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變書生的逃跑路線,還真是奇怪。


    千葉街的南麵,連著林城最熱鬧的幾條街道,現在這個時辰,各處都是人頭攢動、川流不息,尤其是隔著三條街的花巷。可是百變書生卻挑選了正東的方向,走完千葉街,再走上幾百米,街道上漸漸冷清,能夠供他藏身的地方可就不多了。


    這隻是一個奇怪之處,另一個奇怪的地方,是我居然一直都沒有追上他。我在輕功上算是比較術業有專攻,隻輕功一項,在水氏族人中排名第四位。現在是白天,路上有行人不絕,我的輕功多有收斂,但是這也不能作為追不上他的理由。也不知道這位百變書生的輕功是真的超群絕倫,還是他的走位遵循了陣法,我通過聞聲辯位、極目遠眺和前瞻預見,也剛好和他保持同步。


    不知不覺,百變書生竟出了城區,進入通往林城東山的密林。


    我放開手腳,全力追趕。短時間內,我和百變書生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被拉近,我隻需再借力兩次,就可以出現在他的麵前。


    突然,一股極快的氣流從正麵衝向我。


    腰上用力,一個翻轉,我落在地上。同一時間,隨氣流而來的暗器插入我身後的樹幹中。那是一塊七星鏢,江湖上最常見的暗器。七星鏢是星狀的鐵片,邊角鋒利,容易使用。如果七星鏢遇上內功手法一流的主人,它的威力比弩箭強十倍。


    眼中一道幽藍之光閃動,我注意到視線中,出現了一個頎長的身影,來人身著黑衣,戴著銀色麵具。


    雲清麟曾問過我,比我的輕功還好,是什麽樣的境界?我的回答是:行如鬼魅,突然出現。


    此時此刻,站立在我正前方的黑衣假麵人,就是我所形容的,突然出現。


    我看著他,分析他,卻不開口。


    黑衣假麵人明顯表現得比我輕鬆,一個虛幻深厚的聲音從他臉上的麵具中發出:“水氏的輕功,名不虛傳。”


    我依舊安靜的看著他,沒打算作出回應。


    黑衣假麵人卻不惱怒,突然抬起右手,同時一個物件朝我飛來。


    本不考慮如他所願,仍由那物件落入身後,卻沒想到,一眼認出了它。


    我抬手接住,不必仔細看,我就知道它是什麽:一塊深且暗的小木牌,隨風撲麵而來的,是一陣淡淡的檀香,更準確的說,是類似檀香的味道。這是攝魂令。


    “我是你們此次任務的委托者,辰天靈。”黑衣假麵人對我說道。


    辰天靈這個名字我熟悉,煙雲澗當年有兩位門主,是一對親兄弟,長兄名為辰天靈,二弟叫做辰天宇。麵前的這位黑衣假麵人,身材高挑,衣袖長過指尖,他雙目明亮,浩瀚如星海一般。我清楚:依靠這些,是判斷不出他的長相和年齡。


    煙雲澗曾經隻憑借十幾人的精英隊伍和攝魂秘術,便在江湖上翻手成雲、覆手成雨,後來被雲玥琅等人攻入總部後,門人全部吞毒自盡。按理來說,辰天靈和辰天宇兩人也應該早已不在人世,麵前的這個黑衣假麵人,自稱是辰天靈,很有可能隻是借用他的名字。


    “你不愛說話,這和我所了解的藍殺手不太一樣。”辰天靈繼續對我說道。


    “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更有可能是虛。”我輕輕拋起攝魂令,反手接住,運功,將其如箭般射出。


    攝魂令飛過去的速度很快,快到衝出去的刹那,檀香般的味道再次襲麵而來。


    隻看見辰天靈的衣袖剛舞起,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經接住了攝魂令。整個動作的速度比攝魂令的速度更快,我完全來不及看清他的手是細膩還是滄桑。


    “你很有意思,把它還給了我,我還打算讓你留下做個紀念呢。”辰天靈的麵具上應該做了一個發音筒,聲音從嘴裏發出後,經過其中內設的震動片,會變得像現在所聽到的一樣虛幻和深厚。


