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推移,私塾學堂的孩子們和方易之越來越熟悉。這位先生不像別的教習老師那樣古板,總是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樣子。有學生請教問題,他總是不慌不忙的耐心解答。他的涵養很好,即使有學生課堂調皮搗亂也很少見他發火。


    他眼眸澄淨嘴角噙笑,待人和藹可親,讓人如沐春風,相處短短幾個月時間,方易之已深受這群孩子喜歡。


    這天陽光正盛,透過窗欞照進學堂。牆上釘著三尺見方的木板,上麵覆著白色宣紙。方易之提筆懸腕,筆酣墨飽地在上麵寫了一個大大的“誌”字,字體蒼勁有力端端正正。


    一眾學生坐在下麵認真的看著,方易之轉身緩緩道:“寫字者,寫誌也!古人說一字見心,又說字如其人。一個人的誌向,就藏在心底,舒於筆端。每個人少時都有青雲誌,你們的誌向或者說……理想,都是什麽呢?”


    他話音剛落,下麵眾學子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學堂裏響起嗡嗡的嘈雜聲。方易之伸出雙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堂下逐漸安靜。


    “大家都可以說一下自己的誌向或者理想,哪位先來?朱彪,你將來的誌向或者理想是什麽?”說完他垂首問向坐在前排的一個孩子。


    那孩子頂著一方褐色頭巾,身穿直輟長衫,一臉青春痘。被方易之點到名字急忙站起身,認真地歪著腦袋想了想,略帶羞澀地道:“老師……我將來……想……想……做一個像我爹那樣的賬房!我爹在鎮上百草堂,每月都有六錢銀子,給我買很多好吃的!”


    “很好,將來做個賬房,也不失為好的誌向!”方易之頷首讚道。叫朱彪的孩子得到老師的誇獎,喜氣洋洋地坐下。


    方易之又指著坐在最後麵的一個孩子問道:“周誌恒,你的誌向或者理想是什麽?”那叫周誌恒的孩子長的身材高大器宇不凡,站起身甚至比方易之還要高出半頭。他唇上有淡淡絨須,一張圓臉還稍顯稚嫩,他撓撓頭道:“老師,理想是不是什麽都可以?”


    “對!隻要是你心中所想,期盼實現的心願都可以叫做理想,你但說無妨!”方易之鼓勵道。


    “好的,老師!我的理想是……嗯……我家在鎮上買上一所大別院,每個月我們一家人都可以去住幾天。鎮上有家常氏酒館,酒館旁邊有家賣豆筋的,他們家的豆筋用竹簽穿串,在碳火上炙烤再撒上芝麻、胡椒、蔥油,那味道真是香死個人啊……”


    說到這裏,周誌恒還閉上雙眼,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角,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片刻睜開眼接著道:“他家五串豆筋要一個銅板,我已經攢了三個銅板啦。我最大的理想是……給我爹再要點錢……將來美美的買他三十串吃過癮!”他話音剛落,眾學子哄堂大笑。


    方易之麵無表情,一時語結。複又提高聲音道:“何安,你的誌向是什麽?”學堂內笑聲漸歇。


    何安站起身道:“老師,我的誌向是……做一個像李國師那樣的人!”


    “哦……為什麽想做李國師那樣的人呢?”方易之笑吟吟問道。


    大陳帝國民間流傳很多關於國師李行知的傳說,有些傳的神乎其神。說國師能夠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還有說國師早已得道成仙,千裏之外飛劍取了某郡貪官首級等等,何安想必也是聽了許多這樣的故事。


    “我有一個理想,做個像李國師那樣的人——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何安朗聲道。


    “好!非常好!孺子可教也!”方易之眼底閃過一絲亮色。又抬首問道:“範大誌,你的誌向是什麽?”


