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蒯滿周臉色蒼白,神情認真的站在趙福生身後替她按摩,對廂房內的對話似是充耳不聞。


    趙福生看向了孟婆,挑了挑眉:


    “願意加入鎮魔司了?”


    “是。”


    孟婆點頭:


    “承蒙大人不棄,如今我知道前因後果,是要加入鎮魔司的。”她說道:


    “紅鞋——紅鞋——”


    雖說經趙福生推測,紅鞋鬼極有可能是沈藝殊死後厲鬼複蘇,但孟婆始終無法將‘鬼’字說出口:


    “有可能是我的女兒,如今它殺人造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


    剩餘的話她沒說完,而是看向了趙福生。


    “我明白。”


    趙福生說道。


    孟婆聽她這樣一說,不由露出笑意:


    “我知道大人會明白我的。”


    兩人這幾句沒頭沒腦的對話,令得看似全神灌注的小丫頭疑惑的抬起頭。


    “福生,你明白了什麽?我沒明白。”


    蒯滿周雖冰雪聰明,可畢竟還是孩子,有些大人間的彎繞她聽不出來。


    趙福生就笑道:


    “孟婆憂心紅鞋鬼案與她女兒有關,想要加入鎮魔司,應該也是想參與這樁鬼案的調查。”


    她說到這裏,孟婆就點了點頭,眼裏露出濕意:


    “不瞞大人說,我父親在世時,曾是常州北軍衛治下的一名差役,他老人家嫉惡如仇,公平公正,在生時很是看不慣有人仗勢欺人。”


    回憶過往,她臉上的皺紋逐漸舒展開來:


    “他在世時,曾教導我們兄妹幾人,不要行差踏錯,做事但凡問心無愧。”


    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作勢以手壓了壓鬢發:


    “我這樣說也有些失禮,我既沒馭鬼,也沒有什麽本事,全憑大人開恩,才能進鎮魔司,怕大人笑我不自量力要查這樁鬼案,所以——”


    所以她才說了一半便住嘴。


    趙福生果不其然明白了她的心意,這讓孟婆既是鬆了一口氣,又有些感激。


    蒯滿周聽她說完,雙手環住趙福生的肩膀,轉頭繞到一側偏臉與趙福生對視:


    “福生,真的嗎?”


    “假的!”


    趙福生捏捏她慘白的小臉:


    “我們的語言博大精深,孟婆逗你玩呢。”


    “我不懂。”蒯滿周不解的道。


    “我確實一開始就懷疑紅鞋鬼案與孟婆女兒失蹤案有相關之處。”她解釋給蒯滿周聽:


    “兩者之間有太多相似,而孟婆追尋這麽多年,如果能得知一個結果,對她也是好事。”


    但鬼車事件後,她意識到孟婆有怪異,且蒯滿周第一次與孟婆相見,察覺出孟婆身上的血光驚人,這更讓她懷疑孟婆與某個大鬼交生了法則交互。


    “所以我招攬她,原本是想要使她避開厲鬼索命,但先前她心神激蕩時激發了厲鬼法則,使得城中出現了紅月,這證明孟婆可能擁有比我們想像中更強大的力量——”


    趙福生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接著笑道:


    “她最終能清醒,可非全是我喚她的功勞,而是她自己本身意誌力非凡。”


    “想必這樣的力量,孟婆你就算是沒有辦法完全的控製,應該也有察覺吧?”趙福生問了一聲。


    她獨自離家,在外行走多年,能平安存活至今,總得有她自己保命的法門。


    孟婆聽到這話,隻是抿唇低下頭,沒有出聲反駁。


    “孟婆既然非一般人,能召喚血月,她加入鎮魔司,自然有她的底氣。”


    “我明白了。”蒯滿周道:


    “所以孟婆有本事,但又要說自己沒本事。”


    趙福生淡淡道:


    “這叫謙虛。”


    “哦。”蒯滿周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孟婆望著這一大一小兩人的對話,目光逐漸柔和。


    她本來因為聽到女兒興許在43年前就死亡的消息而感到十分惡劣的心情,此時聽到這番對話之後又覺得治愈了許多。


    與趙福生說話,總有一種讓她放鬆且自在的感覺。


    她擦了擦眼睛:


