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蘭德西北郊外,馬赫特家的麋鹿莊園附近的樹林中。


    蟲豸、老鼠、飛鳥不斷從泥地裏、灌木中、樹幹後出現,迅速靠近一棵被炸飛了樹皮,被炸斷了樹幹的古樹,它們大多數在路途中就失去了自己的能力,或是直接被竊取了靈體之線,扭曲著死在角落,但總有幸運的躲過接連的“偷竊”,張開或大或小的嘴巴,發出低沉的“砰砰”聲。


    隨著口技一般的擬聲不斷響起,一枚枚空氣炮發射而出,重重砸在已不堪重負的樹幹上。


    “為什麽!”


    隨著一聲尖銳的、歇斯底裏的怒吼,最後幾條長著透明環節的蟲子艱難地爬出樹上的孔洞,扭曲著,蠕動著,它們身上沉浮著許多立體的花紋,讓看到這些的“秘偶”迅速失去了自己的能力,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可環節蟲有限,而周圍能用作秘偶的生物幾乎無限!


    前仆後繼的老鼠和蠕蟲繼續靠近,發動簡單卻威力巨大的空氣炮,以最極致的火力壓製讓幸存的半透明環節蟲扭曲著變形、消失。


    幾輪炮擊,這位已經失控,分裂成眾多有些像“時之蟲”的蠕蟲的“偷盜者”半神終於不再動彈,樹林中也隻餘下微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


    片刻後,身材高大,手持細劍的拉斐爾從一棵粗壯的樹木後走出,小心翼翼地靠近幾乎被夷為平地的戰場中央,他一隻皮鞋不翼而飛,白襪在泥土間踩成了褐色,額間的冥界大門洞開,內部流露出森冷的死氣,身後則是皮膚偏黑的南大陸仆役恩尤尼,這位“贏家”一手握持“喪鍾”左輪,幫自己的主人承受著可能的負麵效果,一手提著沒了褲腰帶的褲子,最後才是身穿燕尾服,衣領敞開,露出脖頸和鎖骨,外貌變成了格爾曼·斯帕羅的克萊恩。


    應該是死了……沒想到一個瘋狂的半神也如此難對付,又是偷能力又是偷衣服的。而且我猜的沒錯,“偷盜者”半神的神話生物形態居然真的是一堆蠕蟲……克萊恩感慨著,準備讓“地獄上將”拉斐爾再靠近探探路,自己再去撿拾析出的非凡特性。


    就在這時,燕尾服的內袋傳來的一陣灼熱感讓克萊恩停下了腳步,一邊指揮秘偶繼續探查“偷盜者”半神的情況,一邊從袋子裏掏出一麵棱角分明,造型有些浮誇的折疊鏡。


    將保護鏡麵的金屬蓋打開,克萊恩發現塗抹在鏡麵上的暗紅色粘稠物已經出現蒸發的現象,而後鏡麵變得晦暗,逐漸浮現一張有著黑色長發,外貌難以給人深刻印象的臉。


    “安吉爾……”


    克萊恩卻鬆了口氣。


    無論鏡子對麵看上去是誰,能利用鏡麵通訊和他交流的,隻有製作這麵魔鏡的唯一一個人。


    “嗯,是我……你現在是在麋鹿莊園?”


    魔鏡內部傳來帶著些雜音的問候,讓克萊恩想到了隻有在電視中才能見到的老式對講機。


    神秘學的通訊還會有幹擾?


    克萊恩有些疑惑,但很快發現安吉爾身後的背景是聖賽繆爾教堂極具特色的雙鍾樓,猜測也許是教堂內部防禦外敵的封印物造成的。


    “我發現你的替身消失了,還以為你趕到了麋鹿莊園,和那個偷盜者半神開始了戰鬥,因此立即趕來,結果直接撞上了瀕臨失控,開始由老鼠逐漸變成不完整神話生物形態的它,隻能先解決掉這個可能危害莊園內仆役的威脅……好在你沒事。”


    克萊恩一邊利用秘偶的視野搜尋著戰場,尋找著那些擁有半透明環節的蟲子,一邊拿著魔鏡繼續向解釋著自己戰鬥的經過。


    在離開馬赫特家的馬車上,他發現安吉爾留下的鏡子替身消失的瞬間,就覺察到事情不對,沒有絲毫猶豫就跳下車,讓車夫先回家,自己則裝作返回舞會現場,實則帶著秘偶,以蠕動的饑餓放牧的“傳送”能力前往城郊。


    馬赫特議員的麋鹿莊園距離北區並不遠,“傳送”隻用一次就能到達,但落地的一人兩偶卻發現深夜的莊園靜悄悄的,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激烈戰鬥場景。


    這時,克萊恩才意識到安吉爾並沒有到達莊園,而是很可能在半路就出了事。


    “我本想占卜你的位置,但卻被‘隱秘聖徽’所阻擋,好在海柔爾的位置和速度可以以占卜確定,根據你替身破碎的時間我能判斷出你大致所在……是塔索克河畔?”