    如果一直聽這種聲音,再加上之前聞到的檀香般的攝魂香,定力不夠的話,就很容易被攝魂,思想意誌被對方控製。


    我的意誌力比不上黃,不過比起平常人,還是強得多。對方突然出現,他的底細和目的我都不清楚,繼續留在這裏隻會陷入被動。於是我轉身就走,還不忘揮揮手。


    辰天靈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那樣的聲音,在寂靜的密林中,聽起來詭異無比。


    眼中閃著幽藍之光,幾個起落,我猜,應該暫時離開了他的視線。


    這片密林的景色不錯,芳草蒼翠,鳥叫蟲鳴。我邊往回走邊理清思路:百變書生性情瀟灑、熱愛自由,可是如今他卻和煙雲澗、攝魂令牽連在一起;彩七殺最近接了一單生意,任務是刺傷當日攻入煙雲澗的幾位首領人物或者他們的家人;彩七殺負責對外聯絡的人是紫杉大人,他不會暴露我們的真實身份。那麽今天的這位辰天靈,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正想著,一騎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不一會兒,雲清麟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來到我的麵前。


    “人沒有追到?”他知道我的輕功水平,如今隻見到我一人在此,顯然有些疑惑。


    “他不是一個人,他的同夥是個厲害的角色。”我中肯的回道。


    “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雲清麟環視四周,眉頭緊鎖。


    “要進密林深處看看嗎?”我善解人意的問道。


    雲清麟看了我一眼,伸手給我:“走吧,回去了。”


    我笑了出來,接過他的手,翻身上馬。


    策馬前行後,我又轉頭看了一眼,總覺得那名叫做辰天靈的黑衣假麵人還站在我的身後,看著我。


    “雲清麟你可以呀,居然能找得到我。”我坐在他的身後,閑來無聊找話說。


    “找你還不容易,又不是沒有找過。”雲清麟淡淡的回道。


    得了,又問錯問題了。我抬頭看著幾近遮天蔽日的枝葉,想了想,事實的確如此:雲清麟從燕城尋我到墨城,見麵之後,他回答我,不巧,他就是來找我的;今天,他再次找到我。我開始懷疑,難道他有一位輕功在我之上的密探,一直跟著我?


    “我們今日要在林城住下了,潘語辰遇襲,我們留下來觀察一夜再說。”雲清麟說。


    那我豈不是有機會,可以與陳逸飛和韓子城一起去春秋院看念碧雪姑娘了?甚好,甚好。


    我琢磨的時間有點兒長,雲清麟轉頭看了我一眼,補充說:“隻留下一夜,如果你想繼續趕路,我們就把潘語辰護送回柳州州府。”


    這可不行。


    我忙搖頭,說:“還是在林城住上一晚吧,趕路比較辛苦,萬一有情況,也可能應對不周。”


    雲清麟嗯了一聲,算是達成共識。


    “灰衣人是怎麽襲擊潘語辰的?”我問道。


    “他化作奉茶的小廝,進入房間。退出房間時,一根銀針憑空出現,刺向潘語辰,我覺得他的出現很奇怪,就將他攔下,不料他抬手便反擊,然後直接破窗而逃。”


    銀針?又是銀針?我並不清楚彩七殺中其他殺手的任務,隻要不是有心人打著我的旗號肆意妄為,我通常不會出手,一探究竟。


    我禮貌的嗯了一聲,算是作為對雲清麟解釋的回應,隨後一路無話。


    踏上千葉街,遠遠的,就看見潘語辰坐在桌前眺望。她看到我們後,起身離開,隨後,她又出現在重天樓大門的一旁。


    等我們下馬後,潘語辰一把拉過雲清麟,仔細查看:“沒有受傷吧。”


    我抬頭望向鳳閣間,陳逸飛和韓子城聽到動靜後也伏在窗邊,看著我們。目睹潘語辰和雲清麟的這番舉動,陳逸飛遞給我一個無奈的眼神:你攤上爛桃花了。


    我回了他一個感同身受的眼神。


    按照雲清麟和潘語辰的考量,今晚安排我們這一行人住在潘家位於林城的別院。


    我上樓和陳逸飛、韓子城匯報情況,也對他們解釋是因為百變書生有一位厲害的同夥,我才錯失拿下百變書生的機會,但是下次再遇見,我會盡力把他抓住。除此之外,又和他們兩人悄悄約好晚上相聚的時間和地點。我轉身下樓,和雲清麟、潘語辰一行出發去潘家別院。


