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當務之急,我們得先想辦法回歸正路,找到人後問問情況再說。”趙福生說完後,轉頭看向了馬車的另一側。


    這地兒偏僻,四下荒無人煙。


    要想找人問路的前提,得先看到活人。


    而要想遇到活人,則需要走回正確的路上,找到村莊才行。


    如今清醒的幾人都不識路,唯一識路的張傳世要死不活的靠坐在倒塌的車廂前,正痛苦的吟哦。


    趙福生往他走了過去,推了摔倒他肩膀:


    “老張、老張。”


    張傳世的情況不太妙。


    他的臉色白裏透著青,嘴唇泛黑,眼睛下方兩個大眼袋也像是灌滿了黑汁的水泡,這使得他的麵容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死人。


    他癱坐在那裏,雙腿大大敞開,呈剪刀形。


    雙手無力的垂在臀腿兩側,腦袋無力的垂搭在一側肩膀上,氣若遊絲,久不久的才大喘口氣。


    眾人蹲在他麵前,聽得到他腸肚裏發出‘咕咕’的腸鳴聲。


    “老張,你醒醒。”


    趙福生又喊了他一聲。


    張傳世的眼皮掀了掀,卻並沒有將眼睛睜開。


    這喚不醒他可真愁人。


    孟婆見她雙眉緊皺,不由自告奮勇:


    “大人,我來喊醒他。”


    趙福生還以為她有什麽妙招喚人,便點了點頭,側身讓開位置,嘴裏說道:


    “要將他喊醒。”


    她嚴肅的道:


    “老張被厲鬼標記,本身就容易陷入危險,一旦陷入沉睡進入夢中就麻煩了。”


    “我曉得。”


    孟婆答應了一聲,接著抬起右手,拇指指節一折,用力往張傳世的人中掐了過去。


    張傳世是喝了她熬的湯藥才這個樣子,她也怕這人遲遲不醒壞事,因此掐張傳世時是一分力氣都沒有留。


    孟婆年紀不小了,但她常年幹活,身體素質也非同一般,力氣大得驚人。


    這一掐之下指甲立時掐沒入張傳世的人中之中,硬生生將他痛醒。


    那本來無力睜開的眼皮此時隨著張傳世‘嗷’的慘叫睜開,張傳世一清醒後,眼珠呈青綠色,好半晌才找到焦距。


    待他看清麵前的幾人後,他眼睛一亮:


    “我、我還沒死——”


    說完之後,他肚子傳來‘咕嚕’一聲響亮的腸鳴,張傳世雙腿緊繃,又絕望的喊:


    “我怎麽還沒死——”


    他顧不得跟趙福生幾人對話,哆哆嗦嗦爬起身來,跌跌撞撞想找個隱蔽地解決。


    但此時四下荒涼,草木難生,倒是有幾個漆黑的小土包勉強能擋人。


    張傳世連滾帶爬找了個石土包,拉完之後嘴唇烏青的跪爬出來。


    “我、我恐怕不行了——”


    他這會兒臉色比先前還要難看,爬行時雙臂顫抖,看著趙福生:


    “大人,我怕是要死啦……”


    他本來被厲鬼標記,本以為這一趟最大的危險來自於厲鬼夢中殺人,卻沒料到最後竟可能是折在自己人手裏。


    “大人,咱也不怪你,這、這都是我的命——”張傳世爬了兩步,無力的摔倒在地。


    “……”趙福生看他這樣子,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淡淡的狐疑。


    孟婆熬的湯藥就算缺少了些材料,也不至於喝死個人……


    可張傳世的情況確實很糟。


    眾人圍上前來,將他從地上扶起,手碰到他的身體時,他身體冰涼不像是活人。


    “你……”


    趙福生正欲開口說話,張傳世眼裏的光暗淡下去:


    “活著也沒意思,之前要死舍不得,如今倒、倒也正好——”


    他說話時,胸膛大大起伏,出的氣多,入的氣少:


    “隻可惜我還沒找到他,叫他一聲——大人、大人——老張我的棺材鋪子、交、交給你——”


    張傳世的話中透露出大量訊息,但此時不是趙福生細問的時候。


    因為張傳世話沒說完,最後一口氣長長吐出,接著胸膛竟似是幹癟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


    ‘咚——’


    他的心髒初時還急促的跳,但隨著他呼吸停止,心髒跳動聲竟然也跟著停止。


    劉義真見此情景大吃了一驚:


    “死了?”


