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趙福生將王渾所訴,龐知縣親筆所寫的卷狀傳遞到劉義真手中:


    “你們也看看,之後將上麵王渾碰過的物件記熟。”


    她預感此行恐怕會生波折,提前先做好準備。


    劉義真點了點頭,將卷狀接過。


    卷狀上的話王渾當時已經說過,隻是不如記錄這樣的詳細罷了。


    劉義真看了兩遍,很快將王渾碰過的東西記在心中,接著將卷狀遞到了範必死手中。


    幾人翻閱的功夫,遠處的村莊口突然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


    一群手持鋤鎬的村民來了。


    “你們是哪裏人?來我們村幹什麽?”


    為首的一個老漢大聲的喝問了一聲。


    流土村的幾個村民包圍在他身側,警惕的注視著鎮魔司一行。


    趙福生還在偏頭與劉義真說話,聽到聲響轉頭,目光落到了這些村民身上。


    雖說從範必死先前說的話,趙福生就猜到了流土村的人異常貧窮,但真正看到這些村民的時候,仍讓她吃了一驚。


    此時已經是冬季。


    先前又下過一場急雨,地麵濕滑,幾人下車之後都覺得寒風刺骨,可這些村民卻大多打著個赤腳,滿腳都是泥濘。


    他們身上穿的褲子補了再補,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底色,腳踝處褲腿呈刷子狀,壓根遮不住小腿。


    這些人骨瘦如柴,僅憑身強力壯的範無救一個人,恐怕就能將這一幹人掀翻去。


    但他們似是頗為齊心,見到外來人很是防備,尤其是看到背著一個巨大黑棺材的劉義真時,更是不少人露出恐懼的神情。


    “縣內鎮魔司的人。”範必死看了趙福生一眼,見她沒有反對自己說話,便道:


    “聽回城的差役王渾說,你們流土村出了案子,疑似與鬼有關,所以來看看的。”


    一聽‘鎮魔司’三個字,村民們頓時慌了。


    幾人不安的小聲交頭接耳。


    “大人——”


    範必死見此情景,回頭看了趙福生一眼:


    “不如我們直接強行進村。”


    村口前臨時扯了一些削尖的竹竿插上。


    但這些竹竿壓根兒防不了人。


    雖說村民手裏都拿了東西,卻隻是一些農具,先不說範氏兄弟身強力壯,再不濟幾人之中還有馭鬼者在。


    蒯滿周當初前往封門村殺匪的事早就在鎮魔司傳揚開。


    馭鬼者對普通人來說擁有輾壓之力。


    “先不急。”


    趙福生搖了搖頭。


    流土村對朝廷並不信任,之前王渾的突然到來就令村民生起了防備。


    再加上楊家人之死,鎮魔司隨後又到,更容易讓村民恐慌。


    雖說鎮魔司可以憑借蠻力強行闖村,但趙福生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讓村民心甘情願合作,從他們口中套出有用消息,而非令人畏懼,最後胡言亂語,幹擾辦案。


    趁著流土村的村民低聲商議的時候,趙福生對劉義真幾人道:


    “我們來晚了一步。”


    王渾昨夜與李四分頭行動之後壞了事。


    他急於回城報案,給了村民可趁之機,趙福生道:


    “我估計楊家可能已經被收拾清理,屍體應該也被處理好了,這些人恐怕不會承認村中發生了案子。”


    “這可是鬼案,他們不怕死?!”


    範無救還等著進村查案,聽聞這話有些吃驚的道。


    趙福生笑了笑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遠處的流土村村民也商議完畢,為首的老漢喊道:


    “官爺,你們可能走錯了路,我們這裏並沒有發生過什麽案子,你們去別處查看吧。”


    “什麽?”範無救怪叫一聲:


    “走錯路了?!”


    他挽了兩下袖子:


    “大人,我去和他們講理。”


    “不用。”


    趙福生搖了搖頭,接著喊道:


    “流土村離縣裏不過幾裏的路程,縣府差役王渾不至於糊塗至此。”


    她說話的同時,提步往眾村民的方向靠近。


    隨著她一往前走,蒯滿周也牽著她的手走在她身側。


    而背著棺材的劉義真、範無救等也跟著往前,範必死坐在馬車前頭,想要趕車往前,但前方路徑狹窄,難容車輛通行。


    他猶豫片刻,接著跳下車,也跟著幾人前進。


    趙福生一往前走,村民頓時怵了。


    “你們別過來!”為首的老漢大喝了一聲。


    他喊音剛落,所有村民舉起了鋤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王渾說盤查戶籍的時候發現了村中有一家九口死了,我們要進村看一看。”趙福生說話時語氣溫和,但態度堅定,並沒有因為村民的抗拒而停下腳步。


