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趙福生聽到這裏,心中迅速將這個事過了一遍。


    鍾瑤三人是帶著昌平郡的求助而來的。


    需要涉及鎮魔司馭鬼者出手的事件必然涉及了詭異,但鍾瑤最開始又說明了此事不能單一的以鬼案結論。


    而在提起這件案子時,又先提起了今年三月初的周老九報案一事。


    昌平郡的這三人對她有畏懼之心,既然要求她幫忙,定不敢胡言亂語東拉西扯。


    既然餘平特意提到了周老九,定然是周家確實出現了問題。


    當時三人又去了周家一趟,卻全身而退,要麽當時這三人沒有發現鬼案,要麽就是三人暫時將厲鬼驅走了。


    她一心二用,心裏想著事,嘴裏卻道:


    “你們去了周家之後呢?”


    “去了周家之後,發現周家並沒有厲鬼氣息。”


    鍾瑤的眼裏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壓根兒沒有鬼。”


    “沒有鬼?!”張傳世聽到這裏也忍不住了,插話道:


    “那沒有鬼你先前講這些幹什麽?”


    餘平苦笑了一聲:


    “大人先別急,聽我慢慢說來。”


    張傳世一聽‘大人’二字,舒爽得那稀疏的眉毛都抖了抖,露出小人張狂之態。


    好在他剛一得意,又意識到趙福生還在,便連忙收斂了狂態,隻是那嘴角卻無論如何壓不下去,任誰都看得出他歡喜。


    “我們去了周家,發現周老九的娘子並不是鬼。”他說道:


    “不止不是鬼,周王氏還懷了孕,肚子已經顯了懷——”


    他話音未落,便見先前還一臉悠閑的趙福生臉色微變,倏地坐直了身體:


    “什麽?!”


    她表情嚴肅,不複先前自在,那雙眼中露出威勢,壓迫感油然而生。


    鎮魔司大廳內與她一樣神色大變的還有一個人——


    範必死有些失態的從椅子上彈跳起身:


    “身懷有孕?”


    他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兒,目光如鷹,緊緊盯著餘平,像是要吃人一般,有些瘮人。


    餘平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話,便硬著頭皮道:


    “那周老九二十幾歲,成婚五年,與妻子也算年輕,身懷有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人——”


    範必死這下有些亂了方寸,不知所措的看向趙福生。


    他與範無救的身世怪異,曾與趙福生提起過,而當年他生母的情況與此時餘平提及的周老九的妻子相似。


    劉義真等人此時也算聽出了苗頭,猜到餘平提的事恐怕觸及了一些趙福生、範必死二人知道的隱秘。


    不過此時餘平提及的事信息量並不大,線索也不多,一個疑似死人的‘活’人,身懷有孕的女子,就是不知道這些有什麽詭異。


    趙福生定了定神,放下手裏的茶杯,緩緩將後背放鬆貼靠回椅子上,示意範必死稍安勿躁,接著看向餘平:


    “你接著說下去。”


    餘平心念一轉,已經聽出趙福生此時的語氣已經認真了許多,且昌平郡府的這樁案子似是她也有些線索的樣子。


    他心中一喜。


    如果趙福生對這樁案子感興趣,說不定此次三人前來‘向萬安縣求助’這樁任務也沒有自己等想像的那麽艱巨。


    這樣一想,他又重振信心,接著說道:


    “從他妻子當時的肚腹看來,至少懷孕了七個月以上,我們詢問了周老九,也確認了猜測。”


    周王氏確實已經孕八月,不久即將生產。


    她瘦得皮包骨,皮膚不見血色,透過慘白到泛黃的皮膚,可以看到底下爬蟲似的青色血管,十分嚇人。


    因孕中營養不良,她看起來確實身上活人氣不多,頭發枯黃、稀疏,眼大臉小,看人時眼珠都像要滾出眼眶。


    周老九在口供中提及過夜裏她眼睛‘蒙膜’,餘平特意盯著她雙眼看了一陣,發現她的眼珠顏色怪異。


    大漢朝的人眼珠大多是黑裏帶棕,但周王氏不同,她的眼珠是黑裏帶青色,專注的盯著人看時,確實令人不大自在。


    “我們到了柳西巷子,按照周老九所說,替他媳婦診了脈。”


    餘平心存希望,見趙福生等人對這樁案子感興趣,便說得更仔細了。


    他邊說邊思考,深怕還有遺漏之處:


    “周王氏的皮膚陰涼,確實沒有診出脈絡——”


    鍾瑤三人並非大夫,可是簡單的判人生死卻是夠了。


    “可我們都跟她對話過,她雖說反應有些慢,腦子也不夠靈光,但仍能與人交談,這不是厲鬼能辦到的!”餘平道。


    他這樣一說,除了範必死與趙福生外,其他人都露出吃驚之色。


    按照常理來看,厲鬼沒有思維、沒有情感與記憶,所以一旦人死之後厲鬼複蘇,生前一切被抹去,僅剩了殺人的本能——最多也就是生前的某種執念會影響厲鬼法則的形成。


    但周王氏身體沒有溫度,沒有心跳脈絡,從某種情況來說,她的身體已經死了。


    照理來說死人不能與人對話交流,可她偏偏生活一切如常,這就是最大的詭異之處。


    “我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趁著餘平的話帶來的短暫沉默,坐在他身側一直沒有開口的少年突然插了句嘴。


    趙福生扭頭問他:


    “什麽味道?”


    夏彌生畢竟年少張狂,雖說懾於趙福生馭鬼者的身份,但從其眼神、說話都能看得出來他並沒有兩個哥哥那樣害怕。


    “臭!”他皺了下鼻子,臉上露出嫌棄之色:


    “屍臭。”


    少年話音一落,餘平就連忙幫他補充解釋:


    “我這弟弟鼻子靈敏,比狗都要會嗅。當時他說聞到了周王氏身上的屍臭,我跟大哥都有些緊張。”


    鍾瑤點了點頭:


    “但我再三留意過周王氏,她身上沒有鬼煞之氣。”


    趙福生初時聽餘平提起這樁案子時,並沒有覺得多離譜。


    事實上人死而不僵,未必會僅隻是厲鬼複蘇一種可能——蒯良村慘案中,最初被鬼村種下法則的莊老七就是一個例子。


    他也受厲鬼標記,肉身已經死亡,卻因為種種原因,變成了一種特殊的倀鬼類存在,為眾人引路。


    莊老七當時能說能走,直到後來說破自己已死,才身體化成了枯骨。


    不過他後期變成特殊的倀鬼後,身上的鬼煞之氣掩蓋不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是個死人。


    而餘平話中的周王氏肉身似是死了,這原也不稀奇,偏偏稀奇在鍾瑤這個馭鬼者說她身上沒有鬼煞之氣——這就不對勁兒了!


    “也就是說,你們去柳西巷子這一行一無所獲。”


    趙福生暗歎了一聲。


    她重生的時間畢竟還是短了。


    雖說重生以來,她接連偵辦了不少案子,期間也與不少厲鬼打過交道,對比許多馭鬼者來說,她也稱得上是經驗豐富。


    隻是厲鬼的情況複雜,她接觸的鬼案種類仍不夠多,對於餘平提到的情況暫時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是的。”餘平點頭:


    “雖說這件事情看似沒有詭異之處,但周王氏的情況本身就是最大的詭異,所以此後的時間,我們兄弟三人都在留意柳西巷子的動靜。”


    從餘平這番話,趙福生也看得出來這三人品性還算不錯。


    三人算是互補。


    鍾瑤馭鬼,實力強悍;餘平謹慎,認真負責。


    而夏彌生年紀最小,膽子夠大。


    幾人當時接了丁大同交待的任務,前往柳西巷子查看鬼禍,雖說周王氏情況特殊,但幾人卻並沒有應付了事,而是將這樁案子放在了心中。


    趙福生對這幾人印象好了些,點了點頭後才再問:


    “之後發生怪事了?”


    餘平似是想到了十分恐怖的事。


    他的臉頰微微抽搐,吞了口唾沫後才點頭:


    “之後的半個月時間裏,我們一直藏在暗處盯著這周家人。”


    周老九得到了鎮魔司的回複後心中雖說十分害怕,卻又不敢心生不滿,日子一切照舊。


    周王氏也與尋常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餘平等人越是盯梢她,越留意到她身上的詭異之處。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身上出現了更多的死人特征。


    “指甲發黑、頭發也有一部分脫落,有些地方開始禿了。”


    餘平說這話時,十指不自覺的抓緊了膝蓋的褲子,將布料抓得發皺。


    “身上的屍臭越來越明顯。”


    “但她仍然不是鬼。”鍾瑤補充了一句。


    事情說到這裏,情況已經越發撲朔迷離。


    “直到四月初的一天淩晨,我聽到了一道尖銳的嬰兒啼哭聲!”餘平的鼻息沉重,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了兩聲。


    趙福生心中一動:


    “周王氏生了?”


