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唉。”楊桂英流著淚歎息:


    “我婆婆她——”


    黎幹娘早年喪夫,獨自拉拔大四女一子,吃了不少的苦。


    她前些年什麽都幹。


    給人說媒、接生,十裏坡內的村子她都熟。


    除了幹這些事外,她也包一些人伢子的工作。


    楊桂英道:


    “就是縣裏、村中有些大戶人家要買仆人、丫頭什麽的,她也能幫忙找人,收個保錢。”


    這樣一來,日子過得艱難,但也還能湊合。


    直到後來野蕉林內的兩個村子開始采買香料,來這邊收香的人多,人來人往的,以前單純的村莊逐漸變得複雜,黎幹娘的‘生意’也就順勢變了。


    這些都是舊話,楊桂英含糊帶過。


    “三個多月前,我婆婆從九門村那邊找了一個閨女。”


    說起這個事,她感到十分不安,頻頻的調頭往門外看,似是深怕黎幹娘突然回來撞見了。


    “那閨女還是個熟人,據說當年是我婆婆接生的,家裏頗貧窮,但父母疼寵,舍不得女兒遠嫁,想找個知根知底的,一來二去拖到十六還沒訂親。”


    黎幹娘頓時就打上主意了。


    她借口去九門村替人說媒,繞到了這位當年的老熟人家中,見到了那家的小閨女,見對方長得秀美可人,便已經意動。


    這個老婆子便說要為這姑娘保媒。


    因是多年老熟人,那對父母便沒有多想,一口答應下來。


    中間黎幹娘請了孫三娘等人幫忙做局,捏造了一個假的男方來哄騙女孩兒,以婚嫁之事將女孩哄來,把人送進了野蕉林內的集市中拐走。


    “兩年多前,喬幹爹不知所蹤後,那裏就亂了,什麽樣的人都有。”楊桂英歎道:


    “如果那姑娘一被人運走,很快就能送出萬安縣,甚至離開徐州,到時天大地大,她父母從何處去尋呢?”


    孟婆一聽這話,出離的憤怒。


    她的女兒就是遭人拐走,一生為了尋女不知吃了多少苦。


    此時聽到黎幹娘的勾當,臉上血光都要冒出來了:


    “她這樣做,不怕人家父母找上門來嗎?”


    楊桂英苦笑了一聲:


    “她挑的都是精心選過的人。”


    一來對方父母信她,認為黎幹娘是附近村子的人,知根知底,哪想過她會騙人?


    再者說,這小閨女當年還是黎幹娘接生出來的,誰又想到一個自己都是為人母的女人會如此狠毒?


    “而且對方就是再問,她就說這女兒跟著男人出外討生活,忽悠一段時間。”


    鄉下人大多淳樸、懦弱,一般不願鬧事。


    “更何況黎家坳不是當年的黎家坳了,真鬧起來,我婆婆有人撐腰呢。”楊桂英搖了搖頭。


    趙福生向孟婆搖了搖頭,示意她先別惱怒,接著才問:


    “之後是不是有怪事發生了?”


    “是。”楊桂英點頭:


    “我婆婆將對方閨女弄到手,怕她意識到上當受騙,將她關押到了野蕉林內一戶姓曹的人家中,不知為什麽,那一家人第二天從上到下,腦袋全都沒了!”


    “一家七口啊,全都死了,包括那小閨女在內。”


    事情發生後不久,楊桂英的二胎便沒保住。


    “不瞞大人說,我都覺得是不是因為黎家惡事做多,報應來了。”楊桂英想起這事兒就哭:


    “可是做壞事的又不是我的孩子,怎麽就報在我身上了?”


    她絮絮叨叨的:


    “那孫三娘也不是個好貨,後來又上門找我婆婆,說是再做一樁買賣便逃走——”


    楊桂英可能久未與人聊天,此時打開了話閘子竟然有些關不住。


    趙福生卻走了下神。


    從楊桂英的話聽來,十裏坡內果然早有人死亡,且死的方式與楊家一樣。


    她打斷了楊桂英的話,問道:


    “你說野蕉林內有一家七口離奇死亡?怎麽沒人報官呢?”


