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父王不是個好皇帝。


    但他,姑且算個好父親吧。


    他剛剛摸自己腦袋,親自己。念念不怪父親丟下自己,也不怪父親冷眼待他。


    父親是追隨母親去了,母親不孤獨。


    “陛下,這數萬大軍都等著您下旨呢。”朝臣笑著道。


    如今,東淩皇室,就剩這麽個奶娃娃了。


    他父王骨子裏就是個瘋子,幾乎殺光朝堂。勢必不能再讓他的血脈掌權,這是眾人轉眼間,便達成的念頭。


    甚至,這個孩子能不能活到及冠,都不一定。


    念念凍得手腳冰冷,他轉過身,迎著風,看向北昭皇帝。


    “三軍聽朕號令,兩軍交戰,不斬無辜百姓!”


    “放人!”小小的稚嫩的孩子滿臉堅定。


    此話一出,全場有幾分呆滯。


    跪在地上低垂著頭的百姓更是愣住,隨即抬頭看向場中那隨時會被吞噬的孩童身影。


    他很怕,怕的聲音都在發抖。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恐懼。


    可他依舊堅定地脆生生喊道:“放人!”


    朝臣麵麵相覷:“您若現在放人,北昭又豈能善罷甘休……”畢竟,北昭的軍隊可是所向披靡,戰場上誰都不願遇到。


    “百姓不能成為人質!”小小的孩子轉過身厲聲喝道。


    這樣,和暴君有什麽區別


    “父親的錯,我會一力承擔。”


    “你們聽,還是不聽”他麵對文武百官,眉宇間依稀能看出玄霽川的痕跡。但又與他不同。


    為首的武將淡淡道:“臣聽命。”


    沒有哪個武將願意手中染滿鮮血,沒有哪個將士願意殺人。殺的,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


    將士們一個個割斷繩索,百姓哭嚎著跪在地上給新帝磕頭,然後哭著跑回城。


    謝承璽眉眼微佻:“這孩子,倒不像他父親。”


    陸硯書神色寡淡:“兩個戀愛腦生出來的孩子,能好到哪裏去。不過……也算是好筍了。”


    更讓他驚訝的是,那孩子竟直接跪在戰場上。


    “東淩願臣服於北昭之下,為北昭附屬。”他竟直接跪北昭皇帝謝承璽。


    謝承璽這是真驚訝了。


    饒是陸硯書都忍不住抿起了唇。


    “胡鬧!還不快將陛下帶回來,我東淩鐵骨錚錚,怎可為北昭附屬!荒唐!簡直荒唐!!”眾朝臣隻覺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


    “陛下,您萬金之軀,上跪天,下跪列祖列宗,怎可跪敵國皇帝!”為首的蕭大人滿臉急切,他曾教過幼年的玄霽川,勉強算是天子帝師。借著幾分情誼,在朝中頗得玄霽川信任。


    如今想拿捏新帝,想順理成章的接管幼帝。


    誰知,小皇帝跪到對麵去了,求北昭皇帝庇佑。


    成為北昭附屬,那東淩將不再是完整的國家。北昭將會接管東淩,與東淩一同治國。


    “念念年幼,不通治國之策,又無親族幫襯。聽聞北昭陛下仁善,又有何不可呢”他記得蕭大人,幾次三番給父王送姑娘,曾氣得母後哭了許多次。


    蕭大人寒著一張臉,上前就要將他帶回去。


    當眾逼迫小皇帝開口服軟,可小皇帝服軟到了對麵,更讓他憋屈。


    說出口的話,謝承璽又怎會讓他收回去


    更何況,如今北昭本就有一統天下的能力,無非是不願惹得百姓動蕩,不利於抵抗上界。


    他才忍耐至今。


    如今,玄霽川已死,且鬧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新上任的小皇帝又俯首稱臣,他如何會放過此等機會


    朝陽宗無數弟子淩駕於半空,虎視眈眈的看著東淩。


    “我北昭向來以理服人,但東淩若不講理,我們也可以比劃比劃拳頭。”


    東淩皇室早已失了民心。


    自玄霽川身死,前來助陣的妖魔二族也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謝承璽冷笑,他那好師兄玄玉也不知出了多少力。


    嗬,什麽師兄。


    原本便是魔族之主。因覬覦師父才拜在無妄山。


    原以為東淩成為北昭附屬國,會費一番力氣。


    卻不想,竟比想象中更輕鬆。


    “傳聞東淩百姓各個驍勇善戰,最是難纏,沒想到,他們竟不曾抵抗”北昭軍隊入駐東淩時,百姓竟出奇的冷靜。


    “因為有對比。誰攤上玄霽川那樣的瘋子,百姓都會對未來的日子感到恐慌。”喜怒無常,殘忍弑殺,連屠三城這種事都能做出來,誰不怕


    邊關之間,各城百姓互通往來,甚至大部分還沾親帶故。


    玄霽川此舉,已經將東淩的國運敗得一幹二淨。


    說起來,就算小皇帝不曾歸順,謝承璽也早已生出念頭。


    結局隻會更慘烈,東淩臣服,早晚的事。


    “派些弟子保護玄念。”


    “他爹娘戀愛腦,他卻是個拎得清的。玄霽川,也算歹竹出好筍了。”


    東淩皇宮。


    陸朝朝站在池邊,瞧見小孩兒顫巍巍的將幹枯的蓮花放進水中,嘴裏默念著什麽。


    “這花,活不了。”她淡淡道。


    小孩兒警惕的轉身,東淩皇權更迭,若不是有謝承璽派來的人護著,恐怕早沒命了。


    “你是誰你怎知活不了能不能活,我都要試一試。”他小心翼翼的後退一步,將幹枯的蓮花擋在身後。


    “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吸收月華擁有天地靈氣。你若日日灌溉,或許能重新生根。但,隻是或許罷了……”


    小孩兒眼眸微亮:“真的不管能不能行,我都要替母親試一試。”


    “姐姐,謝……”話還未說完,麵前卻空蕩蕩的,再無身影。


    念念揉了揉眼睛:“我眼花了嗎算了,不管真假,都要試一試。”


    他看了眼蓮花,又往奉先殿走去。這裏,供奉著東淩逝去的列祖列宗。


    他低垂著頭,小聲的低喃:“先祖們,不肖子孫念念前來認錯。我是東淩的罪人……”


    每一日,他都會來此處懺悔。


    他或許會是史書上斷送東淩的罪人,但他曾走出宮門親眼看過。


    北昭接管後,百姓臉上的笑容更多,也更歡喜了。


    再不複,當初的恐慌。


    罪人,便罪人吧。


    父親造下的孽,總要有人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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