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獸咆哮、車架滾滾。


    濛濛細雨讓地麵變得無比泥濘,道道身影踩著這般泥濘向前衝殺。


    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兩撥生靈開始了正麵廝殺。


    李平安坐於地牢、坐於雲端,左手撐著額頭,注視著生靈廝殺的情形,不斷聆聽眾生心聲。


    恐懼、暴怒、快感釋放……


    各類負麵情緒升騰而起,化作了一個個血紅色的符文,填充進入了他背後出現的殺戮大道虛影之中。


    李平安沒有去思考任何問題,隻是在靜靜注視。


    這種戰鬥其實已經與他沒有直接關聯,他是天地維護者,是公與不公的評判者,如果下方突然出現一個仙人對凡人大肆殺戮,那他會立刻降下天譴讓這個仙人灰飛煙滅。


    那些背後搞小動作的煉氣士也很聰明。


    此前他們一直幫助東夷部落衝擊商人領地的腹地,但當帝辛的大軍出現在原野之上,這些煉氣士直接遁走了。


    他們的目的已經達成。


    就算這場戰鬥商人能贏,商王的精銳主力也會受損,他們的實力會直觀暴露給各路注視著此地的諸侯。


    就在戰場邊緣,數十股探馬遠遠近近的潛伏,他們會把這裏發生的戰爭,一五一十複述給他們的主子。


    ‘每個生靈的思想都是極其複雜的。’


    ‘這也是天道越來越強的原因。’


    ‘那,開辟新天地之後,天道是否還要存在?’


    李平安靜靜思索著。


    腳下是亂戰的嘶吼聲,眼前是一片撞來的星海。


    這其實很有趣。


    李平安原本其實對修道沒有具體的目標,最開始時就覺得,爭一口氣、做到最好,像是當年在老家時的應試教育,因為考分就是一種認可。


    修仙的道境,多少年抵達什麽境界,似乎就成了修行的考分。


    後來父親的劫難預示,不斷催促著他去變強、變的更強。


    而等他終於擺脫父親劫難這個壓力,慕然發現,他已站在淩霄殿前,一步步踏入其中,走向了一片陰影之中,位於那隻無形大手的掌心。


    現在,李平安突然發現,他的心境已經十分平靜。


    他有明確的目標,有自身的計劃和期許,也有對未來的憧憬。


    不必迷茫;


    不必躊躇;


    也不必有什麽留戀不舍。


    李平安低頭看去,注視著在原野上廝殺的眾生,感受著沒有仙法仙術的鐵血戰爭。


    此間之慘烈自是遠不如西洲之戰,許多區域已開始出現降兵。


    但那些不斷出現在戰場各處的幽魂,它們茫然而無措,卻讓這些流血的畫麵變得更加沉重。


    遠處傳來了轟隆隆的馬蹄聲。


    一支大軍自東南方向快速襲來,卻是薑家與陳塘關李靖率領來的數十萬大軍。


    這支大軍直接衝擊東夷部落聯軍的後路,又沒有將後路封死,東夷部落頃刻間開始全線潰敗,各處響起了退兵的號角聲,一隻隻異獸在失控的邊緣掉頭逃竄。


    ‘這兩家來的還真是時候。’


    李平安灑然而笑,閉目散去了這道虛影,心神歸於西伯侯府的地窖中。


    他閉目盤坐,雙手抱元守一。


    沒有任何靈氣湧來。


    但天空中出現了一片陰雲,陰雲中似有千軍萬馬在呐喊,整個西岐城落下了濛濛細雨,雷聲滾動。


    半個月後。


    被西岐城馴獸家族操訓出來、每一隻都價值非凡的異獸飛鷹,帶來了遠方戰事的消息。


    【帝辛率大軍擊潰東夷諸部落聯軍,斬首十九萬眾、俘虜三十餘萬,東夷諸部落聯軍潰敗千裏,商軍正乘勝追擊。】


    “俘虜這麽多?”


    李平安皺眉嘟囔:


    “這些俘虜難道都要帶回朝歌城?”


    “一般是,”送來該消息的姬發喝了口涼水,“商人的傳統就是抓俘虜,拉回去當奴隸,或者……當人牲。”


    “還好,朝歌城已經禁了人牲之事,那些祭祀也被幹掉了大半,屠戶也沒了。”


    李平安看著眼前的布條,輕歎了聲。


    姬發問:“咋了?”


    “沒事,就是感覺,戰事征伐,死傷如此之多。”


    “這不是常有的事嗎?”


    姬發不以為然地說著:


    “世道就是這樣,誰強誰就能開口說話,商人強橫,傳三十餘帝至今。


    “若是我們也能強大起來,未嚐不能效仿當初商人伐夏,聯合十幾個強大部落,重分天下。”


    “誒!誒!”


