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章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


    兩個聰明人對話無需廢話太多。


    趙福生一說出關鍵信息,劉義真一下就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了。


    幾十年前,劉化成經手的案子化鬼,鬼禍牽連了帝都鎮魔司一位馭使大鬼的金將喪生。


    “鬼案之間是有因果的牽扯。”


    劉義真道。


    “不錯。”


    趙福生點了點頭。


    她重生的時間不長,可好歹也正經的辦過兩樁鬼案。


    閑暇的時候也曾翻閱鎮魔司以往卷宗,從過往規律來看:“厲鬼沒有記憶、沒有思維,憑本能行事,但其法則的形成,與在生時的環境,甚至是死亡原因都是有關的。”


    例如要飯鬼生前曾是乞丐,習慣向人討要食物,並因此而喪命,死後形成的殺人法則是敲門行乞,人、鬼皆無法拒絕它的請求;


    狗頭村的厲鬼也同樣如此。


    它的出生無法見光,使它死後規則便是抹除人們記憶中關於它的消息。


    而鬼馬車也同樣如此,也會連接因果。


    說起了正事,兩人便都變得心平氣息且神色嚴肅。


    “馭鬼的金將因被未分解前的無頭鬼而死,而無頭鬼因你祖父而死,這三鬼之間彼此是有瓜葛的,因此鬼車前往劉氏宗祠,可不是巧合。”


    趙福生這話一說出口,劉義真的臉色頓時就難看了。


    如果照趙福生猜測,鬼車的品階最少達到禍級,甚至災級之上,它一旦真的衝入要飯胡同,兩個本來達成平衡的厲鬼必定會複蘇。


    也難怪昨夜劉化成與無頭鬼會出現氣息波動。


    劉義真心理素質不錯,他雖知道情況危急,卻並沒有失態,而是道:


    “這樣一說,確實不能怪你,事情原因在我。”


    “不錯。”


    趙福生見劉義真勇於承擔責任,露出讚許之色,大言不慚的道:


    “因為你當日向我提起過鬼車的存在,我才會被鬼車標記,所以今日就是我沒有跟你提起鬼車,你將來仍會遇到的,這怎麽能怪我呢,你說是不是。”


    “……”


    劉義真沉默了半晌,默認了這口黑鍋。


    “那你既然上了鬼車,又是怎麽逃脫的?”


    他問話時,再次仔細的上下打量了趙福生一眼:


    “禍級以上的鬼禍,你竟然能完好無損的逃脫——”尤其是在她馭使的鬼物力量被鬼車全麵壓製的情況下,無法使用厲鬼的力量,卻能平安脫身,劉義真驚歎道:


    “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趙福生想到昨夜驚魂,也覺得有些後怕。


    一切純粹巧合。


    幸虧她此前辦了狗頭村的案子,獲得了替身紙人,以替身鬼的法則天賦頂替自己坐在了車上;


    隨後在駕馭鬼車的厲鬼手中利用鬼臂天賦盜取了金鈴,打斷了它殺人法則。


    若非如此,她這會兒屍體恐怕都硬了。


    “運氣而已。”


    趙福生應了一句,又道:


    “也不是完好無損——”


    她付了代價。


    劉義真半信半疑。


    趙福生雖話中透露出她受了傷,可兩人今早相遇,她頭腦清晰,精神不錯,四肢完好無損,身上也沒見血跡,不像是受過重傷的樣子。


    她自言好運,可遇鬼之後生存的機率自然是靠實力說話,運氣雖說也很重要,但絕非占主要因素。


    不過每個人都有秘密,趙福生不肯說,他也不再多問。


    “鬼車如今停在了哪裏?”


    劉義真神情一整,最關心的還是鬼馬車的存在。


    “它停在了——”趙福生說到這裏,頓了片刻。


    劉義真耐心的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說話,還當她不知道,皺了皺眉,正準備再問下一個問題時,趙福生道:


    “你猜?”


    “……”劉義真嘴角抽搐,隨即皺眉看她。


    趙福生不受影響,道:


    “當初我辦要飯胡同鬼案時,你就是這樣不痛快的,現在可算輪到我報仇了。”


    “幼稚!”


    劉義真忍無可忍,翻了一個白眼。


    她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


    這樣簡短的插曲,二人之間氣氛一下又緩和了許多。


    趙福生開過玩笑之後,才認真的道:


    “鬼車停在了四十年前。”


    “什麽?”


    雖說劉義真此前並沒有看到馬車的存在,也曾猜測過馬車是不是有什麽隱蔽的法則,當一般人觸及不了法則便無法看到馬車的存在。


    他萬萬沒想到,趙福生竟會說鬼馬車停在了四十年前。


    “鬼車好似有無視時間法則的力量。”趙福生道。


    她的回答令得劉義真眉頭緊皺。


    “我跳下鬼車時,正好看到你爺六十大壽當晚的情景。”


    無頭鬼複蘇殺人,鬼車停在大門口。


    “若非你當時及時出現,說不定我要被卷入時間洪流之中。”趙福生歎了口氣。


    鬼車的力量太過逆天。


    劉義真無法接她的話,還在努力消耗她給出的信息。


    這樣可怕的鬼車竟然流落在萬安縣,莫非是鬼霧影響的緣故?