    “真的沒有死人。”


    那老漢初時喝斥過後見不管用,明顯有些慌了,接連帶著村民後退了幾步,央求道:


    “大人,興許那位差爺走錯了路,我們村真的沒有死人。”


    說完,他咬了咬牙:


    “不如你說那位差爺講一講是哪家人出了事?我回頭查一查,再答複你——”


    趙福生聽出他話中推脫之意,卻道:


    “是楊鐵漢一家。”


    “楊鐵漢?”那老頭兒鬆了口氣,擠出笑意:


    “他們家沒死哩,可能是誤會,鐵漢就在這裏。”


    說完,他伸手往旁邊一拉,抓出一個精瘦的老頭兒:


    “楊鐵漢就在這裏,不信官爺你看看。”


    “……”


    範無救本來因被阻擋在車外不能進村有些煩悶,聽到這話卻被逗笑了:


    “你當我們是傻子不成?”


    “當、當然不是——”


    老頭兒的表情有些不大自在,連忙搖頭:


    “我哪敢欺瞞官爺們。”


    “是與不是,我們都要進村看看。”趙福生走到臨時插攔上的竹標竿前,伸手將一根削尖的竹竿拔起扔到一邊:


    “不要擋路,誤了公事整個流土村都要問罪。”


    她公事公辦,既沒有大聲喝罵,也沒有上前硬闖,但要進村的態度堅定。


    範氏兄弟站在她身後,看起來並不好惹。


    一旁還有個扛了個古怪黑棺的劉義真,更是給了村民極大壓力。


    “大人們請稍等。”


    流土村的老頭兒猶豫了半晌,退了數步,與身邊的人小聲的商議了幾句,接著無可奈何的轉身過來道:


    “大人要進村看就看吧,不過楊家真的沒有出事。”


    說完,他招呼身邊人將攔路的竹子拔了,讓趙福生幾人進村。


    流土村並不大,共有二三十戶人,房子彼此相連,與其說這裏是一個村落,不如說是一個大屯。


    村中對於官府的人來早有準備。


    趙福生一行人進入村中的時候,發現村中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但這些大門後似是都有眼睛在盯著入村的人。


    蒯滿周手指在趙福生掌心勾了勾,提醒著她暗地裏有人窺探。


    趙福生將她的手握緊,轉頭看向領路的老頭兒:


    “你就是流土村的村長?”


    那老頭兒正心神不寧,初時聽聞這話還沒反應過來,直到旁邊的人輕輕撞了一下他的手肘,喊了一聲:


    “叔,官爺問你話呢——”


    “什、什麽?官爺——”老頭兒恍然大悟,連忙一掌包握住一隻拳頭,看向鎮魔司眾人,一臉可憐巴巴之色:


    “官爺們——”


    “大人問你,你就是流土村的村長?”範必死重述了一遍趙福生的問題,同時怕這老頭兒認錯了人,另一隻手還指向了趙福生。


    這下老頭兒便知道誰是這一行人中的為首者。


    他定了定神,點頭:


    “是、是,我叫蔡大頭,是流土村的村長。”


    蔡大頭一聽趙福生問話,一掃先前的神不守舍,變得謹慎了許多。


    趙福生深深看了他一眼,問道:


    “你們村共有幾戶人家?”


    蔡大頭本來防著她一來就問楊鐵漢家相關的事,心中正又慌又無措,卻沒料到趙福生竟問了個看似與楊鐵漢毫不相幹的話題。


    ‘呼——’


    他鬆了一大口氣,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放鬆了許多。


    “大人。”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牙垢包裹的幾顆稀疏的牙齒:


    “我們村小人少,一共隻有29戶人,村裏上下一共有200人出頭。”


    他的話令得趙福生有些意外:


    “這人不少了。”


    “算少的。”蔡大頭見趙福生似是隻與他拉家常,整個人的戒備放下了些許,陪著笑臉道:


    “早些年才來的時候人少,後來陸陸續續添了些人口,隻可惜這幾年收成不好,死了些人,如今又——”


    他一時感歎險些說漏了嘴,幸虧及時醒悟,連忙將嘴閉住。


    蔡大頭偷偷以眼角餘光去看趙福生,卻見趙福生轉頭往四處望,像是並沒有聽出他先前的失言,他不由又偷偷鬆了口氣。


    範必死與劉義真相互對望了一眼,露出笑容。


    劉義真是第一次隨同趙福生辦案,聽到此處,便知道她拿捏人心頗有一手,便也默不吭聲,隻聽著二人對話。


    “這幾年是天公不作美。”趙福生隨口附和了一句。


    蔡大頭就道:


    “誰說不是呢?前年鬧了災害,收成少著呢。”


    趙福生看了他一眼。


    他麵皮幹枯黑瘦,剩一層皮包著骨頭,下頜與顴骨、眼眶格外的明顯,背脊早彎下去了。


    脊椎的骨頭頂起單薄的衣裳,甚至可以看到布料下骨頭的印痕。


    她頓了頓,將話題轉走:


    “你們村的房子全都建在一起的?我們剛進來的地方就是村寨大門的入口?”


