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郎癱身病倒,無法前來?”


    夜幕降臨,玄武門上下點起了火把,但等了半天的李治,收到內侍這樣的回報後,卻是麵色平靜,沉默下去。


    半響之後,聖人有氣無力的聲音傳入內侍耳中:“讓太醫署的劉禦醫,去為李侍郎診斷,他是孫真人的親傳弟子,醫術高明,朕也放心。”


    武後在邊上聆聽,知道這個放心,可謂一語雙關。


    如果李敬玄識趣,效仿楊素故事,自己不吃醫生開的藥,主動病死在床,那李治也就作罷,饒過李府上下。


    如果李敬玄權欲不熄,還想東山再起,那就要步毒販夷三族的後塵了。


    下方的明崇儼,並不知道城上的對話,雙目熠熠,就希望看著李敬玄麵如死灰的表情。


    沒想到居然不來,上方聖人已傳下旨意。


    眾人不再等待,將丹藥送入丹爐,一批一批的毀去。


    等到所有雲丹全部化作完全無法食用的廢料,城上帝後回宮,城下也打道回府。


    明崇儼定定的看著丹爐內,然後借著告別的機會,向李彥重重一禮。


    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彥還禮,心情愉悅。


    無論過程多麽曲折,終於換來懸案大白,凶手伏法。


    不過不能懈怠。


    還有一件事。


    士子投毒案的真凶。


    那個凶手,或許曾經是受害者,但在這件案子裏,已經是加害者。


    不僅害死了士子張陽的性命,還讓五十多位中毒的士子,錯過今年的科舉。


    而李彥替江南枉死的百姓報了仇,由他來緝凶結案,結束一切,也是順理成章。


    “做個了結吧!”


    ……


    第九日清晨,李彥帶上狄仁傑和郭元振,挑選了一隊巡察卒,走向皇城貢院。


    學舍前,陳禦醫正在和兩名醫佐說話。


    李彥本以為他們是討論醫藥問題,近了一聽,才發現他們居然在說月考。


    唐朝的醫學科目,分的其實挺細,所有在太醫署內學習的學生,都有學製。


    比如體療科(內科)的學製為3年、瘡腫科(外科)和少小科(兒科)學製為5年,耳目口齒科(五官科)學製為4年,角法科(外治法)學製為3年。


    這幾年的學習過程中,考核也非常多,每一科的教授博士,都要進行月考,太醫令則在每個季度進行一次季考,最後太常寺在年終進行總試。


    按照這樣的學習製度,每個出師的太醫署學生,都會是一名合格的醫生。


    隻可惜實際情況,往往有較大的差距。


    因為古代並沒有那麽多合格的醫生,庸醫比起良醫更多,而良醫裏麵也不是人人都適合當博士,教授下一輩。


    於是乎,太醫署的製度很好,卻由於缺乏足夠的師資力量,無法一代代培養出合格的學生,最終不得不變成師生相帶。


    比如跟在陳禦醫身後的兩個醫佐,就是他學徒中的兩位,相當於導師帶的研究生。


    見到李彥帶隊前來,他上前見禮:“李機宜,這是我的兩位徒兒,這段時間主要是由他們照顧病患。”


    雙方通名見禮,陳禦醫就告辭了。


    李彥微笑:“辛苦兩位,中毒的士子經過八天的修養,情況怎樣?”


    年長的胡醫佐道:“回李機宜的話,聖人親賜了不少補充元氣的藥材,目前士子都已清醒,隻是有些人體質虛弱,白日哪怕偶有昏睡,也可訊問了。”


    李彥點頭:“很好,名單給我吧。”


    他之前就判斷出,下毒滅口的凶手,十之八九就藏在這群病患中。


    但那個時候,眾士子上吐下瀉,基本都處於昏迷狀態,根本沒法問話。


    如果等中毒士子恢複,那時間一天天過去,必然心急如焚。


    但將江南血案查清,回頭來再看這起案子,不僅動機清晰,士子又經過調養,也能正常回話,如果遮遮掩掩,那必定是心懷鬼胎,嫌疑大增。


    不過李彥拿起名單掃了一遍,卻有些奇怪:“怎麽長安六學的士子,也有不少中毒的?”


    胡醫佐經過這段時間照料,早就爛熟於心:“外州士子中毒三十五人,京內士子中毒十七人,共五十二人中毒。”


    李彥想了想,開始分配任務:“懷英,外州的士子就交給你,你是明經科出身,和他們攀談交心,了解情況。”


    狄仁傑沉穩的道:“下官明白。”


    李彥又道:“元振,京內士子交給你,你本是這一科的士子,跟他們也有些共同話題,好好打聽一下,遇害的張士子,是怎麽向他們推薦丹藥的。”


    郭元振精神一振:“是!”