    算算時間,大約也就是這個時候。


    餘平點了點頭,扭頭看向鍾瑤,鍾瑤就接著說道:“孩子哭的時候,厲鬼的煞氣出現了!”


    隨著這嬰兒哭聲一響,柳西巷子四下同時響起嬰兒啼哭之聲。


    但哭聲一起,很快就接連湮滅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餘平臉上露出糾結之色,似是絞盡了腦汁在想要如何用語言來形容:


    “像是、像是,方圓十裏都點了燈,但是燈光依次熄滅——”


    他說完之後,又似是覺得自己言不達意,連忙解釋:


    “我不是說柳西巷子真的點了燈——”


    “我懂你的意思。”趙福生正色道:


    “你是指這哭聲一起,引起了柳西巷子方圓十裏內的孩童跟著哭,接著哭聲又依次消失。”


    “對對對。”餘平連忙點頭:


    “其實不是消失,是哭的孩子有一部分死了。”


    厲鬼複蘇了。


    鍾瑤三人當時在監督周老九家,淩晨那道尖銳刺耳的嬰啼響起的時候,鬼氣森然,鍾瑤當時發現周家院子已經出現了鬼域。


    幾人驚恐萬分。


    事前半點兒征兆都沒有。


    “照規則,已經出現了案子,我們又在鬼域附近,於情於理都應該探查一番。”至少要查明厲鬼等階,以便回去交差。


    鍾瑤道:


    “當時厲鬼的氣息才現,品階不高,我們商議之後決定進入鬼域。”


    餘平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我大哥馭使的鬼十分特殊,可以吞吃低品階的鬼物。”


    三人壯著膽子進入鬼域之中,一入鬼域,那嬰兒啼哭之聲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慘叫。


    說到此處,餘平不由自主的抬頭看了趙福生一眼,正要說話,卻聽趙福生道:


    “周老九?”


    餘平心中一凜。


    他內心處那想要賣弄的念頭在趙福生的目光下無處遁形。


    他幾乎是有些狼狽的低下頭,再不敢想賣關子,而是點頭道:


    “大人英明。”


    照鍾瑤三人對鬼案的認知,一般鬼禍一旦爆發,形成鬼域之後,籠罩在鬼域內的人是最危險的。


    他們因恐懼而失去理智,極易觸發厲鬼法則,初始經曆鬼禍的人很難存活。


    柳西巷子內周王氏是個活死人,此次出現鬼禍,極有可能與她有關。


    “我本來以為周老九會最先死,卻沒料到他還活著。”


    幾人聽到慘叫聲後,猶豫了半晌,便往周家行去。


    周家大門緊閉,內裏就隻有周老九一人發出淒厲喊聲。


    “我們幾人初時敲門無人應,隻當屋裏其他人已經死了,便用力撞門進去。”


    但周家的大院內並沒有聞到血腥氣,反倒有一股惡臭撲麵而來,熏得幾人眼睛刺疼,餘平、夏彌生當時就幹嘔了幾聲。


    當時情況危急,三人直撲周老九的家中。


    他們幾兄弟同住一個院子,但彼此分了家,周老九年紀最小,成親也晚,與母親同住,住的是胡同左上角的廂房。


    餘平回憶起當時衝入屋中的場景,喉結滾動了兩下,一旁夏彌生突然沒忍住,胃裏翻滾,發出‘噦’的幹嘔聲。


    “……屋裏床上有一灘已經腐爛的屍體。”


    好歹是個鎮魔司令使,餘平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極力避免自己受夏彌生的幹嘔聲影響,向趙福生提起當時的情景:


    “看樣子屍體已經死了很久,表麵的皮肉已經呈黏液化,臉龐腫脹變形,肚腹破開了一個大洞,五髒六腑已經爛成了一肚子綠瑩瑩的膿水。”


    周老九坐在屍體旁高聲的慘叫,早就已經因極度驚恐失去了理智。


    哪怕不用追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從現場情況看來,鍾瑤三人都猜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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