    克萊恩語速較快,卻不失邏輯地說道,見安吉爾點了點頭,嘴角帶上了笑意:


    “但是,在我準備先行離開莊園時,那位寄生、控製了一隻老鼠的‘偷盜者’半神突然向我發動了攻擊……或許接近失控,思維混亂的它下意識把我當成了敵人。我隻能把它引出莊園,在無人的林地中解決掉它,以免我離去後,它將這裏的普通人作為目標。


    “至於戰鬥的結果,我隻能說,一個陷入瘋狂,連逃跑的本能都不具備的家夥,是打不過擁有秘偶、做好了戰鬥準備的‘詭法師’的。”


    說著,克萊恩又將目光投向了被夷為平地的那片樹林,足夠靠近之後,他已經能夠看清周圍所有的靈體之線,除了整齊劃一的秘偶外,再無其他具備靈性的生物。


    “那就好,”鏡中的安吉爾長舒一口氣,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在路上確實遇到了些意外,但問題已經解決了,詳情之後告訴你……伱最好盡快離開那座莊園,如果我的猜測正確,也許有其他的‘阿蒙’正在搜尋那個‘偷盜者’半神。”


    阿蒙!


    克萊恩心中那點戰勝半神的自得和得知安吉爾沒有受傷的喜悅瞬間消失無蹤,隻剩有些發麻,仿佛被電流劃過的頭皮,微微放大的瞳孔和腦中無數湧上的念頭。


    “瀆神者”阿蒙也在找這個“偷盜者”半神?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克萊恩立即明白了安吉爾的意思。


    其他的阿蒙……看樣子她遇到的麻煩就是其中一個阿蒙的“分身”,而且已經解決了他,並在戰鬥中得到其他分身正在搜尋偷盜者半神的信息……瀕臨失控的半神產生的異變或許引起了這位“天使之王”的注意,讓祂派來貝克蘭德的分身朝這裏聚集,試圖安撫這位半神,又或者……寄生它、吸收它成為阿蒙之中的一員?


    克萊恩覺得這個想法十分可怕,但又莫名貼合那位傳說中的“瀆神者”的作風。


    他還記得自己晉升“詭法師”後意氣風發回到貝克蘭德,認為自己能和這位在尋找自己,尋找“愚者”蹤跡的天使之王初步對抗的想法。


    當然,那時克萊恩是認為以晉升半神後的神性能隱藏身上灰霧的特殊性,不會那麽容易被阿蒙發現,並非覺得自己一個序列4真能和序列1的天使之王,哪怕是祂的分身正麵作戰。


    因此,現在要做的事,就隻有一個了……


    迅速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克萊恩顧不上繼續和安吉爾交流,讓離那棵古樹原本所在位置更近的拉斐爾一個響指引燃了地麵的枯葉,以火焰閃現來到戰場中央,尋找著死去的“偷盜者”半神的非凡特性或遺骸,恩尤尼則回到了自己身旁。


    其他仍然被當做臨時秘偶的蟲豸、動物則紛紛搬動著枯枝或樹皮聚攏過來,以各種詭異的姿勢點燃了它們,在逐漸升起的火焰中一動不動,逐漸死去。


    整副場景宛如詭異的動物集體自殺。


    克萊恩則抖出一個紙人,讓它代替所有秘偶在神秘學上的聯係,然後將它燒成了灰燼,完成了初步的反占卜。


    當然,離開此地後,他肯定會去一趟灰霧,以那種神秘力量給自己“消消毒”。


    他可不想和“太陽”戴裏克一樣,身上附著半透明的、頭戴尖頂軟帽,右眼掛著單片眼鏡的阿蒙四處遊蕩,卻一無所知!