    趙福生心中一沉,伸手去碰觸張傳世的脖頸。


    脖頸處的大動脈不再跳動,他的身體冰涼,像是一具早就死硬的死屍。


    “……”


    趙福生的神情恍惚,心中既覺匪夷所思,又覺得荒謬,喃喃回應劉義真:


    “……真的死了。”


    “……”


    孟婆一聽這話,呆立當場。


    “那不能啊——”她熬的糖湯就是少放了糖及幾味藥材而已,其餘材料都是按數放進去的。


    就是吃了味道不對,也不應該死人啊。


    “怎麽會死了。”她也急了,上前就要來拉張傳世。


    “大人,讓我看看。”


    趙福生點了點頭,示意她將張傳世扶住。


    她內心深處總覺得張傳世不應該命絕於此。


    這老頭兒是喝了孟婆湯‘死’的,興許孟婆還有什麽法子。


    此時孟婆接替了趙福生的位置,蹲在張傳世麵前,伸手去拉他。


    幾人隨即就看到孟婆的雙掌之中竟然縈繞了一層淡淡的血紅霧氣。


    “……”


    劉義真瞳孔一縮,看了趙福生一眼。


    趙福生的麵色不變,但嘴唇緊抿,顯然也看到了孟婆的怪異。


    蒯滿周在此時說了一句:


    “鬼。”


    她的話音一落,孟婆的雙手抓住了張傳世身體,掌心內的血光沒入張傳世身體之中——接著奇怪的事發生了。


    前一刻才剛斷氣的張傳世,在這血光入體的刹那,竟然喉間發出‘呃’的怪異低鳴。


    隨後他眼皮動了動,竟一下睜開了眼睛。


    “我、我還沒有死嗎?”


    他一複活之後,就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


    “……”


    趙福生與劉義真俱都無語。


    如果不是張傳世此時的臉色黃裏透青,看上去與死人無異,先前他身體冰涼,心跳、動脈都沒了動靜,趙福生都要懷疑這老小子是不是在裝死。


    “你——”


    趙福生皺眉看他。


    張傳世此時臉色難看,但他卻一掃先前的萎靡。


    他摸了摸幹癟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再捂住了胸口,隨後興奮的道:


    “嘿,不難受了。”


    身體忽冷、忽熱的感受消失了,惡心嘔吐以及肚子絞痛的拉泄感也沒有了,他整個人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竟似是擺脫了以往身體老邁的皮囊累贅,變得輕鬆了許多。


    “我好像全都恢複了。”張傳世奇怪的摸了摸自己周身。


    所有不適感消失了。


    就連以往隨著年長後身體機能退化的一些反應也不見了,他此時覺得自己的狀態好得驚人。


    “鬼。”


    蒯滿周又說了一聲。


    小丫頭說一次也就罷了,第二次再說時就引起了趙福生警惕。


    她目光落到了張傳世的嘴唇上方。


    這老頭兒終日掐別人的人中,如今也有他被別人掐人中的一天。


    孟婆的指甲掐破了他的唇上肉,本來還在流血,可此時流出來的血顏色變了,變成了黑裏帶紅的色澤,甚至還半凝固的樣子。


    趙福生伸手想去碰他頸脖,張傳世本能要躲,趙福生喝斥:


    “別動。”


    她話音一落,張傳世略有些猶豫,接著老實坐倒在地。


    趙福生的手指碰到他皮肉的瞬間,兩人都吃了一驚。


    張傳世覺得她的手火熱燙人,趙福生則是覺得他的皮膚陰冷僵硬,像是一個死人。


    ‘嘶。’趙福生發出倒吸涼氣聲,怪異道:


    “死了。”


    “還沒死呢——”


    張傳世忙不迭的道。


    “死了。”趙福生的指尖下,張傳世的動脈不再跳動,她又說了一聲。


    “我沒死——”


    張傳世再度分辨,但他話沒說完,看到趙福生的表情,心中不由一動,也去搭自己的腕子。


    他手腕處的脈絡不再跳動。


    老張再去摸自己的心髒,心髒也沒了動靜。


    隨後他又將手指放到自己的鼻孔前,鼻孔沒有呼吸,且唇上被孟婆掐出來的傷口也不再疼痛。


    這些發現令他吃了一驚,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恐怕真的是死了。


    心中不安下,他不由失聲喊道:


    “我、我死了?”