    潘家別院離鬧市區不遠,和花巷隻有七八條街的距離。那裏也靠近東山,不過不是百變書生消失的東山北側,而是東山的南側,那裏風景秀美,有許多人家的府邸別院坐落在側。


    潘家別院的特點是精致,占地麵積不大。在分配房間的問題上,潘語辰堅持和雲清麟一同住在主院,把我安排在東廂房,其他人則住在西廂房。


    我沒有異議,雲清麟則恢複冰冷神情,見眾人都接受安排,也沒有說什麽。


    見大家都開始忙著入住的事情,我來到雲清麟的身邊,在他的耳畔小聲說:“晚上不和你們一起吃飯,我出去吃,大概亥時回來。”


    雲清麟是何等的聰明,馬上明白了我願意住在林城的原因,他看著我,神色不明。


    我衝他一笑,不等他開口說話,將行李甩上肩頭,快步走向東廂房的方位。走了幾步,想起麻姑特意囑咐的糕點,又掉頭,回到雲清麟的身邊,將包著油紙的糕點摸出來,遞給他,笑眯眯的說:“樂府的糕點,差點兒就把它給忘了。你先吃,記得給我留兩塊。”


    說完,我邁步去了東廂房。


    潘語辰對我其實非常厚道:東廂房的環境清幽,鳥語花香,隻有三間房,一間主臥,一間侍女臥室,還有一間是烹茶和準備瓜果的工作房。一名侍女雁兒長期住在東廂房,看起來踏實能幹、不喜言語。


    見我到來,雁兒禮數周到的問好、引路。我很是滿意。


    洗把臉,在房間裏小憩片刻,把白衣整理一番,頭發梳順,看起來也算得上玉樹臨風。


    囑咐雁兒戌時一過,準備好熱水,等我回來。


    申時七刻,我站在花巷春秋院的門口,搖著拇指折扇。


    “小五表哥,慢點兒,等等我!”


    遠處傳來小女孩的叫喊聲,聞聲,我抬手擦了一把汗,雖然腦門上空空如也。


    街上突然衝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這個小男孩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眉目已然清秀,豐姿灑落、身形修長,隻是神色中卻避免不了孩子般的貪玩之氣。小男孩的身後遠遠的追著一位年齡還要小些的小女孩,看起來已經體力不支了,花般的小臉兒紅通通的。


    小女孩停下來長長換了口氣,又繼續追來。不過把這兩個小孩子放在一起,還真像那觀音座前的金童玉女,街上已有路人駐足,不時傳來讚美之聲。


    “啊——什麽人!竟敢攔住我柳公子的去路!”


    我搖著折扇,抬頭望著他:雖然他年幼,身高卻已經超過我。


    柳五郎扭頭一看是我,壞壞的笑道:“我說是什麽人這麽大膽,原來是我的小臻小妹。出去遊蕩了這麽長時間,有沒有想我啊?還有啊,我總有一天會娶你的,做娘子的要學會對相公溫柔,知道不?”


    我衝著他嗬嗬一笑。


    “哎,小臻小妹,都說沉默即是承認,你對我愛之、深關之切,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你也不用害羞,咱們倆誰跟誰?從我九歲那年認識你開始,算一算也有五年了。”


    我長吐了口氣,剛準備把柳五郎抓起來扔到臨街,後麵追趕的小女孩氣喘呼呼的來到柳五郎的身旁。


    “陳小蛾阿,你小臻姐姐我也教育了你很多遍了,小姑娘不能成天追著小男孩跑的,多沒麵子啊,要矜持,要忽悠男孩子主動!”我氣呼呼地搖著小折扇,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哼——”陳小蛾別過頭,嘟著嘴說道,“本小姐才不要跟你說話,你跟我搶表哥,我才不要理你!”


    我搖著小折扇,登時無語。


    “小蛾,你忘了那個貓頭錢袋是誰送的了?我記得你很是喜歡呢。”這是陳逸飛的聲音。


    果然,陳逸飛和韓子城閑散愜意的走來,加入到我們中來。


    “嗯,好吧,大哥你說得對,貓頭錢袋我確實喜歡。”陳小娥說完,瞄了我一眼。


    我衝她微微一笑。說起貓頭錢袋,我突然意識到小十七那裏也有一個,原來陳逸飛和鈺嫻縣主的緣分,早已在冥冥之中連成線了。


    我轉臉看向陳逸飛,用眼神問他:來這個地方,還帶上他們兩個小屁孩?


    陳逸飛很無辜的回我:看看歌舞升平而已。


    柳五郎看明白我和陳逸飛之間的交流,也用眼神告訴我:我是大人,不算小孩子。


    好吧,那就一起感受鶯歌燕舞吧。於是我們一行五人,在侍女的招呼下進入了在全境範圍都聞名遐邇的春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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