    做完這一切,克萊恩看向了前地獄上將,現富豪保鏢拉斐爾,期待著他最後的發現。


    如果還沒有發現,就立即離開,否則……


    突然,他眼角餘光處的灌木叢裏走出一道渾身漆黑的人影,他二十出頭,黑發黑眸,穿著黑色馬甲,黑色長褲,黑色皮鞋,戴著一頂黑色的軟帽,幾乎融入夜色之中。


    “嘖嘖,被一個連半神秘偶都沒有的‘詭法師’逼成這樣……”


    帶著笑意的聲音傳入克萊恩耳中,但他根本無暇顧及對方說了什麽,視線迅速鎖定在那道身影的右眼位置。


    那裏有一枚單片水晶眼鏡。


    阿蒙!安吉爾所說的,正在尋找“偷盜者”半神的阿蒙!


    沒有絲毫猶豫,腰挎細劍的拉斐爾在火焰之中返回了克萊恩身旁,搭住了他的肩膀,而更近些的恩尤尼也同樣如此。


    在這個服飾單調的阿蒙饒有興趣的注視下,克萊恩和秘偶們的身影迅速變得透明,進入靈界,不見了蹤影。


    “嗬,黑夜家的‘詭法師’……他好像也認識我,毫不猶豫地逃走了……”


    阿蒙按了按眼眶上的眼鏡,笑著說道。


    一條有著十二個環節的半透明小蟲自克萊恩剛才站立的位置飛回,鑽入他的胸口。


    “可惜,再有兩秒就能初步寄生他,了解他過來的目的了……不過應該和那個魔女一樣,也是來解決這裏的麻煩的……但他們都認識我,這有些異常,難道……”


    自言自語著,阿蒙抬頭看了看天上隻有半邊的緋紅之月,又將目光投向被空氣炮炸得一片狼藉的林地中央。


    “真可憐啊,隻能寄生在半死不活的動物身上,甚至沒有力氣脫離宿主……你是雅各的後裔?”


    他語調平淡地問道。


    “是,是的……你知道,知道我的,先祖?”


    突然,泥土、樹皮、木屑堆積的淺坑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回答,帶著疑惑、猶豫,以及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激動。


    “當然知道,不瞞你說,我甚至見過一些,”阿蒙又笑了起來,踩著枯枝敗葉,帶著沙沙聲緩緩靠近,語調滿是戲謔,“與其在這具殘軀中等待死亡,不如我來教你一個辦法,可以讓你立即恢複力量,擁有健康的身體,甚至還能晉升更高的序列……唔,說不定還能成為天使之王,走上人生巔峰呢?”


    阿蒙的目光所及處,一條隻剩小半身體,斷端還在不斷流出鮮血的蛇正艱難地抬起脖子,似乎不相信對方擁有這樣的“辦法”。


    但它很快驚恐地扭動起來,口吐人言,語氣無比驚恐:


    “你是,‘瀆神者’阿蒙!”


    它想起了家族中那些隱秘的傳說,蛇軀發瘋似地扭動起來,但很快,隨著一聲憤怒的吼聲,早已在與體內瘋狂的對抗過程中消耗大半靈性,又在克萊恩的攻擊中瀕臨死亡的“偷盜者”半神不再掙紮,緩緩癱倒在地。


    “真是可惜,如果你見到我的瞬間就用最後的力量逃走,或許還有那麽一點機會,但你卻對我的話產生了興趣,擁有了微弱的希望,反而放棄了掙紮……嗬嗬,在老鼠、蟲豸體內寄生太久,連最基本的理性都快喪失了麽?”


    阿蒙腳步未停,直到走近那半條蛇的屍體,腳尖幾乎觸及對方才停下。


    “很可惜,雅各剩下的後裔都分散成互不聯係的小家庭,躲避我們的追殺,因此傳承早已丟失,而魔藥中又沒有附帶相應的知識……到底是誰那麽可惡,把晉升應該得到的信息刪去了呢?


    “啊,原來是我。”


    輕笑一聲,阿蒙看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從蛇軀上飛出,落入自己的身體,旋即摘下右眼的單片眼鏡,拿出一塊黑色的絲綢擦拭起來,繼續自言自語般說道:


    “你們先回貝克蘭德吧,我在弗羅拉·雅各的命運中看到一些感興趣的事。”


    四周的灌木搖晃著,樹葉擺動著,草地沙沙作響,當阿蒙重新戴好眼鏡時,他周圍的樹林再次變得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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