    楊桂英就瑟縮道:


    “這怎麽敢報官呢——”


    野蕉林內藏汙納垢,早不是當年的純樸山莊。


    黎幹娘、孫三娘等人幹的都是殺頭的買賣,若是一旦捅出去,牽連甚廣。


    “再說也不是第一次死人了。”楊桂英小聲的道。


    趙福生瞳孔一縮:


    “此前也有過一家人離奇死亡,人頭不翼而飛的事?”


    楊桂英點頭:


    “是啊。”她說這話時,探頭往外望了望,小聲的道:


    “大人,這話出了我口,進入你耳,可千萬別讓旁的人聽到了。”她說這話時,表情有些猶豫,最終眼淚汪汪道:


    “我是感念你兩們替我帶這口信兒,才壯著膽子跟你們說的——唉——”


    說到這裏,她長長的歎了口氣:


    “其實這事兒鬧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就我知道的,至少已經兩年多啦,村裏人都說是鬧鬼了。”


    她對於真正的厲鬼並不了解,說這樣的話也隻是人雲亦雲。


    但楊桂英的話卻說中了真相。


    “以前的野蕉林不是這樣的。”楊桂英臉上露出不忍之色:


    “野蕉林後麵有一座山,山裏產一種香料,往年的時候裏頭兩個村莊靠采香料為生,各個富得流油,旁人都眼饞呢。”


    但那兩個村子的人將香料看護得好,旁人無法插手進去,隻知道每年進村買香料的商人不少,每回一到采割香料的季節,過往的行人便多。


    “村裏住不下,有些甚至出錢住宿在我們村中,時間一長,野蕉林內甚至形成了市集,還頗熱鬧。”


    趙福生聽到這裏,點了點頭:


    “我也聽羅六、孫三娘二人提了一下。”


    楊桂英就道:


    “他們二人就是野豬寨子、牛欄村的人——”說完,見趙福生眉梢一挑,隻當她不知道‘野豬寨子’,忙又解釋道:


    “這兩個村子就是販賣香料的村莊,不過這兩人不是什麽好人,你們可不要相信他們。”


    趙福生應了一聲:


    “他們不是同村人嗎?”


    楊桂英搖頭道:


    “原本是同村。那孫三娘本來是野豬寨子的人,後來嫁到了牛欄村羅家——”


    “羅家?”孟婆聽到這裏,扭頭看了趙福生一眼,出聲問道:


    “是羅六家的羅家?”


    “嗯。”楊桂英應了一聲:


    “她原本是羅六的三嫂,羅六上頭有五個哥哥,中間有一個沒養活,孫三娘原本也不叫孫三娘,她是嫁了羅三,原本人稱羅三嫂——”


    她將孫三娘的底揭開:


    “後來那兩個村子不是割香料嗎?這兩村人對外是一致嚴防死守,不準外村人踏入山林一步,但是對內打得凶,幾乎打成了世仇。”


    在打鬥之中,孫三娘的丈夫死於娘家兄弟之手。


    這事兒一出,便結了大仇。


    “自那以後,羅家便恨毒了這個兒媳婦。”


    楊桂英說了半天,還沒有提到無頭鬼安案。


    劉義真有些著急,正想要問話,卻看到趙福生向他投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又將到嘴邊的話咽回腹中。


    “我看孫三娘與羅六舉止親近,同進同出,還當二人是夫婦。”趙福生笑道。


    楊桂英低垂下頭:


    “不過兄死弟及——這事兒說來話長。”她雖說厭惡孫三娘、羅六做派,但卻好像並不願說這兩人太多是非,隻含糊將此事帶過:


    “總而言之,這羅六與孫三娘的事在當時是醜聞——”她說到此處,苦笑了一聲:


    “如今也算不得什麽醜聞了,比這更醜的事都有。”


    她自嘲似的說完,又道:


    “之所以提到這羅六,是因為他當時這事兒辦得不地道,惹怒了家長,還引起了喬幹爹——”


    趙福生一直不動聲色聽她說話,就是在等著她將話題引到這所謂的‘喬幹爹’身上。


    此時見她終於提到了此人,連忙就道:


