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電轟鳴,烏雲狂卷。


    青色的臂膀在丹峽上空漸漸凝聚成形,一點一點逼近大地。


    “哈哈哈,果如葉大人所料,這賊子真是要踏足丹峽!”一白發老者撫須大笑。


    葉堯本來還有些高興,被這麽一誇,反而神情怪異道,“高院主過譽了。”


    “哪裏哪裏。葉大人乃督神府首腦,實力強悍,精通算計,如今算殺這天宮賊子,為天下除大患,豈能不大宴一番?”


    老頭怪笑連連,葉堯越發不自在起來,心中更是暗罵高寒智這個老瘋子,明明是個西金人,知道自己被逐出西金卻還如此奉承,定然是不懷好心。


    但他偏偏也找不出破綻,不知如何回應。


    此前在西金督神府失利,不光死了兒子,還失去府主之位,沒想到帝子不光不怪罪自己,反而還委以重任。


    每逢天宮戰之際,雲渡書院和督神府就會各出一人,安排戰場和計劃,以求在大戰中謀取利益,安撫五方。


    他現在就是督神府派來和天宮博弈的督戰。


    眼見天空青色臂膀成形,葉堯舉起手準備下令。城中布置了帝壇,早已準備好祈令,一旦蜚踏足此地,祈令就會將他真身整個拘來,傳承者們痛下殺手,斬除孽患。


    這時,丹峽天塹的邊緣突然多出來兩個黑色的點。


    尖點緩緩伸長,露出一顆牛角獨目的怪頭,獨眼的縫隙幾乎貫通整張麵孔,隻在中間裂開猩紅的瞳光。


    “這……怎麽回事?”葉堯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體兵境界,肢體還未和妖身相連,是不可能先顯化出頭顱的,身軀乃神降之基,沒有根基便如神靈沒有祭壇。


    蜚露出腦袋,隻能有一個原因——他妖身降臨之前,胳膊就已經和軀幹分家了。


    而體兵血肉,對凡人而言就是最凶猛的汙穢,畢竟為了吸引蜚踏足丹峽,葉堯禁止了所有凡人逃離此地!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高寒智冷笑連連,“天下大疫呀,蜚之毒血惡肉灑遍你的陷阱,帝壇隻有圈禁本體之效,卻無法解你此時之圍,二十五座國與城,五十萬凡人今日盡喪爾手,你罪該萬死!”


    隻見天空有一血色瀑布流淌的青色巨柱緩緩倒下,中土邊界眾國被全部囊括其中。


    葉堯臉色慘白,正欲出手阻攔,卻見青色巨柱轟然炸開,漫天血肉之雨狂潑而下!


    接下來,埋伏在城中的傳承者們將要麵臨五十萬穢種的殺戮,更將背負屠城滅國之罪!


    ……


    “看見了?”


    季鶴守站在陰影下梳理頭發,他對自己禮儀及形象要求之苛刻,甚至隨身攜帶了一把小小的樟木梳子。


    “看見什麽,看見無數人死於天宮這群畜牲的私欲?”莫星環牙關咬出凹陷。


    “這樣的事從你出生就開始很久了,亂發脾氣是沒用的,要看清局勢。”


    季鶴守將自己鬆綠色的高冠重新束好,接著整理淩亂的鶴氅,“五方勢力在這場晉升之戰中已經輸得徹頭徹尾,光是穢種的清掃,防止它們突入中土境內就得花上整個天宮戰的時間……不知要拖累多少人手。”


    “你錯了。”莫星環搖頭,眼神堅毅。


    “哦?輸贏並非一個小孩子的熱血能決定的。”季鶴守打理完畢,下頜微揚,一個優雅矜貴的書院公子又重新出現了。


    “哼,難怪你什麽都不知道。”莫星環哼聲道,“就憑你一直在這冷嘲熱諷,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究竟站在哪邊!”


    季鶴守歎氣道,“當然是人的這邊了,畢竟我也還沒有晉升,是人的那部分居多。不然也不會惋惜和心疼。”


    “你看看它,一隻腿能夠站穩嗎?”莫星環看著單臂單腿的巨大怪物,一一道來,“南火人煙稀少,信徒凋零,下一步必然是北水,之後是西金和中土接壤境內的某個城池,算作中土,再是西金,然後是南火和中土接壤之地,最後是南火,我們還有準備,那就是在南火地界,布置了!”


    季鶴守的瞳孔驟然縮小,“?”


    “怎麽?季兄很緊張嗎?”


    “就算有這等利器,你們怎麽確保蜚一定就會踏進去呢?”


    莫星環笑了起來,“季兄想知道這麽詳細,是打算通風報信嗎?”


