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當在一種心態下、一種角色中生活久了,會不小心忘記了自己的另外一種性格,另外一個自己。


    服用了一顆黃芪最為得意的全藥補丸,回房睡了一個安靜的午覺。


    醒來後,感覺身體舒暢,前幾日的風寒大概總算痊愈了吧?


    小芝麻躺在外間的臥椅上,聽見我倒茶的聲音後,也起來,整理衣衫,還體貼的摸了我的額頭,煞有其事的說:“很是正常。”


    好想白她一眼。


    在小苑的園子裏沒走幾步,昨日在樂府大門見到的侍衛敲開門,匯報說:“小人景勒,周侍衛長遣我來問,唐府的兩位公子一會兒參觀園子,花溪苑是否同行?”


    我看向小芝麻,後者又捂嘴偷笑,她的另一隻手也沒閑著,撥著一旁的綠葉。


    “那就一起吧。”


    東園的布局以平岡遠山、鬆林草坪、竹塢曲水為主,配以山池亭榭。唐家兄弟住的玉竹館位於東園的西側,靠近中園,竹澗境特幽回,美竹千挺。東園的麵積最大,所以花圃就設在東園,午飯後,唐聖元在小芝麻的陪同下參觀過。


    除了玉竹館,還有翠雲浮祥閣和七巧玲瓏館等,風格不同,景致也不同。其中,玉竹館的麵積最大,竹海景致最美。平日樂溫良也會在各處住上幾日,當有賓客到訪,也可留宿他們。


    中園的景是樂府的精華所在。總體布局以水池為中心,亭台樓榭皆臨水而建,建築形體不一、高低錯落、主次分明。麵積大的池中皆有山島,島上建亭,四周的花草四季屬性,因而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景色。


    西園是主住宅區,建築分成幾片,布局緊湊,但林木蔥鬱、水色迷茫不減。我的花溪苑算得上西園眾景色的點睛之筆,奇花異草、怪石嶙峋,庭院空間變化曲折、藏露掩映。


    唐聖元得知花溪苑是我的住所後,小眼珠子轉了幾圈,似乎有話想表達。小芝麻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主動出擊,不停的介紹些新鮮的景和故事,努力吸引他的注意點。果然,很快,唐聖元的視線又變得清晰和興奮起來。


    幾聲鳥翅膀的扇動聲,我抬起頭,兩隻信鴿出現在庭院的上空。


    我從腰間取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香包,手指在上麵彈了幾下。為首的鴿子找到目標,很快落在我的旁邊。


    從它的腳上取下紙條,共兩張,第一張寫著:玉蒼派掌門王義夫被滅門,妻一人,妾兩人,子女三人。殺人者:“彩七殺,藍”。第二張的字數少些:江城鬱城交界,今夜。


    心中一陣鬱結。


    走上廊橋,唐聖元眼尖,說了聲:“下雨了。”


    我們順著他的視線看,池子裏果然出現許多漣漪,鯉魚也漸漸浮到水麵。


    周也去取雨傘,暫時淋不著雨,我們幾個就在橋上賞魚。


    “那朵紫色的蓮花小小的,真好看。”唐聖元又看到了感興趣之物。


    池中放了許多和水麵一個高度的石柱,方便采摘蓮子。我見唐聖元喜歡那朵蓮花,看它的花瓣,也開不了兩天了,就一躍身,踩著石柱,彎腰把蓮花采了。


    唐聖元滿眼都是那朵蓮花,沒注意水裏的石柱,還以為我輕功了得,可以水上飛,所以他在一旁驚呼不已。


    我心裏卻想著別的事情,轉身,想露出淡淡的笑容,突然又是眩暈,耳朵開始嗡嗡作響。隻感覺到自己躺入一人懷中,便兩眼一黑,沒了意識。


    醒來,發現躺在花溪苑,我的床上。


    一位看似文弱的男子正給我把脈,一旁站著唐翎書,目光深邃看著我。樂溫良坐在桌前,倒沒有什麽表情。


    文弱的男子是黃芪,算得上清州年輕一代的神醫,在清州臨城開一家黃氏醫館。能看見他,是因為我運氣好,他每月的今日都來墨城樂家開的醫館義診。他見我醒了,輕輕一笑:“吃了我的全藥補丸?”


    醫者的目光如炬,我擠出點兒微笑回他。


    黃芪又仔細感覺我的脈象,問我:“你最近碰了什麽東西?”