    眾人俱都愣了一愣,都連忙上前去觸摸張傳世身體。


    果然如趙福生所說,他身體冰冷,體內已經感知不到一絲生機,確確實實是個死人。


    但張傳世偏偏還活著。


    “真是怪事。”劉義真歎道。


    孟婆也道:


    “真是活到老、見到老,小張看樣子是死了,但又沒死。”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縱使張傳世平時有些怵她,此時也不由忿懣道:


    “還不是怪你那碗湯藥,吃死了人。”


    “你還沒死呀……”孟婆有些心虛的辯解:


    “小張,不是我說,沒想到你年紀輕輕,身體卻這麽虛,吃點藥糖就死……”


    “我都五十多了!”張傳世此時雖對自己的情況感到害怕,但聽到這話,仍難逆杠精天性,回嘴道:


    “這歲數在一些村子,都是人瑞了。”


    “鬼瑞!”趙福生冷冷吐槽了他一句。


    張傳世頓時蔫了。


    他回悟過神,有些急了:


    “大人,我這情況怎麽整?這好端端的,喝點湯就死了……”張傳世沒有辦法接受這種事。


    趙福生沉吟了片刻,看了看蒯滿周,又看了看孟婆,孟婆的眼神閃爍,似是夾雜著一絲心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我感覺老張未必是死了。”


    趙福生說話時,又摸了摸張傳世的額頭,他皮膚陰冷,已經不見汗跡。


    “孟婆的湯藥就是少了一些東西,也不至於突然吃死人。”她想了想,偏頭看向孟婆:


    “這會不會是孟婆的能力?”


    “能力?”劉義真的聲音裏透出疑惑。


    “嗯。”趙福生點了點頭:


    “與你的力量相似,就是生來有控鬼的能力。”


    她這樣一說,劉義真倒是明白了:


    “你、你的意思,孟婆熬的這碗湯,有讓人由生轉死的能力?”


    劉義真的話令幾人都吃了一驚。


    張傳世此時已經方寸大亂,看向趙福生:


    “大人——”


    幾人之中,蒯滿周的實力看似最強,但趙福生性情沉穩,主意也定。


    她在鎮魔司就如同一個主心骨,隻要有她在,便讓張傳世覺得事情並沒有糟到絕境。


    “別急。”


    趙福生果然安慰了他一聲。


    她這話一說完,張傳世竟然真的平靜了許多——如果不是因為他已經斷了氣,身體中沒有活人氣兒了,他也許會大大的鬆口氣。


    “我覺得孟婆的能力興許不止是如此。”趙福生道。


    “不止如此是什麽意思?”張傳世還在摸著胸口,胸口處的心髒停止了跳動,令他隱約還覺得有些不適應。


    “老張的情況不像是單純的‘死’了。”


    他的身體生機已絕,但能動、能說,“這種情況更像是‘鬼’。”


    趙福生說到這裏,又補充了一句:


    “活著的鬼。”


    她語不驚人死不休。


    光是一句‘活鬼’就已經夠令眾人吃驚。


    “活鬼?”張傳世一臉茫然,“那我現在怎麽辦?”


    “我倒覺得這個時候如果老張真的‘死’了,倒是一件好事。”劉義真的腦子也靈光,很快想到了一個問題:


    “老張已經被厲鬼標記,他這會兒要是‘死’了,也變成了‘鬼’,那夢中殺人的鬼還殺不殺他呢?”


    劉義真的話也正是趙福生所想的。


    如果孟婆的湯藥真的有轉生為死,將活人變鬼的妙用,那麽這一趟十裏坡黃泉路之行,說不定這湯藥還能在危急時刻派上用場呢。


    張傳世聽到二人對話,那張死人臉上竟露出欣慰之色。


    ……


    不過一切都隻是兩人樂觀的猜測。


    張傳世究竟是不是喝了藥之後由生轉死,且能因禍得福避開厲鬼標記還是個未知之數,後續得要繼續觀察才行。


    但是孟婆湯確實有詭異。


    趙福生轉頭看向蒯滿周:


    “滿周,這湯藥很重要,你要將它看好。”


    她如今也被鬼標記,尚未找到砍頭鬼的影蹤,一旦她在夢中遇險,到時張傳世若能驗證喝了孟婆湯可以避過厲鬼殺機,那麽她到時恐怕也需要劉義真等人幫著灌這湯藥進去。


    “嗯。”


    小丫頭重重的點頭。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張傳世問。


    趙福生示意他起身。


    張傳世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趙福生打量了他兩眼:


    “你感覺怎麽樣?”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扭頭看了看自己後背,動了動胳膊腿:


    “不吐了,肚子也不疼了——”


    準確的說是身體沒有什麽感覺,仿佛喪失了冷、熱、疼等知覺。


    趙福生點了點頭,道:


    “既然是這樣,那就先照原計劃,先到四方鎮,找到黎家坳安頓下來後再作打算。”


    事到如今,許多事情都脫離了正軌,張傳世的意外狀況短時間內拿不出解決方案,便索性先解決了厲鬼夢中殺人案再研究孟婆湯的事。


    張傳世也隻好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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