    “這樁案子,你準備怎麽做?”劉義真越想越覺得鬼車案棘手。


    不過好在他不是萬安縣鎮魔司的令司,最多看在夫子廟兩鬼的份上,暫時給趙福生搭把手。


    他想了想:


    “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忙。”


    畢竟趙福生卷入這樁案子與他多少也有一些關係,無論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袖手旁觀。


    “不過我力量有限,更何況我主要的任務是要看守夫子廟內的兩個鬼,在徹底解決這兩個鬼的隱患前,我不能長久的離開夫子廟。”


    他率先表露出自己的底限。


    趙福生道: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她笑了笑,低頭看了一眼麵前的粥湯,垂下的眼皮擋住了眼裏的思緒:


    “你放心,我雖說此時沒有辦法徹底解決鬼車這個隱患,可短時間內,鬼車應該不會再作妖。”


    厲鬼殺人雖說以法則為主,但駕車鬼失去了金鈴,應該會優先尋找金鈴,其次再是尋找鄭河,衝擊四十年前的劉氏宗祠應該是前兩者的條件滿足之後。


    劉義真聽出她話中言外之意似是已經暫時令鬼車失去了作祟能力,頓時驚得瞳孔急速收縮。


    趙福生不經意間展示出自己的非凡實力,接著才道:


    “不過這樁鬼案將來遲早會解決。”說完,她又狀似漫不經心的問:


    “既然我們遲早會合作,義真,對付厲鬼,你有什麽手段呢?你也是馭鬼的人嗎?”


    這個疑問她早就埋藏在心裏許久。


    隻是之前兩人之間彼此戒備,劉義真未必會和她說。


    此時兩人定下了未來合作之約,有些東西劉義真也該透露了。


    劉義真猶豫半晌。


    這是屬於他的秘密,可他‘連累’趙福生卷入這樣可怖的鬼案中,已經失去了繼續隱藏秘密的資格。


    片刻後,他似是下定了決心,搖了搖頭:


    “我不是馭鬼者。”


    他抬頭看向趙福生:


    “但我爺在生時,曾說過我是天生的厲鬼看守者。”


    “厲鬼看守者?”


    趙福生聽到這個稱號,不由怔了片刻。


    劉義真點了點頭:


    “我的存在能——”他想了想,說道:


    “鎮壓厲鬼?”


    “那豈不是與無頭鬼的力量相同?”


    趙福生聽到這裏,是真的有些吃驚了。


    “不一樣。”


    劉義真搖頭:


    “無頭鬼對鬼是有震懾作用,而我的存在,準確的說是能安撫鬼物,使鬼暫時陷入短暫的沉睡狀態。”


    “這個技能豈不是更加逆天?”趙福生失聲喊道。


    不過她隨即想到了一點:


    “鬼才有技能法則,你沒有馭使厲鬼,如何——”


    “因為我本身應該就算是一個活著的鬼了。”


    他話音一落,趙福生的麵色一下就變了。


    “不用擔憂。”


    劉義真擠出一絲笑容:


    “我的存在,與你之前辦過的狗頭村鬼案略有些相同。”說完,他又補充道:


    “但也有不同之處。”


    趙福生強忍驚訝,聽他接著往下說:


    “狗頭村鬼案裏的厲鬼生來是鬼,後因張雄五的緣故,全麵轉化成鬼。”


    聽到此處,趙福生點了點頭。


    劉義真又道:


    “我的家族情況你也清楚。”


    劉化成後半生與鬼相伴,使他兒子短命,厲鬼環繞的情況下,孫子險些胎死腹中。


    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劉義真,生出竟有一部分安撫厲鬼的力量。


    無頭鬼之所以能在缺失了棺材釘、蓋的情況下仍能沉睡,除了要飯鬼的供奉、彼此鎮壓之外,劉義真的存在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不過我畢竟是人,人性的一麵占據上風,所以我的鎮壓作用也並不大。”


    趙福生聽到這裏,總算對劉義真的真實情況有了了解。


    她想了想:


    “這樣看來,你死之後,也有極大概率厲鬼複蘇。”


    “可能。”劉義真點頭。


    “你劉家祖墳可冒青煙了,連接出鬼。”趙福生吐槽:


    “將來如果你要死,可不能死在萬安縣中。”


    劉義真輕笑了一聲,沒有接她的話茬。


    “鬼車案暫時不提,將來我用得著時會再找你,你就守在夫子廟。”


    得知劉義真底細後,趙福生雖說眼饞他的能力,但更不敢輕易的用他。


    要是將人用死,麻煩就來了。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趙福生擺了擺手。


    兩人一番交底,彼此之間倒是比以前更多了幾分信任,她看了桌麵上的湯碗:


    “我倒是有些好奇——”


    她說到這裏,轉頭看了一眼正忙碌著洗碗的孟婆。


    “你懷疑她有問題?”


