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甲板上所有的人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狂亂,沒有人注意到血腳印的消失。


    滂沱大雨在此時傾泄而下,更是幹擾了人的認知與判斷。


    武少春、蒯滿周及孟婆就算是頂級的馭鬼者,但仍然不免受到了認知的困擾,沒有留意到這一點。


    可趙福生卻注意到了。


    她的手在碰到門神的刹那停滯,一種危險至極的感覺瞬間降臨。


    地麵的血腳印離奇消失——但這並不意味著厲鬼遠離。


    趙福生的腦海裏回憶起盧珠兒的情況曝露當日,她與孟婆的對話,她詢問孟婆是否認出了紅鞋厲鬼身份。


    孟婆當時說看不清。


    這並非孟婆因年代久遠認不出沈藝殊的樣子,而是紅鞋鬼的麵容模糊不清。


    肉眼看去,厲鬼的麵龐、身形都像是隱於一層朦朧的霧中,當時趙福生就心生狐疑,直到今夜厲鬼分身化為無數鬼影害人,她才終於意識到紅鞋厲鬼完整的鬼軀是拚湊完成。


    43年前封門村的慘案發生時,厲鬼附身齊家人時,先以紅鞋顯形,一一殺死村民後拚湊完一個完整鬼身。


    而在這期間內,被鬼殺死的人死後化為倀魂的存在,修補厲鬼身體。


    所以無數人的長相相重疊後形成一種令人無法辨認的陌生麵容,讓人一看便有種似是而非之感。


    這樣所有受害者重組的麵容落入人的眼內,會讓人既覺得好似熟悉,又很陌生——這是因為在幾十年時間的長河中,厲鬼殺人眾多,受害者長相不一,但五官分布卻總因為數量繁多而總會有某一處相重疊。


    紅鞋厲鬼以鬼倀魂分身殺人,既能鬼魂分裂,自然也能合並。


    趙福生留意到這一點後,立即意識到紅鞋厲鬼的分開是為了給自己設計的一個計。


    這是一個針對她的陷阱。


    踩與不踩都在她一念之間,她心意一動,便決定冒險一試。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趙福生的手往門神烙印探去,似是要壓製自己打下的鬼神印。


    這一刻紅鞋腳印消失,一種可怕的大鬼懾壓顯現。


    蒯滿周的腦袋360度轉動,但她並沒有‘看’到危險的出現,可她感覺到了那種死亡的陰影。


    這種危險感是衝著趙福生而來的。


    對小孩來說,趙福生的重要性大於船艙上所有人的活命。


    她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鎖定人皮,繼而在鬼網上爬行,往趙福生的方向趕去。


    人皮一脫離牽製,頓時被狂風吹上半空。


    “嘿嘿嘿——”


    “哈哈哈——”


    “嗬嗬嗬——”


    怪異的詭笑聲從人皮口中鑽出,接著狂風推送在半空中似是風箏一般飛舞的人皮合並,逐漸合而為一,形成了一個怪異的‘人’影!


    那‘人’影體內透出大量黑氣,拚接成一件怪異的黑袍。


    “紙人張!”


    劉義真瞳孔一縮,厲喝了一聲。


    孟婆一聽‘紙人張’人名,當即麵現猶豫,毫不猶豫轉動血月。


    月亮迅速擴大,將紙人張的頭頂完全包籠罩,紙人張的腦袋籠罩在血月之中,整個人好像背負著血月矗立於半空中。


    趙福生並沒有因為紙人張的出現而驚慌失措。


    她的指尖在碰到門神烙印的刹那回縮。


    與此同時,盧珠兒的眼中突然出現痛苦而又駭怕的眼神,接著她的麵容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撕裂。


    一道血線從她鼻側出現,斜著劃過她的半張臉。


    血線以驚人的速度擴大,化為一條猙獰可怖的傷痕,少女生機在頃刻消失殆盡。


    在她的身後下方,一個清晰、濃重的血腳印緩緩出現,紅鞋厲鬼的鬼倀分身重新拚湊,此時合而為一。


    厲鬼的力量一重合,鬼物身形顯形。


    一張像是由無數不同年紀的男女所組成的麵容拚湊成一張模糊不清的萬花筒似的臉出現在厲鬼身上,鬼物一拚湊,可怕的災級厲鬼氣息刹時而至。


    隨著盧珠兒臉頰撕裂,半空中的紙人張身背血月,振袖一舉,那厲鬼似是受到感召,立時由斜歸正,強行與盧珠兒肉身合並。


    血液侵蝕少女全身。


    盧珠兒的鞋子被血浸紅,接著是小腿、膝蓋直至雙手、身軀。


    她的臉色慘白,眼珠失神,屬於厲鬼的陰冷撲麵而來。


    隨即鬼物雙手交疊,一個血紅的玉鐲套在鬼的身上,紅鞋厲鬼一站正後,血光衝擊門神烙印。


    紅鞋鬼的那隻套著血鐲的左手伸出,直抓門神,那血鐲也是煞物,與鬼門板的煞氣相抵。


    那鬼手穿過鬼印,直達趙福生的麵前。


    血腳印往前一邁,便要附著趙福生的身體。


    “果然是這樣。”


    趙福生低頭看著地麵的血印,有若隱似無的血光已經撲濺上自己的褲子。


    在她身體的斜後方,蒯滿周一見紅鞋鬼,不顧一切放開了莊四娘子!