    “是。”


    蔡大頭點了點頭,說道:


    “其實我們村最初時候不是這樣的,但是時常會有人來偷,為了防止外人進來,早年大家搭房子時,便建到一處,就在那邊的出入口。”


    他指向幾人來時的方向:


    “但出入的地方也不隻是這一個,有些房子背後還有門的,方便下地的時候。”


    趙福生應了一聲,接著直接問道:


    “那楊鐵漢一家是住哪兒的?”


    “楊、楊——”


    蔡大頭正是放鬆戒備的時候,冷不妨聽她問起楊鐵漢,舌頭一下就打結了,身體也打了個哆嗦,本能的轉頭看向一處。


    他話沒說完,旁邊的人率先反應過來:


    “大頭叔,楊鐵漢家在那邊——”


    說完,指了個截然相反的方向。


    趙福生冷笑著看了他一眼:


    “你可記準了?我可是將你記住了,回頭若是有不對勁兒的地方,抓你進縣府衙門。”


    範必死補了一句:


    “幹擾鎮魔司辦案,要砍頭的。”


    他故意提及‘砍頭’二字,嚇得村民齊齊一抖。


    那說話的人被趙福生一盯,手都軟了,忙不迭的反手背到身後。


    趙福生也不理他,隻往蔡大頭先前看著的方向大步行去。


    蔡大頭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了上去:


    “大人、大人,鐵漢家不在這邊,是在另一邊呢——”


    “你放心。”


    趙福生腳步不停,“你既然說了流土村的房子全在這裏,那我今天就要挨家挨戶的搜索,定能將楊鐵漢家搜出來的!”


    “……”她的話頓時打亂了蔡大頭等人的計劃,一幹村民全都慌了。


    流土村的內部有一個很大的土壩,村民的屋舍大多都圍繞土壩而修。


    而在土壩的盡頭,則有一頭深深的巷道,先前蔡大頭的目光就是看向這個巷道處。


    趙福生直接走入巷中,內裏共有三戶人家。


    這裏不如外間寬敞通風,散發著一股因常年黴濕後的味道,夾雜著糞便等排泄物的惡臭。


    趙福生入了內裏,問蔡大頭:


    “哪戶是楊鐵漢家?”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這些人已經進了村,且看起來並不好惹,趙福生也一掃先前與他閑聊時的輕鬆模樣,神情、氣勢變得壓人了許多。


    村裏出了鬼案,蔡大頭本來壓力就大,此時終於繃不住了,伸手指了最裏角一間:


    “那裏。”


    其他人不敢吭聲,低垂著頭。


    這最裏間的屋子外麵圈了個小院。


    但是砌起的圍牆大半已經脫落,露出裏麵的竹編。


    那房門看得出來之前是被人破損過,上頭殘留了一些印記。


    鎮魔司眾人來前,這門應該被人洗刷過,但沒有徹底洗幹淨,仍能看出黃泥印子。


    就在這時,一層薄薄的紅霧在楊家門後匯聚,一根細如絲發的鬼線從霧中鑽出,粘住了才剛修好的院門,並往裏用力一扯。


    ‘哐鐺。’


    院門應聲而開,且在這股詭異力量的作用下重新碎裂散地。


    蔡大頭本來想硬著頭皮上前推門,結果他還沒碰到大門,便見這破損的屋門自動打開,頓時嚇住。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合十,拚命的拜頭。


    其他村民也接連跪下,滿臉恐慌之色。


    “誰要殺你?”


    趙福生邁入院中,順口問了一句。


    鎮魔司的人都進了小院,蔡大頭跪了半晌,見沒有怪異的事發生,頓了頓,也忙不迭的爬起身來。


    聽到趙福生這樣一問,他麵露忐忑,但猶豫了半晌,仍是搖了搖頭:


    “沒、沒有誰殺我,就是我、我被嚇住了。”


    “誰嚇到了你?”


    趙福生再問。


    說話的同時,她的目光從小院中一掃而過。


    王渾清楚的提到過,楊家的院落不大,一間正屋對著院門的方向,後頭連著三間廂房,分別是楊鐵漢老兩口以及兩個兒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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