    “這個‘喬幹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楊桂英就抬起了頭來:


    “喬幹爹是個好人。”


    她說完這話,又苦笑了一聲,幽幽的歎:


    “可惜好人不長命。”


    這聲歎息倒與趙福生之前聽說‘喬越生’的存在時想法一致。


    楊桂英怔忡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麽,半晌後伸手去撩耳畔的碎發,低聲道:


    “他是發現了香料的人,也教會了兩村製香,初時人人都感激他,可後來也有人怨恨他,認為兩村禍源因他而起。”


    但這隻是許多人暗地裏的抱怨。


    明麵上他是牛欄村的話事人,掌管村務大權,在村裏威望很深。


    “他老人家讀過書,明事理、會算賬,為人又公正,有他在時,牛欄村還像樣,可惜兩年前他離奇失蹤,村子就亂了。”


    “失蹤?”趙福生皺了下眉:


    “怎麽失蹤的?”


    “不清楚。”楊桂英搖頭:


    “早先那會兒,牛欄村防我們村防得嚴,許多事情不跟我們說的,又隔著一個野蕉林。”


    之所以黎家坳知道一些牛欄村的事,是因為喬越生在野蕉林內出錢請村人搭了個族學。


    “他好像是說,人讀書治愚?還是治愈?我也不懂。”楊桂英滿臉迷茫,說道:


    “反正讓附近的村裏人都將小孩送他那族學中去。”


    開始無人送娃,後來喬越生說隻要願意送去讀書的孩子家中,每年能領些麥麩,後麵便有許多人陸續送孩子過去讀書了。


    教書先生是他自己。


    他教了兩年,很是受一些孩子喜歡,都稱他為再生父母,認他為幹爹——“這也是喬幹爹名字的由來。”


    許多村裏人也敬佩他,跟著孩子稱他為‘喬幹爹’。


    楊桂英道:


    “十裏坡那邊他還修了個廟,當時香火很盛。”


    喬越生的聲音在十裏坡那些年達到了頂點。


    可惜好景不長。


    “兩年前的五月,兩村又在相互別勁防備的時候,有天晚上山林失了火,神龍樹被人燒了個一幹二淨。”楊桂英說起當時的情景,聲音輕顫:


    “當天牛欄村、野豬寨子的人都像瘋了一樣的想搶火,那一天亂得很,我們村聽到動靜也嚇得一宿沒睡。”


    大火沒能撲熄,並且迅速蔓延開來。


    過了兩三天,十裏坡內下了一場雨,終於將這火撲熄,後來清點村中財物,“倒沒甚損失,救火的人傷了幾個,卻沒人死,但唯獨喬幹爹不見了。”


    “有人眾說紛紜,有人說那把火是他放的,說他放火之後自知罪孽難消,便畏罪潛逃了。也有說老天看不下去兩村打鬥,每年傷亡,便天降大火,喬幹爹離開了這一片傷心地——”


    總而言之,從那一天起,喬越生不見蹤影。


    “不久後,有人發現那間供奉了他生像的泥胎腦袋突然碎裂落地。”


    說到這裏,楊桂英的臉上露出恐懼之色:


    “就是從那一天起,十裏坡內便時常聽到有人離奇死亡的消息。”


    初時是少數人,死前半點兒征兆也沒有,好端端的便腦袋不翼而飛。


    後麵逐漸發展成一家人。


    甚至這種死亡方法就像是一種會傳染人的瘟疫,從一個個村莊蔓延開,禍延及附近四方鎮、長生鎮、十裏坡。


    “開始是每個鎮子都有人死,大家也懷疑是不是鬧了鬼,但也沒給個準信兒,大家便鬧得人心惶惶的。”


    不過對於黎家坳的人來說,反正這個世道時常都聽到人死,就是鬧了鬼,也仿佛離大家很遠,聽到這些消息便當聽人說閑話似的,並沒有放在心上。


    反倒十裏坡中,因為失去了喬越生的管束,開始成為了一片罪惡肆意生長之地。


    原本失去了賴以為生的神龍樹的牛欄村、野豬寨子的一部分村民開始集結一批遊手好閑的地痞流氓,幹些打家劫舍的勾當。


    這樣的事黃崗村、封門村的人也幹,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且他們無法與這些久成氣候的匪徒相比,便另覓蹊徑,做起了拐子的營生。