    季鶴守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並未說話。


    見此,莫星環反倒開了口,“早在五年前,蜚開始布局的時候,葉大人已經派人盯住了他所有的傳道者和信徒,之所以滅殺了他在東青的棋子,就是為了讓他相信留在南火的殘眾沒有被發現,就是等著今日,為他的死而送葬!”


    “五年前。”季鶴守輕輕地吸了口氣,“蜚隻是天宮籍籍無名之輩吧?”


    “……”


    莫星環出奇地沒有接話,兩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五年前葉大人和蜚必定是達成了某些約定,一個想成為天宮的強者,一個則為了五年後的潑天功勞打牢了陷阱的根基!


    而如今蜚吞噬五十萬凡人,成就無邊凶名!一旦能斬殺他,這份功勞已經暴漲到無可比擬的程度,哪怕天宮戰也變得不起眼起來。


    甚至,往深了想,也許那五十萬凡人就是葉堯準備給蜚的大禮,把所有的力量都壓在丹峽就是為了最後一刻——在南火殺死蜚,讓黃天,乃至五方大地都欠他一個情!


    “沒有證據,也證明不了什麽。”莫星環垂下眼眸,“何況你自己都沒有自證清白,還有什麽資格懷疑別人?”


    季鶴守聞言反而笑起來,不是為了符合禮節溫文爾雅地笑,而是真正發自內心,暢快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說,你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準備袒露心跡?”


    他忍不住捋起一縷搭在胸前的長發,以壓製心底歡快躁動的情緒,“莫星環呀,莫小弟,你從一開始就沒有阻攔我,還放棄了跟隨你的葉大人作戰……


    你早就開始懷疑他了吧?!你也不相信,乃至篤定我根本不是內鬼對嗎?你是不是也找不到足夠信任的人,來分享這些事?”


    不是的。


    莫星環默默地在心底念叨,如果不是有人被關了禁閉……


    嗬,那個衝動的傻子。


    他接著道,“蜚在南火的信徒已經被鎖在了西丘嶺,為了以防萬一,南火和中土接壤的城池也被確定了,而且同樣布置了。簡直就是萬無一失的必死之境。”


    “真的嗎?”季鶴守的心緒瞬間就冷靜下來,甚至有幾分失望,“必死無疑?”


    莫星環搖頭,然後就地坐下來,“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死,但你現在說話的樣子真的很像叛徒。”


    季鶴守微笑,溫文爾雅地道,“那就當我是好了。”


    ……


    丹峽。


    高寒智一番冷嘲熱諷後,轉身離開,絲毫沒注意到葉堯原本慘白的臉色很快恢複了正常,甚至還帶著幾分譏色。


    “狗眼看人低的老東西!”葉堯抖了抖衣袍,身後低窪處鑽出來兩個身著白玉麒麟服的人。


    “大人,咱們現在進行下一步嗎?”


    “去南火,再檢查幾遍,等到蜚踏入西金,就開始祈雷。”


    “是。”


    ……


    丹峽之外。


    季鶴守在手裏捏了一隻紙鶴,正欲放飛,突然被莫星環猛地抓住手腕。


    “你幹什麽?!”少年又驚又怒,滿是不解。


    “我不能讓葉堯贏。”


    季鶴守維持著微笑的麵孔,眼睛卻宛如寒星,“他這種人渣,如果真的贏了,天下將比出現一百個天宮還要慘!”


    “你瘋了!”莫星環難以置信地大叫,“不為那五十萬人,不為那些即將死去、無辜的人!為你自己想想啊!我知道你不是叛徒!”


    “不是叛徒,是仇人。”


    季鶴守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來,“他奸汙了我妹妹,就因為傳說季雨柔是天生爐鼎,沒有懷不上的孩子,季家和解了,但我不能,至少為我死去的妹妹不能。六道穀和山青城都是他殺的,五十萬人也是他殺的,接下來將要死去的人,全部都是他殺的!他才是真正的罪人,卻將要背上拯救蒼生之名,我,不,甘,心!”


    寒意入骨,莫星環凍得哆嗦說不出話來。


    “冷嗎?”季鶴守頓了一下,將打理好的鶴氅披在少年身上,“是葉堯讓你來看著我的吧,別擔心,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等到葉堯失敗,你就殺了我,把我首級交上去,以你的身份沒人會為難你。”


    莫星環瞪大了眼睛低下頭,冷汗不斷地從腦門上冒出,哪怕是快被度殷打死,他都沒覺得這樣難受過。


    怎麽辦,要和他動手嗎?同是正仙位,他已經成就體兵很多年了,能打過嗎?


    如果是度殷在這裏,無論做什麽選擇,都會和對手以死相搏吧?可自己不想這麽做,季鶴守是個可憐人,他不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怎麽辦?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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