    我想了想,讓小芝麻把我的包裹拿來,從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紅色木盒。這是在燕城的路邊,一位豐韻的婦人所贈,她當日穿著豔紅色的半裙,裙擺處繡著一朵深紅色半開的牡丹。她贈與的,是叫做“小臉兒紅”的胭脂。


    黃芪看了一眼,眼睛隨之一亮,用手掌作扇,在木盒上揮了幾下後,便把手邊的行醫箱收好,起身走到樂溫良的身旁坐下。他寫了一張單子,遞給小芝麻,吩咐說:“把這些藥材放在一起煮開,再準備一桶熱水,藥材連湯一起倒進熱桶裏。”


    “同時準備一塊方巾和老茶葉,取些茶葉和方巾放進鍋裏煮開,關火浸泡片刻後把方巾烤幹。方巾幹了以後,和剩下的茶葉一起拿過來。”


    單子上的藥材在樂府的庫房裏都有,小芝麻得令,手腳麻利的去領用。


    “是生,是死?生死有命,卻也由我。我是誰?落盡殘紅始吐芳,佳名喚作百花王。牡丹,牡丹,是生,是死?你很快就會知道。”黃芪突然嘴裏念叨。


    “原來是碰上了牡丹大娘。”樂溫良的語氣中透著一些無奈。


    黃芪點點頭。


    “牡丹大娘是誰?是壞人嗎?”唐聖元問道。


    “牡丹大娘這人,你很難評價,她既是壞人,又是好人。”黃芪回說。


    “既是壞人,又是好人?”唐聖元聽不明白。


    “牡丹大娘在醫術上很有天賦,製出了‘九死還魂丹’這樣玄妙的丹藥,不管你有何內傷、外傷,甚至病入膏肓,隻要還有一息尚在,她就能用此丹給你續命,直到找出對症治療的辦法。”黃芪說。


    “你這麽一說,她倒像是位好人。”唐聖元皺皺眉,評論道。


    “她除了研製救人性命的藥,還嗜好劇毒之物,她製出了‘相思豆’。平日我們見的相思豆,根、葉、種子均有毒,其中種子最毒,顏色是米紅色。牡丹大娘製的‘相思豆’也是米紅色,毒性卻甚其百倍,能夠瞬間奪人性命。”


    “研究救人良藥,這不稀奇;而同時又鑽研毒理,這也大有人在。可是這牡丹大娘獨特,或者說是奇特在:她的脾氣很不好,性格極其怪異,偏執得有些病態。”


    “她從不等病人上門求醫,而是自己去尋找。不管這個人的求生意誌多麽強烈,他的病如何容易就能治愈,隻要牡丹大娘不想治,誰也不能逼迫她;相反,縱然一個人經受極大的痛苦,不願意在世上苟活,隻要牡丹大娘不讓他死,他必須得活下來。”


    “這麽聽起來,這位牡丹大娘是讓人有些別扭。”唐聖元想了半天,才找出比較適合的形容。


    “沒錯,就是別扭。所以在她自己寫的這首詩裏,就認為生死有命,也由她。看得出來,這是一位非常自負的人。”


    “當然了,即使這樣,那些患了絕症的人還是滿天下的去找她,希望自己的病可以被治愈。有意思的是,有些人也想盡辦法希望得到她的毒藥,去加害他們生意上或者生活上的敵人。”


    “不過都是徒然。”黃芪搖著頭,語氣中頗有些賞識之意。


    “你既然被挑中,如果你不接受她的禮物,她就會一直纏著你。”這句話,黃芪是對我說。


    “胭脂裏有藥,胭脂木盒上,也浸了藥,而且木盒上的藥已經揮發的差不多了。”黃芪看著桌上的胭脂盒說道。


    “你說的是‘藥’?”我不解的問。


    “你以為她給了你‘死’?不,她給了你‘生’。”


    黃芪的話讓我吃驚。


    “牡丹大娘大概是喜歡你,她想激發出你的潛能。她瞧出了你的體質不凡,骨骼精奇,想試試你的能量,也檢驗她的眼光。”


    “所以她將帶有侵蝕性、至寒的藥物浸入木盒,短距離內經揮發進入你的體內,激發你的內力。”


    “以你的功力,這樣的藥需要很久才能對你起效,但是你近日奔波,又外感風寒,所以就被牡丹大娘誤打誤撞,成功了。”


    我卻從黃芪的言語中聽出了一些不同,問:“牡丹大娘這個胭脂盒是特意為我而造?”