    李平安瞪眼道:“二哥!這話可不能亂說!”


    姬發看了眼左右,隻看到了幾個遠遠近近的大火盆子,笑道:“這裏不就咱倆嘛,我是被商人氣到了。”


    “怎麽氣你了?”


    “咱們周人給他們抓這麽多人牲,祖父立下了赫赫功勞,為大商開疆拓土、討伐叛逆,結果呢?死無全屍。


    “若我周人有過錯,那也就算了,但我們一直兢兢業業,從不敢有半句怨言。


    “你看父親,都怕成什麽樣子了。”


    姬發歎道:


    “父親還故意在朝堂之上,失禮儀、丟冠帽,與那北伯侯扭打……為人所恥笑,不就是為了明哲保身?為了讓大王對他放下些許警惕,覺得他不過如此嗎?唉!


    “父親何時有過如此失態。”


    李平安含笑搖頭,問道:“我們周邊沒有什麽蠢蠢欲動的勢力了吧?”


    “沒了,你這個法子真妙!”


    姬發雙眼放光,興致勃勃地說著:


    “在他們城門外圍而不打,再發請帖請咱們附近的這些小國的諸侯過去觀摩,還當著他們的麵破口大罵這諸侯的諸多過錯。


    “我反正是罵爽了。


    “就是可惜,你說的,偷偷派人進去挾持那諸侯,讓他在我罵完以後外出跪地認錯沒能完成。


    “誰知道,哎,這家夥也是硬氣,直接吊死了。”


    李平安正色道:“圍而不攻是彰顯仁義,暗中挾持那諸侯是為了體現你魄力,最後他吊死效果其實也不錯,我還以為是二哥你安排的。”


    “我哪有這腦子,我就按照伱給我的步驟,一步步走的啊。”


    姬發將一隻木牌放回了桌角:


    “下次再有這活,罵人的話可以難聽點,這也太文縐縐的了。”


    “禮、文、仁、善、容,這五個字,可是咱們的製勝法寶。”


    李平安拿著刻刀敲了敲麵前的竹簡:


    “這些都是在父親所著這些典籍中學到的。


    “二哥你啊,可以少舞刀弄槍,多來看看這些。”


    “有你跟大哥就夠了,”姬發笑道,“咱們姬家的老規矩,是小的守家業,哥哥去外麵打拚,二哥我啊,也想去開辟一個跟虞國差不多的地盤,征服羌人、戰服諸侯!”


    李平安表情有點一言難盡。


    他嘀咕道:“打仗看的既是士兵是否勇猛作戰、指揮者的兵法韜略和臨陣發揮,也看兵器、糧草這些支持,沒有糧草士兵餓都餓死了,異獸衝鋒都跑不動,怎麽打?隻是勇武是遠遠不夠滴。”


    姬發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這不是有你跟諸大臣嘛。”


    李平安還想順勢多勸姬發幾句,一旁牆壁中走出了個紅衣道人。


    太乙真人?最近倒是有段日子沒見了。


    看太乙愁容滿麵,李平安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與姬發閑聊幾句就打了個哈欠。


    姬發見狀自是告辭離去,臨走還不忘道:


    “你若是不想露麵,我在上麵給你弄個院子?就讓這幾位叔伯給你送飯送菜,不讓旁人知道你沒去天界就是。”


    “不了,這裏挺好,住習慣了。”


    李平安笑道:


    “獨居此處可聽芸芸眾生之聲,有無盡玄妙。”


    “啊?”姬發一臉茫然。


    他剛走,太乙真人解了障眼法,盤腿坐了下來,拿出了一壺仙釀。


    “陪我喝兩杯!”


    李平安:這家夥到底有沒有一點對道主、天帝、超脫者之子應有的尊重啊?


    太乙真人歎道:“我有點事想請教。”


    “我喝凡塵酒,仙釀這身體遭不住。”


    李平安興致勃勃地應著。


    ……


    太乙真人請教的問題,讓李平安略有些哭笑不得。


    無他,太乙真人因為教育哪吒、不是,教育火吒之事,與玉鼎真人吵了一架。


    玉鼎真人勸他不要太寵溺弟子,要讓弟子受些苦、經曆點磨難,尤其是火吒降生時就自帶法力,短時間內就能抵達天仙之境,若是不加約束,肯定是要出問題的。


    太乙真人卻覺得,自己就這一個正八經的弟子,他不疼誰疼?指望那個住在軍營中的李靖?


