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院內堂裏一片寂靜,沒有人敢出聲附和。


    眾人皆知,那位叫夏列的權貴公子,行事的確囂張跋扈,且喜怒無常,一言不合就當街鞭撻毆打無辜路人。


    即使是青都家教最差的公子哥,也沒有這般猖狂。


    但就算是事實,誰又敢在這位西北邊關軍統領的副將麵前,當眾出言指責其錯誤呢?


    “行事乖張?喜怒無常?”


    楚副將聞言,也沉默了下來。


    他對這位夏列公子的秉性,也是有所了解的。


    起初,統領帶著親衛軍,剛剛找到夏列公子的時候,那還是一個怕生怯懦的私塾學生,目光都畏畏縮縮的,不敢直視他人,遇事也一味低頭忍讓。


    直到統領下了一道命令。


    欺辱過夏列的那些學生,連同其背後的家族之人一起被抓了過來,他們一同瑟瑟發抖地跪在夏列的麵前磕頭求饒。


    當夏列怔住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這個懦弱的年輕人要變了。


    隻是,到底會變成什麽樣,他也無法預料。


    他在來道院之前,雖然也事先從青都的郡守和都尉那裏了解過一些,但那些人都完全沒有提過夏列公子的劣行。


    或許是礙於他在場,不敢當麵指責?


    一念至此,楚副將掃了一眼眾人,開口道:“還有誰能證明夏列公子的性子確實如此?”


    而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卻是沒人出麵,有些噤若寒蟬的意思。


    畢竟,誰都不是楚副將肚子裏的蛔蟲,又怎麽確認楚副將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萬一強出頭惹怒了這位大人物,那豈不是自尋苦吃?


    一時間,道院內堂一片沉默。


    楚副將微微皺眉,正要開口,卻是聽到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響起:


    “大人,草民可以證明。”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個身穿粗繒布衣的年輕男子,從人群之中一步步走上前去,正容亢色,不苟言笑。


    赫然是林越。


    “你可以證明?”


    楚副將略微打量了林越一下,問道:“此人說夏列公子行事乖張,喜怒無常,還當街鞭撻抽打無辜路人,可是真的?”


    林越當即揖禮道:“大人,那位夏列公子的所作所為,已經不隻是行事乖張、喜怒無常這麽簡單了,他遷怒無辜之人的次數也不止一兩次,還請大人明鑒,此事隻要派人去問問自然一清二楚。”


    在場眾人不由得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沒想到他居然這般膽大,如此直言不諱,就不怕惹怒了這位楚副將嗎?


    而林越說完後,隻是微微低頭,沉默以對。


    其實他明白,此時應該遠離此事,不要牽扯進去最好。


    但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逃得了幹係,注定會被叫上來問話,所以倒不如主動站出來。


    楚副將沉吟了少頃,隨即看向了那提心吊膽的高瘦男子,說道:“下去吧,若是你所言非虛,事後自會有人奉上千金。”


    那高瘦男子微微一怔,頓時露出一抹喜色,連忙又收斂起來,揖禮道:“多謝大人。”


    待高瘦男子下去後,楚副將又看向了林越,微微頷首道:“你倒是有幾分膽氣,就在此候著吧,本將一會兒還有些話要問你。”


    林越沒說什麽,隻是拱手揖禮,便在旁邊站定了。


    楚副將的目光一掃眾人,問道:“六月初五那日,還有人在道院之外見過夏列公子嗎?”


    見無人應答,楚副將微微搖頭,又說道:“第二個問題,在這道院之中,你們可知有何人與夏列公子有仇怨,或是發生過衝突?”


    “大人。”


    “大人。”


    他這話一出,當即有好幾人都開口應聲,迅速站了出來。


    楚副將淡淡道:“一個一個來。”


    他當即看向其中一個微胖的男子,說道:“你先來吧。”


    那微胖男子雖然立刻控製住了表情,但明顯露出了一抹喜色,另外幾人則是暗自歎息一聲,無奈地退了回去。


    “回稟大人。”


    那微胖男子恭敬道:“六月初三那日,在這道院之中,有人曾經與夏列公子發生過一次衝突,以當時的情況來看,想來應該是會有仇怨的。”


    “哦?何人?”楚副將立刻問道。


    那微胖男子聞言,當即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林越,正色道:“大人,六月初三那日,與夏列公子發生衝突的人,就是林越。”


    “林越?”