    黃芪微微頷首,已是不言自明。


    “她果然很有耐性,居然一直遠遠跟著我。”我以為和她是偶遇,原來卻早已被上心。


    “胭脂裏也有藥,是什麽藥?”這句話是樂溫良所問。


    “釋魂散。”


    “毒藥?”


    “對沒有內力的普通人來說,是毒藥,隻需吸上幾口,藥便慢慢在體內擴散,不出半個月,就渾身乏力,臥床不起。不過,對於內力很好的人來說,隻是體內的真氣受到入侵,運氣艱難。”


    “你說的都很有道理。但奇怪的是,牡丹大娘給我的這盒胭脂,指明要我把它送給我娘,這該怎麽解釋?”關於這一點,我印象非常深刻。


    樂溫良的臉色凝重起來。


    “噢?”黃芪來了興致,又盯著木盒靜靜思考。


    “胭脂盒我先帶走,回去好好研究,你就按照我的方子藥浴,驅除體內的寒氣。”謹慎起見,黃芪又取了少量的胭脂和盒上的木屑,與他隨身帶的幾副藥粉和藥水中和。結果顯示,他對於我目前身體狀況的判斷是正確的。


    黃芪讓人去催促小芝麻。


    很快,小芝麻就拿著方巾和一袋老茶葉進來。


    其實它們的用途很簡單:用方巾把胭脂盒仔細包住,將老茶葉放在其中,既可以吸附盒子本身揮發的藥性,又將盒子和胭脂中可能揮發的未知成分簡單隔離。這樣一來,緩解了胭脂盒對人體的直接傷害。


    黃芪雖人長得文弱,卻也是位風一般的男子。他見已經掌握了我的病情,又拿到待深入研究的胭脂盒。便起身告辭。


    樂府的人大多都了解他的性情,也不做挽留,樂溫良也擔心這盒胭脂是否還有隱情,更希望他盡快查明成分。我好心建議他要慎重對待這個胭脂盒,不要被它傷到自己。


    黃芪難得嘴角一勾,神色還是一本正經的說:“公孫大娘雖是位天賦較高的人,但想傷我,卻不容易。”


    黃芪向來不打誑語,我放下心來。


    “你這不算是病,是內力遭到侵害。”


    臨走之時,他想起什麽,說道:“除了用藥,給你輸入些熱性的內力,或是帶著你打幾套疏通內力、鞏固內力的拳法,都可以幫助你快速恢複。”


    我點頭,表示都記下了。


    黃芪離府後,唐聖元瞧我躺在床上,仍十分不放心,和唐翎書提議,再多留幾日,待我好轉。


    唐翎書也沒想到我會遭遇這樣的事情,也表示並不著急回籽州。


    小芝麻再次回到房間,已經準備好藥浴。


    於是很快,房間就剩下小芝麻,麻姑和我三人。


    她們二人將我扶入木桶中。


    坐在水中,開始的時候,並未覺得如何,水的溫度讓人舒適。可漸漸地,水溫像是在慢慢升高,似乎生出了無數的枝條,插入我的肌膚,鑽進我的血脈,開始蔓延。


    我感覺到了體內那股寒冷的入侵者,它在糾纏著我體內凝聚的內力。但當那些溫度很高的枝條出現,進而如猛虎一般撲向它的時候,它隻能停下行動,轉而與這些“不速之客”扭打在一起。


    於是我的體內,同時出現了熱與寒,冰火兩重天。


    這個過程是痛苦的,體內不同屬性的力量在衝撞,我隻能調整呼吸。閉上眼,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熱與冷的交手無處不在,它們反應的速度比我每一次的身手都快:正麵過招,側身避過,追逐,還有燃燒。


    有時候,你很容易就進入一個角色,生活在其中,不小心,就會忘記了你的全部,你的另一個角色。


    如果說牡丹大娘是獵奇者,那麽黃芪,就是我的貴人。他給我開的藥浴,隻一次的感覺,足以讓我醒來,找回另一部分的我。


    雙手抬起,手臂外旋,向左推,收回,雙手同一方向畫圓,左手交於右手手臂,穴位貫通。雙手打開,推,收,呼,吸,配上心中默念的口訣,運功。


    冰與火,這樣的世界,我很熟悉。


    一聲馬嘶,黝黑色的馬兒出現在我的窗外,它的四肢修長,步伐輕盈,是汗血寶馬中最好的幾匹之一,它叫夜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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