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從未告訴過柳存,修行者就應該高高在上,他也沒有說過,修行者可以仗著實力為所欲為。


    他說的最多的,柳存聽得最多的,是修行者要時刻謹記,超凡的能力是用來抵擋凡人無法抵擋之災難,承受凡人無法承受之重任,麵對凡人無法麵對之絕境。


    在危急時刻,要挺身而出,在危急之境,要勇往直前。


    今日你可以在這世間安穩修行,是因為有強者在前方替你抵擋風雨,他日你成為強者,你也要為身後之人撐住一片天。


    柳存曾經問過師父,如果路見不平,見到惡霸欺淩百姓,要出手嗎?


    師父說隨你。


    柳存又問,如果見到世豪鄉紳欺男霸女,為禍一方,要出手嗎?


    師父說隨你。


    柳存繼續問,如果遇到天傾海覆,河枯山崩,要出手嗎?


    師父說伱必須站出來,盡你所能。


    他問師父,這些有什麽不同,都有人受苦受難,為什麽應對不同。


    師父說人與人之間的事,你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未必是真相,甚至有時不分對錯與真相,隻為立場之爭,也許你會被蒙蔽,也許不會,你若嫉惡如仇,憤而出手也可,你若性情淡漠,冷眼旁觀也罷,都隨你。


    但是當有大劫大難降臨之時,眾生皆受其苦,此無關對錯,不分緣由,強者,就是要站在最前麵,抵擋最狂猛的風暴。


    當時的柳存還不知道浩劫大陸的傳說,但是師父隻說讓他記住這些,以後他會明白其中緣由。


    他不知道,魏風同樣不知道的是,這曾經是周國與薑國皇室血脈踏入超凡前的第一課,所有皇室子嗣都要擔負起這份責任。


    此時柳存的喃喃自語,他知道魏風可以聽到,但同時,也是他在告誡自己,說服自己,給自己一個理由,因為他正處於龍門境的關鍵時期。


    在修行一途,龍門境其實是個分水嶺,躍過龍門境才能知道龍門的含義,沒有越過龍門境,頂多就是個元力更加充沛的低階修行者。


    修士需要在龍門境積累足夠的元力,用元力蘊養己身,淬煉血肉、經脈乃至髒腑,使身體可以承受元力在體內轉化為真元的沸騰過程。


    體內元力越充足,元力充盈的部位越多,淬煉過程也就越短。


    所以龍門境修士很少全力出手,一方麵元力積攢不易,使用掉多少,最後就要補回來多少,甚至更多。


    另一方麵,還未淬煉完全的經脈與髒腑可能無法承受住體內磅礴元力的爆發,一個不慎就會落下內傷,這種傷勢一般都要丹藥輔助療養才能恢複。


    而龍門境還有一個隱形的時間限製,那就是三十歲,幾乎所有修行者都會在三十歲前嚐試突破,頻繁出手就會浪費大量時間在補充消耗上,耽誤的終歸是自己的道途。


    而且三十歲之前,越早突破越有優勢,一般年齡越小,洗髓難度越低,洗髓期耗時就越少。


    所以龍門境修士都會盡可能少與人交手,就算戰鬥也會盡量控製在短時間內,低強度的戰鬥。


    雖然柳存今年才十九歲,距離三十歲還早,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願意消耗太大,這也是他在綠色旋渦秘境內擠牙膏一般表現的原因。


    但此時,他還是站出來了,冒著全力爆發會受內傷的風險站出來了。


    他的長劍在顫鳴,他體內的劍意在沸騰,劍身銳芒大盛,待到意與力皆抵達巔峰之時,他毅然揮出了手中的長劍。


    長劍尖銳嗡鳴,似乎在炫耀這一劍的不凡,劍出如蛟龍,迅猛而堅決,一劍橫斬,劍身光芒閃耀。


    隻見的劍氣如長虹,似要劃破空間,斬破蒼穹,劍芒帶著無匹之勢,斬向山腳下,那曾被老一輩村民挖掘出的溝渠。


    劍芒飛向地麵的同時,也在空中迎風而長,越來越長,越來越寬,直至劍芒化作一道數十丈長的白色匹練,斬入地麵。


    那道曾經被開墾巨大,隨著時間推移無人再維護的溝渠,已經不足以阻攔這滾滾洪流,更別提幫助其排泄泥沙。


    然而劍光斬至,劍芒在溝渠內炸開,無匹的威勢轉化為肉眼可見的破壞力,將這條溝渠擴大了一倍不止。


    然而這還不夠,柳存毫無停滯,長劍再斬,劍氣再出,再斬,再出,一道道劍氣如波紋、如浪潮,一次又一次的斬向那道溝渠,將它一擴再擴,無論是寬度還是深度,都是原本無法企及的程度。


    若不親眼見證這一幕,隻以為這裏曾是一條河,隻是水源幹枯隻剩河床暴露的河。


    但是魏風看到,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揮劍,他的嘴角已有鮮血溢出,他的手臂,他的胸腹,都逐漸多了些血色,代替原本白皙皮膚的、殷紅的血色。


    然而他還在揮劍,似乎想要榨幹自己體內的每一絲元力,揮到力竭為止。


    然而他沒有,因為他也記得,師父說過,他現在還弱,盡力而為即可,隻要他一日還沒到超凡絕巔,他就不能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因為他總能到達那個高度,那時的犧牲要遠比現在更有意義。


    所以他在元力耗盡之前,在身體崩潰之前,停下了最後一次揮劍,他不記得是第幾次了,但是他知道,體內經脈與內腑都已到了崩潰的邊緣,已經承受不住下一次揮擊了,所以他停手了。


    他最後看了眼那道被他斬的天翻地覆的溝渠,已經非常寬,非常深了,是之前溝渠的數十倍,但是他不知道,這是否足以抵擋住已到跟前的泥石流。


    至少,他已經盡力而為了。


    柳存最後看了一眼,隨後轉身而去,他也要避開這滾滾泥沙的正麵衝擊。


    他踩踏著屋頂迅速退去,隻是魏風注意到,他揮劍的那條右臂止不住的在顫抖,而他奔行的身影,也沒有之前那麽迅速與輕盈,甚至不如兩人初見時,他在綠色旋渦中的表現。


    而他身後,泥石流終於裹挾著沿途的一切事物,衝到了矮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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