    楚副將循著目光看去,發現赫然就是他剛剛認為有膽氣的年輕人,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難怪其他人都諱莫如深,不敢出言指責夏列公子,而這個年輕人不僅敢站出來,甚至還那般不加避諱,信誓旦旦。


    原來,是因為此人本就厭惡夏列?


    “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你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楚副將沉聲道。


    “是。”


    那微胖男子當即說道:“當日,我等一眾俗家弟子,包括林越在內,都在道院裏學習一套武煉養生之法,在午休時,一名年輕女子為林越送來了吃食,當時兩人就在道院門口附近就餐,有好些人都瞧見了。”


    “然後,沒過多久,夏列公子正好帶著那位武修護衛來了道院。”


    他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林越,這才接著說道:“當時夏列公子在經過道院門口時,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忽然就打翻了林越的食盒,還對那女子大打出手,後來更是讓護衛製住林越,刺了那女子一劍。”


    楚副將微微皺眉,看了一眼林越,發現這年輕人的臉上滿是冰冷,那種怒意根本無法抑製。


    “後來……”


    那微胖男子回憶著說道:“夏列公子刺了那女子一劍後,忽然大笑起來,還說要挑斷林越的手筋腳筋,讓他變成廢人,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放棄離開了。”


    “什麽?”楚副將皺起眉頭,“忽然就放棄了?什麽意思?”


    那微胖男子遲疑了一下,說道:“在下也沒看清發生了什麽,當時那位武修護衛忽然放開林越,眨眼間就回到了夏列公子的身旁,好像還低聲說了句什麽,就直接帶著夏列公子離去了。”


    楚副將皺眉不語。


    “大人。”


    這時,隻見一個身姿挺拔,穿墨色錦緞長袍的年輕公子忽然走了出來。


    隻見其拱手揖禮道:“在下當時離得近些,看得比較清楚,對當時的情況,心中也有些猜測。”


    赫然是那位郡守府的三公子,徐明禮。


    “哦,青都郡守的公子?”楚副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說說看。”


    徐明禮當即說道:“在下當時瞧見,那位武修護衛放開林越師弟之後,神色頗為警惕,還如臨大敵地觀察了一下周圍,隨後才帶著夏列公子離去,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危險似的。”


    “察覺到危險?”


    楚副將微微眯起眼睛。


    他知道,那名武修護衛乃是統領大人的心腹手下,受命跟隨夏列公子,自然是以保護夏列公子的安全為第一要任。


    以武入道之後,對於殺意、危機的感知也極為敏銳。


    恐怕是當時感應到了什麽危險,才選擇放開了林越,第一時間保護夏列公子的安全?


    但究竟是什麽危險的情況呢?


    楚副將的目光忽然看向了林越,仔細打量了一下,卻是察覺不到絲毫異常。


    他很輕鬆就能感知到這年輕人的呼吸、心跳、氣息等等,不過是一個連武都沒有練過的凡人罷了。


    危險,並非來自於這個年輕人。


    那又是來自何處?


    莫非是當時另有高人在場,被那護衛察覺到了……楚副將的心中閃過這個念頭,隨即看向了林越。


    “林越,是吧?”


    楚副將注視著林越,沉聲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你最清楚不過,你說說看,夏列公子為何要對你動手?”


    林越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道:“為何?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我僅僅是和她吃個飯而已,沒有招惹任何人,那個瘋子隻是看了看我們,就突然發瘋一樣衝過來,還要拔劍殺她,說什麽讓我無需謝他……大人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他的語氣很平淡,聲音也不高。


    但所有人都能聽出藏在他心中的不甘和怒意,能夠感受到他身體裏那團未曾熄滅的火。


    “無需謝他?”


    楚副將聞言,卻是忽然想起最初見到夏列時的情形。


    統領派人將所有欺辱過夏列公子的人抓來之後,夏列先走到其中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麵前,流著淚大聲質問著她後悔嗎。


    隨後,夏列便顫顫巍巍地拿起刀,殺了那女子身旁的富家少爺,鮮血濺得夏列滿臉都是,那女子抱著夏列的腿痛哭求饒,夏列沒殺她,隻是扔掉刀,就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楚副將忽然隱隱有些明白了。


    他看著林越,暗自歎息一聲,又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或許你是無辜的,但本將也隻是奉命行事,還請你仔細想想,當時那名護衛為何會突然放開你?”