    太乙歎道:“我不就是準備給火吒搞點寶物嗎,玉鼎師弟就生氣說我會釀成禍端,回了昆侖山中修行。這能闖什麽禍?給孩子一點防身的寶物,這能闖什麽禍?”


    李平安端著酒壺,小聲問:“師叔你打算給火吒什麽?”


    “貧道最得意的幾件寶貝。”


    太乙真人輕輕挑眉,在袖中慢慢向外掏寶貝:


    “最開始吧,我就想,先給這孩子一條混天綾,混天綾可攻可守可困敵。


    “但師侄你想啊,混天綾這種極品後天靈寶,落在一個孩子手中,能不遭旁人窺伺嗎?那火尖槍能不給他安排上嗎?


    “貧道這火尖槍也是攻伐寶物,先天靈寶啊,攻伐利器,但是吧,不擅防守。


    “這個乾坤圈給他防身是不是很妥當?


    “乾坤圈能把飛來的流光啊、術法啊、法寶啊都吸進去,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隻是攻防兼備,還很有趣味,火吒肯定特喜歡。


    “然後貧道就想啊,你看!


    “攻防都有了,這麽多寶貝在我徒弟身上,他萬一被那些別有用心的截教仙盯上偷襲怎麽辦?本著打不過就跑的原則,是不是該給孩子配一個逃命趕路的寶貝?剛好,我這有一雙風火輪,踩上以後在絕天大陣之下都能日行十萬裏!”


    李平安額頭掛滿黑線:“不是,師叔你是想把這些一下都交給火吒?”


    “對啊,寶貝、洞府、功法,這不都是要傳給弟子的嗎?”


    太乙真人嘿嘿一笑:


    “怎麽樣?你就說貧道這個師父好還是賴吧。”


    “很強,”李平安豎了個大拇指,“就是有一點,火吒拿著這些寶貝以後戰力大增,他傷了生靈,責任師叔你是不是要負一半?”


    太乙真人笑道:“你是怕貧道隻給寶物,不教他做人?”


    “嗯。”


    “這你大可放心,貧道怎可能不教他?”


    太乙真人笑道:


    “師父是做什麽用的?那自然是要教徒弟的,為徒弟指明前進的方向。”


    李平安摸著下巴,嘀咕道:“能多問一句嗎,師叔你準備怎麽教他?除卻修行、術法、法寶、洪荒見聞之外的那些。”


    “這個,貧道想想。”


    太乙真人將盞中仙釀一飲而盡,笑道:


    “那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洪荒之地,曆來就是誰的拳頭大誰硬氣,誰的背景硬誰強橫,貧道的弟子豈能怕事?”


    李平安:……


    太乙真人晃了晃腦袋,繼續道:


    “現如今正是封神比鬥。


    “闡截兩家不可避免一戰,我這弟子若是能操訓的好了,未嚐不能在這次比鬥中揚名立萬。


    “此間還要教他,遇到不平事拔刀相助,遇到強敵先報家門。


    “若是遇到了打不過的,就高呼一聲:祖師元始天尊!


    “鬥法更是要,先偷襲,偷襲不成再藏私,示敵以弱,引敵上套,而後一擊致命,不給敵人任何喘息之機!”


    李平安默默喝酒。


    太乙真人說的興起,低頭一看,李平安正躺下裝睡。


    “不是,師侄你咋了?繼續聊啊,貧道一定要把這身本事都教給靈珠子,這才是為師的本分!”


    “困了,乏了,下次再見。”


    “哎你這!”


    太乙真人悻悻起身,背著手走向一旁牆壁,臨走還不忘嘟囔:


    “這有啥不對的地方嗎?


    “這可是洪荒的古禮。”


    仙光微微閃爍,太乙真人隨之消失不見。


    李平安打了個哈欠,些許困意襲來,這具身體要通過熟睡來消解酒力了。


    他並未抽走心神,而是體會著這般浮浮沉沉之感,讓自己完全放鬆下來,任由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幅過往的畫麵,找尋著此間的真意。


    驀然。


    李平安眼前突然出現了滾滾血浪,仿佛血海翻湧一般。


    他忽地驚醒。


    背後的老侍衛正在收拾碗筷。


    李平安掐指推算,目中劃過了幾條閃電,隨之閉目深呼吸。


    西岐城晴空響起了悶雷。


    李平安道:“我先睡一會兒,二哥來了也不要喊醒我。”


    “哎,是。”


    被太乙真人恢複了舊傷的老侍衛低頭應答。


    李平安心神抽離,回歸本體,本體釋出一道虛影,直奔聖母宮而去。


    他此刻著實有些惱怒。


    倒也不是因為其他,問題就出在朝歌城中,那個大勝歸來的帝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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