    莊四娘子顯形,將女兒抱在懷裏。


    一條血光之路鋪就而成,直達趙福生的身體後。


    “福生!福生!福生!”


    蒯滿周失去了理智,大聲的喊。


    厲鬼感應到她的想法,將她抱在懷中,影子一閃間,已經出現在趙福生的身後。


    莊四娘子伸出雙手,欲把趙福生也一並抱住。


    千鈞一發之際,趙福生咧嘴一笑:


    “來都來了——”


    難得客‘人’來得齊全,她眼中閃過狡黠之色:


    “不好好招呼怎麽行?”


    說話的間隙,紙人張雙手虛空一抓。


    劉義真突然發出驚呼之聲。


    “福生,棺材按不住了!”


    他語氣強作鎮定,卻掩飾不住的驚慌。


    鬼棺失去了棺材蓋,本身非完整品,之後困鎖鬼物除了是鬼棺本身殘餘對鬼物的壓製力外,還有依靠蒯滿周的厲鬼封印。


    可是蒯滿周這會兒完全失控,劉義真的力量在先前麵臨紅鞋厲鬼分身佯攻時已經施展,力量一而再,再而竭。


    此時鬼棺的鬼線被紙人張隔空‘扯斷’,裏麵的鬼胎立時複蘇。


    劉義真的身體受到厲鬼力量的衝擊,可他並沒有退步,而是手掌化金,強行將鬼棺壓製住。


    丁大同伸手一抹,脖子上突然出現了一條帶血的巾布。


    那血巾纏緊了他的脖子,帶著不詳的黑煞之氣,另一張青黑交錯吐著長舌的麵孔與丁大同的麵容相重合,使他那張原本還顯得尚算靈活的麵容立時鐵青。


    這會兒的丁大同可顧不得厲鬼的可怕處,他手中拿著大凶之物,大步行進到劉義真的麵前,動作粗暴的將血巾往棺材中一丟。


    這一條帶著禍級厲鬼怨毒之力的鬼血巾一沾到棺中屍首,立時便法則啟動。


    鬼巾纏住了棺內活死人的脖頸,將它牢牢勒住。


    但長巾剛一勒緊,活死人的頭皮迸破。


    腐臭的屍液從破開的頭皮處迸出,它高聳的肚腹逐漸消彌下去,變得平坦。


    鬼胎離開了。


    棺材內的尼姑屍首失去了鬼胎的附體,迅速開始腐爛。


    丁大同出手之前便已經知道自己並非鬼胎對手,但親眼目睹鬼胎離開時,他依舊說不出的驚恐。


    鬼胎案在昌平郡爆發時,他曾打過幾回交道,廣慈庵事件發生時,他是少有的幸存者。


    眼下鬼胎再一次複蘇,且脫離了活死人身軀,他清楚的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這種恐懼感甚至比他在麵對紅鞋鬼案時還要強烈得多。


    “大、大人——”


    丁大同此時臉色異常難看,隻有本能的呼喊趙福生。


    他與萬安縣的人一樣,將趙福生當成了這會兒最後的救贖。


    ……


    所有的鬼案都在此時同時爆發,厲鬼的煞氣縈繞整個船體。


    在這樣九死一生的時刻,趙福生展開地獄,將地獄內的鬼戲班召喚出。


    ‘咚咚隆咚鏘。’


    鬼戲班還沒擺台,激烈的敲鑼打鼓聲便響起來了。


    紅鞋鬼的手勢一滯。


    而另一廂,無論是丁大同還是陶立方等,都感覺馭使的厲鬼受到了某種詭異力量的吸引。


    隻見趙福生的身側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台戲班。


    戲班一現世,便迅速搭台擺架子。


    這戲台搭建的速度好似憑空拉開了一道隱形的帷幕,黃泉戲班的諸位開始各就各位。


    戲台下不知何時已經擺放了好幾張空的方桌,四周擺長條凳子。


    桌椅呈黑色,帶著壓抑的不詳之氣。


    數個鬼戲班的厲鬼在桌椅間穿棱,等待著即將到場的特殊‘客人’。


    ‘咚咚咚——’鑼鼓響起,脫離了鬼車之後的幾位名伶即位。


    臉色青白的柳春泉走到台前,厲鬼的身影原地化為陰影消失,再次出現時,已經站到了趙福生的麵前。


    普通人看不出內裏的門道,而在馭鬼者的眼中,借‘鬼眼’他們看到的另一番情景:戲台白幡垂落,吹拉彈唱的人已經各就各位,鬼戲班的班主在邀請著趙福生入席:


    “趙大人,請上座。”


    “我還是在旁邊站著看看就行——”


    趙福生連忙搖頭拒絕。


    班主沒有將她的話聽進‘耳中’,而是依舊鬼戲班的法則,執意想請趙福生入席首座。


    見趙福生不肯行動,柳春泉、柳山及數個戲班的鬼紛紛向趙福生靠近,想強行挾持她入席。


    此時趙福生的識海中響起封神榜提示:黃泉戲班欠你一台戲,班主柳春泉生前想要為你演一出大戲,隨著戲班覆滅,這一樁憾事成為了柳春泉未了的執念。


    黃泉戲班想為你唱一台戲,獨屬於你的戲,你願意坐進首座,聽完這一出戲嗎?


    注:聽完黃泉戲班的戲,你可能會成為它們的忠實戲迷。


    注:小心聽戲,一旦成為戲迷,可能會被黃泉戲班帶走。


    ……


    趙福生毫不猶豫的搖頭。


    封神榜再次提示:是否消費500功德值,拒絕黃泉戲班的邀請?


    趙福生忍痛選是。


    功德值一被扣除,效果立竿見影。


    原本打算對趙福生進行強迫邀請的群鬼很快各歸本位。


    丁大同、鍾瑤、陶立方等馭鬼者像是中了邪一樣,受到了鬼物本能的影響,紛紛往戲班搭建的桌椅行去。


    同時‘盧珠兒’也跟著扭轉身,邁著僵硬的步代向戲班的方向走。


    “珠兒——”


    陳多子一見此景,連忙想去拉盧珠兒。


    “你瘋了?”陳母再度厲喝了一聲,急得跳腳:


    “她、她已經被鬼纏身了——”


    此時的盧珠兒麵容慘白,一條猙獰可怖的傷口橫貫了她的臉龐,像是一道溝壑,使她的麵龐分割兩處,使她的斜上半額頭微微往後仰,駭人無比。


    這傷口不見血,少女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光澤,她頭戴了一頂珠冕流冠,身穿紅色嫁衣,雙手交疊,血紅玉鐲套在她手鐲處。


    ‘她’往那一站,不見半分活人氣息,而是通身散發著血光之氣。


    與其說此時的她還是盧珠兒,不如說是已經徹底複蘇的紅鞋鬼。


    鬼物一複蘇,便聽到了戲曲鑼鼓聲,隨即鬼戲班的法則被啟動——災級及災級之下的厲鬼會受戲班的引誘,坐下聽戲。


    盧珠兒轉身拖著僵硬的雙腿往黃泉戲班的方向行去。


    陳多子想要抓她,卻又被母親喝止。


    她驚恐交加的回頭,看了看母親,又看向丈夫,再看看走遠的盧珠兒,神色陰晴不定。


    陳母見她聽勸,心下稍緩,這口氣一鬆懈,想起這個已經年至三十六的女兒先前兩次任性,心生憤恚,惱怒之下使得先前的驚恐化為怒火,向這個一直以來對她格外順從的女兒發泄。


    “你是不是有毛病?她又不是你肚皮爬出來的,三十六歲的人了,行事還是這樣子,你這個歲數才生了一個兒子,旁人家的婦人早就已經抱上了孫子——”


    今夜發生的事情太多,陳母受到種種情緒的衝擊心態崩潰,忘了此時所處場合,大罵女兒: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當年就是因為生的是你,使我過得痛苦,如今這把歲數了,仍要添亂——”


    她罵罵咧咧,形狀瘋癲,直罵得盧家人都沒有出聲。


    盧育和懦弱慣了。


    他如果不是這樣的性情,也無法忍受元配去世之後,仍長時間的照顧妻子娘家人。


    更何況在續弦之後,又將嶽母及小姨子接入家中共同居住。


    此時聽到陳母喝斥,他隻當沒聽到一般。


    周氏婆媳以往看不慣這母女三人,但她們剛從紅鞋厲鬼手中僥幸保命,此時哪有功夫去插嘴。


    陳母罵咧聲中,陳多子突然頭也不回的往盧珠兒追去,二‘人’先後腳的坐向了黃泉戲班的桌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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