    大誌站起身,還沒說話臉先紅了,囁嚅半晌低頭說:“老師……我……我還沒想好……”


    南窗上苦兒瓜已藤蔓爬滿,花朵絢爛的綠葉間墜著青嫩的果實,像是探出一顆顆小腦袋,偷偷地打量私塾學堂裏的學子們。


    綠叢中閃過一角青衫,柳樹上一隻黃鸝叫的正歡……


    何安下午放了學回到家,自己在灶台煮了碗粥。叔叔何魁離開時,把老馬賣了,又留了些銀子給範有富和苗霏霏他娘,托兩人照應何安飯食與換季衣物。都是多年的老街坊,兩人自是滿口答應。何安剛啃了一口窩頭,範大誌笑嘻嘻地端著一碗燒羊蹄溜進來……


    兩人吃過飯躺在馬廄的草垛上聊天,何安問範大誌今天在私塾為何不回答老師問題,範大誌嘿嘿笑道:“你的誌向是做李國師那樣的人,我的誌向就是做保護國師的人。國師總要有人保護啊,可我沒好意思說,我怕他們笑我!”


    何安心中剛升起一絲溫暖,這貨又說:“不過,周誌恒的誌向很不錯啊,很對我的胃口。他說的烤串似乎很好吃,聽的我都流口水了!”


    何安笑罵:“你上輩子是餓鬼投胎啊?整天滿腦子都是吃,說實話,你的誌向……嗯,或者說理想,到底是什麽?”


    範大誌嘴裏叼著草莖,雙手枕在腦後,翹起二郎腿道:“我的誌向理想啊,哼哼……說出來嚇你一跳!”


    何安學著方易之的語氣道:“你但說無妨,我洗耳恭聽!”


    “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個像沈員外那樣的人。沈員外你知道吧,就是咱們隔壁村子的,在鎮上有綢緞莊的那個沈員外。他有次在我家定了五十壇酒,我爹裝了滿滿一馬車。我跟我爹一起去送的,他家的門樓好大,進了門照壁都有這麽大……”


    範大誌說的興奮坐起身,伸展雙臂比了比,似乎覺得比劃的不夠大,又把雙臂用力抻了抻道:“他家裏五進的大宅子,偏房裏堆得滿滿當當都是糧食,還有啊……他們家有牛有馬還養了一大群羊。對了,沈員外還娶了兩房媳婦,嘖嘖嘖……將來,我就要做個沈員外那樣的人,住大宅子,有吃不完的糧食,再養許多牲口,再娶……再……”,他說著轉頭看何安麵色不善,頓時訕笑不語。


    “大誌,這不是你,這不應該是將來的你。方先生教術數,那麽難解的題目,所有人都錯了,隻有你做正確,你是頂頂聰明的。老夫子誇你是不學而有術,我們要不了多久就要去知行院參加測試了。隻要我們能進知行院學習,將來,你一定也是做大事的!”何安定定地看著範大誌,認真地說道。


    範大誌被何安說的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道:“其實,有許多東西我懶得學,也不願意去想,太費腦子了,會頭疼。我隻想吃飽喝足,睡睡覺做做夢,最起碼不會頭疼。我可能是爛泥扶不上牆了,就讓我做一攤快樂的爛泥吧!”


    說完他四肢朝天的重重躺倒在草垛上,身子震蕩的幹草夾帶灰塵揚了何安一頭一臉。何安輕踹他一腳,兩人嘻嘻哈哈的打鬧起來……


    兩人不知道的是,隔壁屋內,有位一襲青衫白須白發的老者,正默默地環視著屋內的一切。看著房梁上蒙塵的蛛網、簡陋的桌凳、榻上破舊的被褥、牆角缺了口的鐮刀,老者口中喃喃自語道:“癡兒,癡兒!你寧願隱姓埋名躲在這荒僻之地,也不去找為師。你可知道,這十幾年來我到處打探你的消息,為師知道你對我這個師父心存怨懟,可你又怎知為師心裏的苦衷?有些事情……終有一日,你會明白,你是誤會了為師啊!”


    他長歎一聲,目光轉向門外。聽著兩個孩子打鬧嬉笑聲傳來,目光變得柔和,捋著胡須又喃喃道:“方易之授課不拘一格,頗有新意。這兩個孩子純真質樸又聰慧過人,著實不錯。然而渾金璞玉,還需雕琢磨礪,方能成大器,前路漫漫其修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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