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敬身為宮裏的太監,六十多歲的年紀,沒了卵子,膽子像是也跟著卵子一道沒了,做出這個決定實屬不易。


    但他這些天看著弘治皇帝日漸憔悴,又看著這等冷場的局麵,腦子一熱便伏惟請命。


    朱佑樘低頭望著這個跪倒在地的太監,心中一陣喟然,內閣大臣,六部公卿皆是萬馬齊喑,最後竟是一個閹人站了出來。


    他深望著這個相伴十數年的太監,喟然的目光轉為柔和,最後又歸於沉寂,幽幽問道:“蕭伴伴,你當真願去?”


    簫敬此時有些後悔,但仍是咬著牙道:“回奏皇爺,奴婢雖不是什麽英雄好漢,但也願領命前往。”


    朱佑樘卻是一擺手,篤定道:“不,你蕭敬是英雄,也是好漢!”


    “太子和夏卿家無畏生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片救國救民之心天地可鑒,更是英雄好漢!


    而你蕭伴伴身為宦官,卻在這萬馬齊喑之中站出來臨危請命,也稱得上是英雄好漢!


    依朕之見,這天下所謂的什麽君子,什麽將軍,皆是不如伱們!”


    “可你簫敬乃是宦官,是內侍,如何能領這欽差一職?”


    說到此,弘治皇帝又把目光望向了文武百官,語氣低沉,聲音卻是高昂,“便讓朕看看,我大明朝可還有別的英雄好漢!”


    “.”


    俯首跪倒於地的一眾大臣臉頰抽動,他們從這番話中感受到了來自皇帝的期盼以及諷刺,但現在是逞英雄做好漢的時候麽?


    那可是地崩,那可是黃河決堤,如今整個濮州怕是已成一片汪洋澤國。還有死傷無算的官民,在這炎炎夏季,整個濮州必將是瘟疫肆虐。


    就算能躲得過那餘震,能躲得過那水患,可又如何能躲得過這瘟疫?


    他們可以無懼於地崩,無懼於水患,無懼於那或許已是叛亂的人禍,畢竟這些災難皆是肉眼可見。


    可唯獨這瘟疫,卻最是讓人恐懼,看不見摸不著,甚至連什麽時候染上的都不知曉。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內閣大臣乃是國朝宰輔,這朝廷,這天下的一應運轉哪裏離得了我等。


    吏部尚書王恕今年將近九十歲,老夫哪裏受得了顛簸之苦,或許還沒到地方就得死到半道上。


    戶部尚書韓文年歲五十許,臣還要統籌糧草,統籌物資。


    兵部尚書馬文升八十歲的高齡,他覺得自己同樣是年歲已高


    這些被皇帝寄予希望,希望能站出來充當英雄好漢的內閣六部九卿,他們感覺自己都有沒法去的理由,於是便都在等著其餘人能站出來。


    可卻沒人站出來,人群之中唯有李東陽蠢蠢欲動,這般俯身跪著,腳後跟頂著屁股,痔瘡犯了,很疼。


    躊躇半晌,他終究挨不住疼,不禁直起了身子,以此來讓腳後跟不再頂著屁股。


    而弘治皇帝的目光也倏然轉了過去,旋即便是笑了,是那種直勾勾的笑,有些滲人的笑。


    “朕就說我泱泱大明朝,決不可能隻有三位英雄好漢,李卿家亦是英雄好漢!”


    “既然李卿家心意已決,朕便讓卿前去負責這濮州賑災一事。太子和夏卿家而今已是深陷險境,還請李卿家這位英雄好漢給二人搭救出來。”


    說到這,朱佑樘拳頭攥緊,嘴裏兀自提氣道:“對,讓英雄去救英雄,讓好漢去救好漢!”


    李東陽臉都綠了,差點厥過去,“陛下,臣.”


