典雅或古樸,讓人看著賞心悅目。


    不枉此行。


    太陽西下,不時有馬車緩緩從身邊駛過。


    徇著不久前的夜鶯聲,我走走停停,終於在沿街的一座府邸前止住腳步。


    迎麵是高牆,粉紅色的薔薇攀附在牆頭,枝葉交映,芬芳襲人,千朵萬朵壓枝低。這世間,還有如此美的花,如此美的景。院子裏住的,應該是很懂花的人。


    懂花的人,又養夜鶯,合情合理。


    “蜜葉翠帷重,濃花紅錦張。香雲落衣訣,落日留餘香。”身後有人念道。


    來人不帶殺氣,我也沒有在意。此時朝他看去,反而覺得眼前陰森不少:他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眼比劍鋒,曈淡似蛇。他不醜,卻很好看,他不狹陋,卻鳳骨龍姿。


    “不知公子是?”雖著女裝,我卻抱拳問道。


    他不回禮,下巴微抬,回答:“李湛。”


    太子李毅的第三子,懷仁郡王李湛。皇室的姓名會在第一時間公告天下,既是告示,也避免百姓的重名。所以普天之下,隻有一人叫李湛。


    我還未想好如何介紹自己,他已先一步開口,說:“水姑娘,在這條巷子裏,加上此刻,我已見過你兩次。”


    “哦?不知上一次是何時?”我隻來過綠影碧海巷兩次,上一次是我離開燕城去清州那日。


    “多日前的清晨,你一身白色男裝,從我眼前策馬而去。”李湛沒有在意我避開他的名諱和他平級說話,他語氣平淡的對我解釋說。


    “我那日走的匆忙,竟從懷仁郡王的車前莽撞而過,還請海量。”我特意又說出他的名諱,卻不行跪拜大禮,是因為我記得清楚,那日清晨的綠影碧海巷隻有我一人一馬。


    李湛依舊不在意我的無禮,他側身,指向對麵府邸內的四層小樓,說:“我那天難得早起,在樓上看見的你。”


    原來如此。原來懷仁郡王在這裏也有自己的別院。


    “我曾遣人去雲府邀你來太子府做客,你恰好不在。今日既然遇見,我就再次邀請水小姐選一日來太子府做客。”李湛獨特的雙眼看著我,讓我有一種錯覺,覺得他也練了暗黑風格的武功,盡管他的身份暗示了這種可能性的萬不可能。


    “我近日都在雲府,隨時恭候。”又是一次去太子府的機會,再危險也還是要去的。


    李湛滿意的點頭,問:“需要送水小姐回府嗎?”


    我搖頭拒絕,又說:“多謝懷仁郡王的好意。”


    李湛微微點頭,算是告別之禮。他剛要抬腳,卻再次低頭看我,淡瞳仿佛化作毒蛇之眼,他對我說:“水小姐大病初愈,多休息才是。”


    內心被激起一道漣漪,袖內的左手緩緩收緊。


    李湛並不在意我的回答,他轉身登上馬車,一行人悠悠進入對麵的府院。府門上無匾,在這綠影碧海巷中,每一戶皆是如此。


    再轉頭,霞光已暗,牆上的薔薇似已準備入睡。


    我把手心的細哨子收入腰間,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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