    “我不知道。”


    林越淡聲道:“我隻知道,隻要是心中還有幾分良知在的人,就不應該行那為虎作倀之事,所以……”


    他最後一句話沒有說。


    ——所以,那護衛死了。


    楚副將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怔,心中生出一絲想法。


    雖然他也不太了解統領大人的那位心腹,但既然是軍中之人,應該多少是有幾分良知在心的。


    或許,還有一種可能性——


    那護衛也隻是聽命跟隨保護夏列公子而已,或許是眼見林越和那年輕女子太過無辜,不忍心繼續為虎作倀,所以故意裝作如臨大敵的樣子,借此放過了林越?


    楚副將心中如此一想,頓時有些豁然開朗。


    但他還是不太明白,那護衛和夏列公子後來又怎麽會失蹤呢?


    不管怎麽說,他還是要將此事悉數稟報統領大人,由統領大人來做出判斷。


    畢竟,無論是他這位副將,還是其他萬夫長,誰都不知道那位夏列公子到底是什麽來曆,統領大人也隻是以故人之子作為托詞。


    但誰都看得出來,哪怕是親骨肉,統領大人也不可能那般百依百順,甚至讓心腹隨身護衛其周全。


    “林越。”


    楚副將收斂起心思,看向林越,問道:“那女子與你什麽關係?”


    林越沉默了一下,輕聲道:“以前是鄰居,現在……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未過門的妻子?”


    楚副將皺起眉頭,也不知該說什麽,但他知道自己不該說什麽,隻好繼續問道:“她叫什麽?現在身在何處?”


    林越微微拱手說道:“托夏列公子的福,拙荊蘇子秋重傷未愈,整日昏迷不醒,現在人就躺在我家中,大人可要我將她帶來審問?”


    楚副將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必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說道:“我知你心有怨氣,但當下隻要你能助我等找到夏列公子,統領那邊不僅不會為難你,更會賞賜於你,介時你也可以想法子治好你妻子。”


    林越沒說什麽,隻是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寒意。


    ……


    不多時,這場注定沒什麽結果的問話已然結束,楚副將也離開了。


    道院掌印囑咐了眾人一些沒什麽作用的廢話之後,這才讓眾多俗家弟子離去。


    林越離開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故意繞了一小圈,去買了些藥草。


    回到家中,打開掛在屋門上的銅鎖時,他忽然注意到,出門前他特意夾在門縫間的那根幹草,已經不見了。


    ——有人來過。


    但林越裝作沒有看到一般,如往常一樣打開門鎖,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依然彌漫著濃烈的草藥味。


    那名年輕女子依然昏迷不醒地躺在床榻上。


    林越又注意到,他在臨走前特意壓折起來的被角,此時也不見折角了。


    ——有人掀開了被子,檢查了她的傷勢。


    林越神色平靜地走到床旁坐下,隨手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她胸口被紗布裹著的傷口,隱約能聞到一縷陌生的淡淡藥香。


    略微揭開紗布,發現他割出來的那道傷口上,原本發炎化膿的地方,此時可見一層極淡的藥粉。


    看樣子,就在不久前,有人來給她上了藥。


    林越忽然想到那楚副將最後的問話,心中有些明白來上藥的人是誰了。


    從那楚副將離開道院,到他回家的這段時間,足足有大半個時辰。


    對於一位以武入道的武修而言,這點距離恐怕連半盞茶時間都用不了,完全可以在他到家之前,提前趕過來,檢驗他所說的是真是假。


    至於這簡陋的門鎖,連手段高明點的竊賊都防不住,就更不可能難得住一位練勁如絲的武修了。


    恐怕是那楚副將或是其派來的人,特意來檢查了一番,順便幫忙上了藥吧。


    而這也正是林越想要看到的局麵。


    所以,他在出門前特意再用了一次藥,好讓她徹底陷入昏迷,避免中途醒來露出破綻。


    “這次,所有人都會認為你就是蘇子秋了。”


    林越眼神嘲弄地看著床上的年輕女子,嘴角微微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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