    附近十裏八鄉知事的,都會看好自家的孩子,少女、婦人絕不敢單獨出門,深怕被他們拐了去。


    不到兩年時間,十裏坡變得烏煙瘴氣。


    黎幹娘原本在十裏八鄉行走,也被攪進這灘爛泥中,最後與這些人合夥,不知坑害了多少人。


    許多像那九門村的女子的父母一樣,還當自己的女兒被熟人保媒,嫁去了穩當、老實的家庭,卻不知女兒早被人轉手賣了出去,下落不明。


    “一個月前,孫三娘來我家尋我婆婆,說是去老羊村賣山貨的時候,看到一戶姓李的人家有個女兒長得特別水靈,讓我婆婆去勾了出來,將其拐走。”


    黎幹娘生了四女一兒,黎有祿成婚好些年了,隻有一個女兒。


    如今兒媳肚裏有了動靜,黎幹娘又因前頭九門村的那個女孩之死而有些害怕,便說想收手了,要為兒媳腹中的孫子積陰德。


    “當時孫三娘冷笑了一聲,嘲諷我婆婆想得美。”


    孫三娘道:黃泥巴掉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攪進這灘爛泥裏還想積陰德,下輩子做個好人去。


    她當時扭頭走了。


    “她肯善罷甘休?”趙福生問。


    楊桂英就有些害怕:


    “那不可能。”她細聲細氣的道:


    “這個人最是心狠手辣,有些女娃落她手上不從的,皮都要被她揭一層。她當時威脅我婆婆,說是不肯從了,就把我賣了去。”


    她說到這裏,終於落淚:


    “孫三娘說,哪個女人不能生?說我腹中的孫子沒了就沒了,到時把那老羊村李家的女兒一拐,事後再為我男人物色個女的,包會生養,我婆婆就心動了。”


    孟婆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罵了句:


    “真是畜生。”


    “你丈夫呢?”趙福生皺了皺眉。


    楊桂英淚眼汪汪:


    “他能頂什麽事?一切都是他娘作主就是,他又嫌我生了個女兒,說隻要是個女人就行,還跟他娘說要挑個長相好的。”


    “……”孟婆臉色鐵青,恨不能找到這黎有祿,將他狠狠教訓一頓。


    “那事後你婆婆與孫三娘真去老羊村將李家的女兒拐了?”


    趙福生縱使再冷靜,此時也不由有些厭惡這些人。


    楊桂英就哭道:


    “沒有,他們正踩著點時,過了半個月,牛欄村裏出了事,羅家人全死光了。”


    她的臉上露出幾分驚懼之色:


    “所有人的腦袋不翼而飛,屍體擺了滿屋都是。”


    楊桂英的話中透露出重要的信息,趙福生眼睛一亮,正要再問,卻聽楊桂英又繼續道:


    “我當時害怕我婆婆要賣我,我便托人給我爹娘遞了口信,想請他們將我接回家去——”


    她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我知道家裏貧窮,哥哥又才生了兒子,我也不求常年呆在娘家,讓我避避這個風頭也好。”她原本以為父母不會管她,信都送出去好些天了,也沒個動靜。


    正絕望又忐忑時,恰縫今日趙福生等人來了。


    “也幸虧你們告訴我,我爹娘原來不是不管我,家裏人終究是疼我的,還要為我出氣,可惜這不知是怎麽個緣法,怎麽就遇上了這樣的事?”


    楊桂英說到這裏,終於失聲痛哭:


    “怎麽壞人不死偏死我爹娘呢?我盼了那麽久,爹啊——娘啊——哥哥嫂子——”


    “怎麽好端端的就發生了這種事?”楊桂英一聲聲的哭。


    趙福生卻與孟婆、劉義真麵麵相覷。


    厲鬼沒有情感,不知憐憫,隻知憑借本能殺戮。


    而這夢中殺人的厲鬼法則本身標記的就是心中有期盼,且與人有約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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