    劉義真也極有默契的不再提鬼車案的事,轉而順著她的話往下問。


    “能見到鬼車,卻沒被鬼車帶走。”


    要飯鬼的案件發生時,鬼域剛好就出現在她擺攤的路口不遠處。


    趙福生問他:


    “你不覺得過於巧合?”


    “是有些巧。”劉義真點了點頭:


    “不過斷案查探是你的職責,可與我無關。”


    說完,他喊了一聲:


    “孟婆,勞煩將桌子擦一擦。”


    孟婆應了一聲,連忙拿著抹桌布過來,一麵擦拭著桌上的髒汙,一麵小心翼翼的問二人:


    “你們可合好了?”


    “本來也沒吵架。”


    趙福生笑眯眯的應了一聲,隨即端起桌上已經放涼些的菜湯‘咕嚕、咕嚕’幾口喝完,末了一抹嘴:


    “就他小心眼,誤解了一些事情罷了。”


    “……”


    劉義真沒有反駁,想起鬼車案始末,默認了她的指控。


    趙福生喝完了湯,伸手摸了摸身上,暗叫一聲:


    “糟了。”


    重生之後,她出門的時間不多,身上沒什麽帶錢的習慣。


    昨天出門帶的錢也不多,喝了湯將錢付完已經沒有了,本以為能直接回鎮魔司,哪知因為鬼馬車的出現又將她送回了夫子廟。


    這會兒身上空空如也。


    劉義真見她在身上摸了兩下,頓時警惕:


    “你不會沒帶錢吧?”


    孟婆笑道:


    “沒錢就算了,我請二位喝碗湯又怎麽了,大人昨日說要幫我尋女,我感激還來不及……”


    “那怎麽行。”


    趙福生搖了搖頭:


    “你做的隻是小本營生,且淘米洗菜熬湯十分艱苦。”


    孟婆賺錢不易。


    雖說趙福生此時懷疑她為什麽能如此走運避開鬼禍,但孟婆畢竟是人,又是萬安縣百姓,趙福生心中自有自己為人處事的原則。


    “這樣吧,義真付錢。”


    “什麽?”


    劉義真端著湯碗,連忙反駁:


    “我也沒帶錢。”


    趙福生沒有理他,指著他對孟婆道:


    “記他賬上,回頭找他要錢。”


    劉義真忍無可忍:


    “都是記賬,怎麽不記你的?”他道:


    “你說了你請客我才來的。”


    “我下次請,下次一定!”趙福生保證。


    “……”


    劉義真再次翻了個白眼,趙福生大笑出聲。


    之後的時間兩人不再聊鬼禍,而是專心喝完湯羹,劉義真急著回夫子廟,臨走前跟孟婆說好讓她忙完去要飯胡同取錢。


    他走後不久,趙福生聽到了馬車到來的聲音。


    有了昨晚死裏逃生的經曆,趙福生一掃先前放鬆的神態,在聽到馬蹄聲及車輪聲時,頭皮發麻,下意識的轉身。


    隻見遠處的路口有輛車子疾馳而來,在看清馬車的外形及駕車人時,她頓時大鬆了口氣。


    是鎮魔司的馬車,而駕車的人正是範必死。


    他的神情有些焦急,駕車之時也不大專心,正左顧右看。


    當馬車轉出大道,駛向要飯胡同的方向時,他下意識的轉頭往孟婆的攤位看來,接著目光恰好與趙福生對視。


    見到趙福生的那一刻,範必死的眼睛一亮,他的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欣喜,接著他一拉韁繩,大喝了一聲:


    “籲——”


    喝聲之中,馬兒後蹄立即刹止,車輛停了下來,他跳下馬車,喊了一聲:


    “大人!”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專門為了尋找趙福生而來的,鎮魔司內應該是發生了什麽緊要的大事。


    短暫的悠閑時光消失。


    趙福生站起了身來,與孟婆揮手道別,往範必死的方向走了過去。


    “大人,你沒事可太好了。”


    範必死見到趙福生出現在孟婆攤位上的那一刻,心中大石落地:


    “鎮魔司內可急瘋了,從昨夜起,府衙內的人都在尋你,龐知縣等人也一宿沒睡,這會兒還在鎮魔司內等你的消息。”


    趙福生爬上馬車:


    “府衙之內可一切太平?”


    她看範必死神情不安,便先問了一句。


    “這——”範必死有些猶豫:


    “說來話長。”


    “那你長話短說。”趙福生淡淡的道。


    “寶知縣的人找上了門。”範必死果然直接將重磅消失拋了出來。


    說話時,他偷偷的轉身打量趙福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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