    可弘治皇帝不想給他開口的機會,正打算給他堵回去,卻不料讓其餘大臣給搶了先。


    “陛下聖明。”內閣首輔劉健出言稱頌,“李公高才絕識,善於統籌決斷,此事便連坊間百姓亦是知曉,正是這欽差賑災一事的不二人選。”


    內閣三輔謝遷接言道:“劉公說的在理,若是臣未記錯的話,李公家族似是世代行伍出身,家學淵源,怕是連這兵法亦是精通。”


    韓文是戶部尚書,職責中還有掌管戶籍一事,於是跟著點頭,“謝公記的不錯,李公曾屬金吾左衛籍,對這兵法一事必是知之甚多。”


    馬文升操著鄉音道:“說來慚愧,老臣添為兵部尚書,卻在兵者大事之上比較李公多有不如。這遠赴濮州賑災,大災之後叛亂難免發生,其他人怕是不中,唯有李公這等熟知兵法之人,才可堪當大任。”


    見一眾人等都說的冠冕堂皇,刑部尚書思忖片刻,堅定而又緩慢的說道:“幾位閣老部堂說的俱是在理,臣附議!”


    吏部天官王恕慢悠悠的一錘定音:“老臣也附議。”


    “.”


    內閣大臣,六部九卿,皆是一致通過了這李東陽去救災的事宜。


    這賑災之事,地崩如此嚴重,更何況還事涉太子,牽扯國本。用屁股想想,都曉得必定需要個位高權重的大臣擔任欽差。


    除內閣六部這等九卿,其餘人皆不可勝任,更沒有這個資格。


    不是李東陽,就得是他們,總得選出一個。


    何況陛下都如此說了,還認定了你李東陽是英雄好漢,因此也非是我等要坑害於你,實在是這英雄好漢舍你其誰。


    哎,隻能苦一苦李公,愧疚和罵名我等擔著。


    李東陽一張臉綠的發青,長髯胡須都止不住的顫抖著,同朝為官數十載,卻不想這同僚之情竟淡薄至此,教人可悲可歎。


    老夫連兵書都未看過一本,哪裏懂得什麽兵法?


    弘治皇帝瞧著這一幕久久不語,他為君十五載,在這奉天門之前,在那謹身殿之中,在那乾清宮之內,十五年的帝王生涯,大大小小算下來,推行過數千上萬次的廷議。


    可似是從未有一件事能像今日這般能像今日這般迅速而又引得一幹重臣滿堂而過。


    朱佑樘覺得有些荒誕,荒誕之餘卻又覺得有些可笑,旋即他又將這一應的情緒盡數壓於心底,語氣平和且穩定,


    “既然眾位卿家皆是一致認定李卿家是這賑災的不二人選,而李卿家亦是眾望所歸。


    那朕便給予李卿家旨意:敕文淵閣大學士,內閣次輔,太子少師李東陽為此次賑災一事的欽差大臣。這濮州一應賑災事宜,朕便悉數托付於卿。”


    說到此,弘治皇帝頓了幾頓,又補充道:“卿可自行點選朝中官員,點選英雄,點選好漢,隨著卿家一道進入濮州主持賑災事宜。”


    這最後一番話聽罷,其餘大臣的臉也綠了,什麽叫自行點選朝中官員?


    一眾人剛想開口,李東陽卻不給他們機會,強忍著痔瘡帶來的疼痛,俯身叩首,大聲奏道:“臣李東陽領旨!”


    在這一刻,李東陽心裏終於透著一股說不出快慰和舒坦。


    英雄好漢?


    依老夫之見,這奉天門前,可謂是五湖四海英雄會,滿座公卿皆好漢!