    然而聽了此言,胡醫佐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不敢隱瞞,低聲道:“李機宜,我在治療期間,聽到一個說法,張士子的丹藥,原本是不願意賣給京內士子的,後來是被強奪了去。”


    李彥眉頭一揚:“你細細說來。”


    胡醫佐不敢編造,看向另一人:“孔師弟,此事是你告訴我的,還是你來向李機宜說明吧,千萬不要誇大,明白嗎?”


    孔醫佐年紀最輕,二十歲不到,還未及冠,早就在旁邊憋不住了,聞言立刻道:“放心吧師兄,我一定實話實說!李機宜,是京內士子仗勢欺人,強奪丹藥,還打了張士子,連錢都不願意給呢!此等行徑,實在有違六學之風!”


    李彥麵色沉下:“為首的人是誰?”


    孔醫佐道:“是李守一,當朝宰相李侍郎的庶出子,剩下那些服丹的長安士子,都是此人的跟班,一向囂狂!”


    李彥一怔,狄仁傑撫了撫須,郭元振則麵露不屑。


    怎麽每次做壞事都有這一家!


    李彥心頭一動,又問道:“李守一帶著長安士子欺負張陽,是哪個外州士子說的?”


    孔醫佐道:“好些人都看到了,還欺負了不止一次,聽說李侍郎最喜歡虐待妻妾,說不定……”


    “咳咳!咳咳!”


    胡醫佐趕忙戰術性咳嗽,總算將這位師弟後半句堵了回去。


    李彥失笑。


    換成幾日之前,別說大權在握的李敬玄了,這些醫佐絕對不敢說李守一半個字的壞話。


    但現在,李敬玄雖然還是宰相,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完了,這些醫官都開始說壞話了。


    什麽叫大勢已去?


    這就叫大勢已去。


    當然,換成老成持重的陳禦醫,就算李敬玄要垮台,也不會多舌。


    年輕人血氣方剛,孔醫佐眉宇間帶著憤然,顯然對李敬玄虐妻成狂,還哀思作秀的行為十分不滿。


    李彥微笑:“既如此,你跟著郭武衛去李守一屋內,好好盤查!懷英,你還是去跟外州士子聊聊,有關張士子被欺負的事情,也了解一下。”


    “是!”


    狄仁傑跟著胡醫佐去見外州士子,郭元振帶著孔醫佐去找長安士子。


    “李守一,李敬玄的另一個兒子被牽扯進士子中毒案……”


    “是巧合?還是凶手故意引他入局?”


    李彥想了想,朝著郭元振那邊走去。


    這個李守一是怎樣的人,他想親眼看一看。


    ……


    郭元振帶著一群巡察卒,往學舍的東北一角而去。


    那裏的屋室最寬敞,外界的風雨,顯然也沒有打擾到這群士子,他們聚在一起,正在看書……


    才怪。


    今科科舉都結束了,還學個屁,都聚在一起下棋。


    用的不是後世常見的黑白棋子,而是色澤豔麗的琉璃棋子,一向為貴族所喜愛。


    雙方眼見就要分出勝負,一位小郎君眼見要輸,旁邊的士子突然一個失足,倒在棋盤上,伸手一推,將棋子推翻在地。


    小郎君見了哎呀一聲:“怎麽這等不小心,也罷,重來重來!”


    對方那個眼看要贏了的士子,反倒鬆了口氣:“守一大才,我自愧不如,還是換人吧!”


    你這水平太臭了,我想讓棋都讓不了,趕緊換人折磨。


    其餘士子麵麵相覷,隻能表麵踴躍:“我來!我來!”


    被簇擁在中間的小郎君正是李守一,微笑著擺了擺手:“不要爭,不要搶,一個個來,一個個來!”


    郭元振進去時,就見到這幕場景。


    他有些疑惑:“這些京內士子怎麽恢複得如此之快?”


    孔醫佐道:“不比外州,他們家中送來了補藥,自然恢複得快……”


    郭元振點點頭,開口道:“李守一是吧,我等是內衛,關於士子中毒案,有情況要詢問你。”


    一批人走進來,眾士子早就發現,隻是發現為首的郭元振隻是一襲青袍,最低級的八九品官,就不加理會。


    此時點名道姓,李守一卻連起身都懶得應付:“我中毒初愈,身體虛弱,經不起折騰,你要問什麽,問他們便是。”


    幾位士子立刻起身,趾高氣昂的介紹:“李郎君之父乃西台李侍郎,閣下想問李郎君,怕是不便,我等奉陪吧!”


    郭元振笑了,走上前去,拱了拱手:“原來是宰相之子,失敬失敬……”


    李守一不加理會,開始下棋,嘴角卻單邊上揚,歪起一抹高傲的弧度。


    然後郭元振的下半句來了:


    “隻是你父親癱掉了,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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