    “我確實之前覺得自己力氣很大,尤其是我女兒失蹤後,尋常兩三個男人可不是我的對手。”她也隱隱覺得不對勁兒過,卻並沒有細想。


    一來她的心思全放在尋找女兒下落之上,二來她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撞了邪。


    可幾十年下來,她仍活得好好的,一生並沒有遇到過邪祟之事。


    就連要飯胡同出事,鬼域都恰好在她攤位前停止,運氣極佳,非同一般,她自然不會往旁處去想。


    直到今日心神大慟下顯出異樣,孟婆才終於確認自己恐怕在不知不覺間早與鬼物結下淵源,也找到了這些年來力氣遠勝一般老嫗的原因。


    說完閑話,孟婆又正色道:


    “除了想查明紅鞋案之外,大人另一句話也提醒了我。”


    如果紅鞋鬼案中的厲鬼真是沈藝殊,那沈藝殊是被人害死,她死後無意識作惡,而害人者則是有心。


    這樣的人該當千刀萬剮,不配存活在世上!


    “我要找到真正的殺人凶手,讓他償命。”她咬緊了牙齒,說話時臉上又再度浮現陰影,出現鬼氣。


    但這一次她並沒有徹底失控。


    在鬼氣散逸的那一刻,門神的烙印再度浮現在她額頭處,與血光相互抗衡,形成平衡。


    “這是自然。”


    趙福生點了點頭:


    “不過加入鎮魔司後,需要以血點魂命冊。”說完,趙福生又道:


    “入司倒是簡單,不過加入鎮魔司後,你的攤位——”


    孟婆毫不猶豫道:


    “我自然不再擺攤了。”


    她原本擺攤就是為了尋找女兒下落,早年曾得知沈藝殊曾被人拐帶,在要飯胡同出現過。


    如今既然又有了關於女兒新的線索,她自然不再需要日複一日的留在要飯胡同賣湯。


    “我之後就搬來鎮魔司中,下次大人如果有案子,我也願意同行。”說完,又道:


    “我隻是舍不得我的那些家什,尤其是那一口鍋,跟了我多年——”


    趙福生說道:


    “之後我讓範大哥找人送你回去,收拾了東西再來鎮魔司。”


    “那就勞煩大人了。”


    孟婆也不推辭。


    雙方說完之後,趙福生取出魂命冊,孟婆將翡翠玉書接過,那玉書似是會‘咬’人。


    在落入她手中的時候,玉書上隨即浮現出大量的鬼咒,爬滿了孟婆的手掌。


    但那鬼咒一碰觸到孟婆手掌,卻又似是受到了克製,猛地縮回玉書之中。


    孟婆看著手指。


    她目光所到之處,隻見手指尖上突然出現一點針尖似的紅點。


    接著那紅點越來越大,很快形成一滴黃豆似的血珠,她將血珠抹到了玉書之上。


    血珠浸入玉書之中,魂命冊被迫吸入這一滴血後,突然顫個不停。


    趙福生的耳中似是聽到了尖厲刺耳的嘶聲慘叫,隨後玉書上出現了一個血紅色的佝僂脊背的老太影子。


    那迷你老太的影子籠罩在血光之中,看起來格外陰森瘮人。


    魂命冊瘋狂的顫動,久久無法平息。


    孟婆抹上去的血珠化為殷紅的血線在翠綠的玉冊間遊走,似是在以此揩刻文字。


    約半刻鍾後,上麵才終於浮現出兩個字:孟婆。


    趙福生的目光一凝。


    以血將命魂點在魂命冊上後,鬼倀會拘留人的一縷魂為質,魂命冊上會顯示點血者真實的名字與身份。


    從她拿到此冊之後,一直都沒有例外過。


    孟婆雖說自稱叫‘孟婆’,但這應該與她年紀有關,她本名恐怕不叫這個名字。


    而此時魂命冊上卻出現‘孟婆’二字,可見魂命冊出了問題。


    控製鬼倀的賈誼遠在帝京,無法控製魂命冊,那麽魂命冊的異樣,應該是與孟婆有關的。


    再結合先前孟婆點血時發生的怪異,趙福生猜測,自己手中的這冊玉書恐怕已經失控——或者說它的力量受到了限製,在收取命魂時,它不止沒有能控製住孟婆,說不定反受到了孟婆的影響,所以才會出現魂命冊上沒有收錄下‘孟婆’真實名字,而隻是記錄了‘孟婆’的原因。


    她並沒有點破這一點,而是若無其事的將魂命冊收起,對孟婆說道:


    “你之後需要收什麽、帶什麽,隻管吩咐衙門差役。”


    趙福生頓了頓,接著目光變得精明:


    “除此之外,你不做生意了,但進入了鎮魔司,也有俸祿,一日三餐也有人打理。”她身體往椅背上一倒,二郎腿一翹:


    “不過人情歸人情,衙門的鬼案又得另說。”


    她說道:


    “我剛剛為了將你喚醒,為你打了門神的烙印,之後有鬼案時,你得隨我同行。”


    孟婆看她迅速收斂了先前的悲憫體恤,開始在公言公,不由覺得有趣,抿唇笑道:


    “那是應該的,大人不嫌我年邁體衰,動作慢就行。”


    “你可不年邁體衰——”趙福生搖了搖頭。


    她自從將趙氏夫婦封神,且為人打印以來,無論是為張傳世打印還是為鄭河、武少春打鬼印,都能收獲香火值。


    但在為孟婆打印後,封神榜卻並沒有提醒。


    也就是說,孟婆並不是門神的信徒——趙福生這一千功德值血本無歸。


    這應該是孟婆自身情況特殊的緣故。


    “嗬嗬。”孟婆笑了兩聲。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趙福生了結了一樁心中記掛的事,又揭開了血月之謎的一角,心情大好。


    她高聲喚了範必死進來,吩咐他安排人將孟婆送回家中取拿物品,又讓他找人收拾廂房,且在龐清的府中名冊中增添孟婆的名字。


    將一切交待完,範必死帶著孟婆離開後,趙福生這才舒適的往椅子後一靠,喊道:


    “滿周,給我捏捏脖子。”


    ……


    留給趙福生的閑暇時光不多。


    血月出現後,龐知縣及縣內的眾士紳、商賈們可能會快速趕來詢問緣由。


    趙福生的心思並沒有放在這些瑣碎的小事上,她想起了夫子廟、想起了劉義真。


    “血月當空,百鬼夜行——”她眯著眼睛享受小孩的按摩,腦子裏想起了範必死提到過的許馭預卜的讖言。


    血月已經出現,但縣裏卻並沒有出現百鬼夜行的場景。


    不過事發之後,範必死衝入房中,提到過鎮魔司招牌出現異樣,這證明血月的出現確實會誘發一連串的鬼物異動。


    夫子廟那邊可是有兩個剛好達成平衡的大鬼,不知道劉義真有沒有受到影響。


    她想到這裏,越發不安,不由掏出懷裏的魂命冊看了看。


    上麵劉義真的名字仍在,她搓了兩下那名字,上麵浮現出一個滿臉怨毒的黑紅小人兒影像,一雙漆黑的鬼眼冷冷的往趙福生對視。


    先前趙福生的搓揉令得血絲從人影身上傾泄流淌,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趙福生心頭。


    她倏地坐直起身:


    “不行,稍後我得去一趟夫子廟。”


    但她最終沒能出行。


    因為在不久之後,不止是龐知縣等人如她預料一般的前來,想要向她詢問先前血月的緣由,同時範必死也為她帶來了另一個消息:劉義真來了。


    這位一直留守夫子廟鎮壓二鬼的年輕人,再一次離開了夫子廟。


    劉義真的性情謹慎,應該知道守鬼人的責任,他既然按捺不住前來,應該是廟裏發生了什麽大事。


    趙福生將招呼龐知縣等人的差事交給了範必死兄弟,自己則讓人叫來了張傳世、孟婆一起去見劉義真。


    萬安縣鎮魔司的令使逐漸增多,大家名義上也是共事,但至今並沒有正經坐在一起。


    血月的出現並非小事,她要在血月來臨前,做好一些準備。


    ……


    龐知縣、於維德等人被安置在西廂房,由範必死兄弟二人負責招呼、安撫,而鎮魔司的人則聚在東廂房,以趙福生為主,準備召開自她主掌萬安縣以來,第一次的正式會議。


    “今夜隻是一場小風波,大人很快就解決了——”


    範必死還在與龐知縣等人說話,範無救則是心不在焉,頻頻往另一邊看去,連他大哥瞪了他幾眼,他都沒有注意到。


    直到範必死說完話,皺眉低喝:“無救,你在想什麽!”


    “哥,我也想去福生那邊。”


    範無救就等這個說話的機會。


    他眼睜睜的看到同僚們都去了另一邊,不知在說什麽,而自己則要與哥哥一起留下來招呼這些萬安縣的老頭子……


    “福生說我們鎮魔司重啟後大家還沒有說過話,想趁著今晚血月事件,有些話要說,我也想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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