    李東陽領了皇命,倒是有不少人擔憂起來,生怕這個老逼登想不開,點了自己。


    濮州的情況還不明,但卻能猜的出來,餘震,水患,叛亂,瘟疫這個時候跑進去,簡直就是老壽星喝砒霜,找死。


    九死一生都不足以形容,幾乎是十死無生,性命九成九得交代在裏頭。


    可卻沒人敢去請求弘治皇帝收回旨意。


    身為父親,兒子深陷險境;身為皇帝,大明朝的儲君生死未卜。


    弘治皇帝的情緒處於一種極不穩定的狀態,整個人也處於一種癲狂且又詭譎的精神狀態。


    時時刻刻的站在崩潰的懸崖邊上,一丁點的火星子就有可能引起皇帝的崩潰,讓情緒和精神雙雙跳崖。


    這一點,但凡腦子沒壞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沒人敢去刺激他。


    現在皇帝好歹還保持著一份理智,曉得自己承天下之所望,幹係太大。太子已是生死未卜,他這個皇帝一旦有失,大明社稷將瞬間傾覆。


    但若是一刺激,隻怕皇帝得親自擔任這個欽差大臣,遠赴災區,到時候就得搬上整個朝廷一塊去。


    因此所有人隻能將希望寄托在李東陽,寄希望於這個老逼登能念在同僚之宜,莫要點選自己。


    剛一下朝,一大堆人便湧了上來,對著李東陽就開始噓寒問暖。


    又是後輩子侄的提攜,又是家中字畫的鑒賞,最後才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這賑災一事,


    “李公如今得了陛下的旨意,這賑災一事還是要點選些年輕力壯之人,如此才能成為李公的臂助。韓某大開方便之門,我戶部裏的那些侍郎員外郎任李公挑選。”


    “賓之,老夫也算是你的半個恩師,依老夫之見,過了五十歲你就莫要點選了。賑災一事茲事體大,危險重重,還是選些年輕的為好,如此才可堪大事。”


    “不錯,五十歲以上年老體衰,遠赴賑災不僅難以成為臂助,反倒是成了拖累。老夫兵部裏頭的那些後生晚輩任賓之挑選,隻要賓之看上的,老夫絕無二話,隻有一個字,中。”


    “.”


    內閣六部,這些公卿部堂,一個個全是年過半百,卡在五十歲的年齡也選不到他們,但那些個各部的侍郎卻是急了,什麽叫侍郎員外郎任行挑選,這是人話嗎?


    兵部的左右侍郎看著馬文升的眼神透著哀怨,我等拿你當上司,你拿我們當信球?


    “李閣老,依下官之見,這賑災一事的人選還需從重挑選。唯有公卿大臣才可成為閣老的臂助,凡遇事態,李閣老身邊也有個商量之人。”


    “.”


    聽著這些人的七嘴八舌,還有先前的各種承諾,諸般好處。


    李東陽隻是麵無表情,同僚的小船已經翻了,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內閣六部高官都拉著去。


    但他又知曉這是萬萬不能的,若是把這些朝中公卿全帶走,整個大明朝廷瞬間得癱瘓。


    何況這些人也都年事已高,幾乎全是六七十歲,還有八九十歲的耄耋老叟,他五十多歲在這裏頭都可謂是年輕之人。


    帶著這些老菜幫子去,說不定還沒到地方就得死幾個,那時候誰顧得上誰?


    “去往濮州,事態嚴重,又牽涉國本儲君;此行艱難,更是擔著天大的幹係,挑選之人必是重中之重。還請各部衙門商量一二,遴選出一些得力之人隨著老夫一道去。”


    李東陽看向東南邊的烈日,眸子半闔,“老夫便在內閣值房裏候著,午後動身。”


    這一章的弘治皇帝看著有些詭異,不合人設,但其實是合理的。


    一個人一宿沒睡,又經曆情緒的大起大落,心裏又牽掛著兒子,整個人會處於一種像是瘋了的感覺,但又必須得克製著理智,這種種因素下,說話高亢,將某句話拉出來反複說,絕對是正常的,也絕對符合此時皇帝的癲狂。


    比如我寫弘治皇帝笑起來,是那種滲人的笑,就是在說,這個人此時已經不太正常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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